蒋介石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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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登雪窦山

蒋介卿独吞了玉泰盐铺,又为了掩盖自己侵占财产的野心和无耻伎俩,故意摆出盐铺因亏蚀过多而要倒闭的样子。先关门停业三天,清理账目,还趁机将王采玉的亲信王贤栋和对介石母子最忠心的廖阿毛一起辞退。王贤栋早就料到蒋介卿会来这一手,自己是这位小老板的眼中钉、肉中刺,既多年掌管盐铺的账目,又识破他这次侵夺财产的阴谋,留下他,当然对己不利,会生是非。所以,当蒋介卿皮笑肉不笑,用一种抱歉的口气,远兜远转地说明辞退理由时,他一句话也不说,毫无表情地站起身,去收拾铺盖行李。整装完毕,连蒋介卿特地送给他的双倍“月钱”也不拿,径直去丰镐房向堂妹辞行。

王采玉这几天来,为了分家的事,一直沉浸在斫伤、悔恨和痛苦的恶劣情绪中。儿子蒋介石不肯罢休,要去玉泰找蒋介卿评理。王采玉怕他闯祸,不许他出门。又担心他借上学为名,半途去盐铺,就干脆不让他去塾馆。母子俩整天争吵,使王采玉在哀伤的同时又陡增烦恼。今天王贤栋又带来使她心情更加消沉的消息,她觉得自己嫁到蒋家后,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孤立无援,无依无靠,真的成了被世间遗弃的寡孀孤儿。相处多年又有恩情的堂兄妹相对无言,默默流泪。最后,王贤栋安慰几句,正要离开丰镐房,廖阿毛又气吼吼来到。他一面骂蒋介卿蛮不讲理,翻脸无情,排斥“忠臣”,一面满怀深情地跪倒在王采玉身前:“师母,我走了。你要多多小心!”不等王采玉还礼,又跳起来紧紧抱住蒋介石,像介石满岁时,在盐铺门口抱着玩笑一样。不同的是,那时是逗笑,今天是伤心地呜咽。

王采玉和儿子介石,亲自送王贤栋和廖阿毛到丰镐房门口,目睹他们依依不舍地远离而去。王采玉顿时觉得她的心和丰镐房一样,变得空空洞洞,再也没有精神和力量支撑住自己和这份微薄的产业了。

蒋介卿在重振祖业,玉泰盐铺再度开张时,郑重物色账房和店员,他想到当初王采玉所以能嫁到蒋家来,是靠她娘家的堂兄王贤栋。从此堂兄妹俩一个管店,一个管家,成了蒋氏家业的主柱。中国自古以来,无论是朝廷和百姓家,裙带风始终占上风。他自己娘舅家找不到合适人选,就想到嫁到宋村去的姊姊蒋瑞春。瑞春的丈夫宋周运是个识几个字、爱财如命的农民。他生性愚钝,古板俭朴。这种人对别人刻薄,对自己也吝啬。你给他一点好处,他把你当作恩公,你少给他一枚制钱,他一直记挂在心。他宁可走破一双鞋,从溪口到宁波来回百把里路,也不愿坐一次轿子,说是付给轿夫的钱可以买八双鞋子,足足可以穿四年。由他来当账房、管钱财,一定斤斤计较,多进少出,欠人不被人欠。他好像也不通人情,只认钱财不认人,对王采玉一家当然也铁面无私,不会有所庇护。宋周运扔掉锄头铁搭,舍弃田地,离妻别儿,背了铺盖,赤脚从宋村走到溪口,一本正经到盐铺来当账房。其实蒋介卿只因为他是裙带亲,自己人,请他来坐镇店堂,管理店务。他字识得没满一箩筐,算盘背不出口诀,哪能管得了繁杂的账目?蒋介卿只得不放心地每夜亲自过目,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写、复算,只为了可以不必担心这位账房去包庇王采玉。

蒋介卿还不忘记先父的遗嘱,要他照顾寡母孤弟。所以他又要宋周运兼管丰镐房的钱财,代王采玉母子去收田租、交皇粮、砍竹、卖笋,把收来的钱,应存的存,该用的用。总之,丰镐房的收支全在介卿手掌之中。宋周运本来不愿多事,除非有多一枚钱收入,不肯多花一分力气。他的妻子蒋瑞春,虽不是王采玉所生,但在她出嫁时曾受到这位后母的恩惠,永世难忘。出嫁后还常常偷偷地回娘家来亲昵地偎抱异母兄弟蒋介石,亲如骨肉。她为丈夫能到玉泰去当管家而高兴,可也摸不透自己弟弟的心思,就千叮嘱万吩咐,要丈夫一定要真心诚意照顾王采玉,不能让已经倒霉的寡孀再吃亏。宋周运倒并不为难,他采取对王采玉既不包庇也不让便宜的折中办法。

在短短的一百天内,王采玉经历了死神攫走丈夫和财产遭人掠夺的两大灾难,还没有从沉重的厄运下透过气来,病魔又吞噬二女儿瑞菊的生命。瑞菊虽然不及姊姊瑞莲懂事,但活泼聪明,讨人喜爱。蒋介石特别喜欢她。从小和她一起玩,甚至背着她上街。跟祖父出去,总不忘买糖回来给小妹妹。放学回家,不是教她认字,就让她看“大将练兵”。瑞菊被这个好哥哥引得咯咯发笑,笑得整个身体抖得像风吹的小花。她突然夭折,哥哥从此失去一个最亲近最心爱的伴侣,蒋介石哭得满地乱滚,恨不能派一队小兵将妹妹从死神嘴里夺回来。他和瑞菊一直相处的短暂日子,犹如一场倏息即逝的美梦。美梦惊醒后留下无限悲伤和怀念。

丈夫和女儿相继死去,王采玉再也忍受不住痛苦的折磨,也不愿逗留在这充满父女俩遗物的丰镐房,便带领介石等子女三人,去葛竹,投奔如今世上唯一能给她慰藉的娘家,哭诉衷情。

王采玉的母亲王姚氏为女儿迭遭灾祸而悲痛。见了采玉顿时老泪纵横,抱住外孙悲恸不已。王采玉原想在娘家住上一年半载,老母也一心要苦命的女儿在自己身边相依相伴。不料,三天一过,曾受过胞姊恩惠的两个弟弟,记恨采玉在办丧事和分家时不来请娘舅出场,害得他们失去进财的机会,如今家破人亡了,却来投靠。他们没得到任何好处,反要供给吃住,虽然是老娘拿出棺材本来给外孙买肉吃,也像咬掉他们身的肉,一直痛到心里。他们越想越气,便一转脸,人前人后,把一切引灾惹祸的罪名都落在王采玉身上,骂她是“八败命”,到一家败一家,又要把丧气带回娘家;怪顽皮好动的蒋介石是闯祸坯,总有一天把祸水泼到外婆家。王采玉白天如坐针毡,夜里拥被啜泣。老母比女儿更痛苦,骂也不是,劝也无用。只得和女儿一起受辱,挨骂,委屈求全地只想能留住苦命的女儿和外孙。有一次,蒋介石为了认字,拿了《论语》去问痴子娘舅,娘舅将书一撕为两,自顾捧了《三国》,发痴地在院子里边奔边读。刚巧赌输了钱的贤巨娘舅回来,伸手向老娘要钱去翻本。老娘不肯,赌棍便把娘连采玉一起骂得个狗血喷头。老娘浑身发抖,采玉掩脸哭泣。蒋介石实在不忍娘亲受辱挨骂,立刻火星冒顶,脾气一发,就打仗冲锋似的用头朝娘舅的肚子撞去!这一下真正闯了祸,两个娘舅和舅妈一起,碰抬拍凳,一定要把王采玉一家赶出门!趾高气扬的蒋介石,不等外婆和亲娘吩咐,拔脚就走!

王采玉无可奈何地重回到丰镐房。死去亲人丈夫又少了个可爱女儿,这里显得更是空寂和凄凉。然而生活再困难、再痛苦,也要咬紧牙关忍受;房屋再阴悒、再破旧,一家人也要委屈忍辱地居住下去。因为它是丈夫留给她的遗产,也是今后数十年唯一栖身和死守的屋宇。她跪在报本堂蒋氏祖宗灵位前,默默祈祷:保佑她一家四口平平安安,苦度光阴,有朝一日,“瓦爿翻身”,重振家业。她回身含泪顾盼稚子幼女,最后目光落在介石身上。这样一个不懂礼教、粗鲁任性的顽童长大后真能负起荣宗耀祖的重任?她不由得怀疑当初算命先生的预言,难道他真的会成为她命中注定的贵子?怪不得很多人对他儿子讥嘲,甚至攻击她编造“必得贵子”的无耻谎言,现在连她自己对介石的期望和信心也禁不住动摇了,她又内疚又痛苦。但是,同时她又看到小儿子瑞青,生得眉清目秀,聪明温顺,一定比介石更成器,更有出息,她也更欢喜。莫非瑞青才是真正的“贵子”?少女时代的刚烈性格又在她身内冒发冲击,她心里重又充溢着幻想和奢望。只要两个儿子中间有一个能大富大贵,就可以为自己争气,为蒋家争光!

于是,一个受人欺压、迭遭不幸的孤弱女子,再一次振作精神、鼓起勇气,自己宁愿付出最大的牺牲,将希望完全落在儿子身上。仿佛一只折翅受伤的母雁,将整个爱心倾注给遭难后的孤雏。她特别溺爱瑞青,处处庇护;又不许介石再荒废学业。等不及守孝一年的习俗,立即去塾馆求学。蒋介石也真想出外去读书,不愿意被束缚在死气沉沉的丰镐房里。可是王采玉认为蒋谨藩老师收费较贵,而且管教不严,便借口路远不便,要儿子回到任介眉老师那里去。蒋介石是唯母命是从的孝子,心虽不愿,也只得遵命。任介眉除《三字经》外,只会教《论语》《孟子》。蒋介石也只得重读一遍。虽感到厌烦,然也比前多懂得一些。不幸的是,一场瘟疫使这位能倒背《论语》却始终倒运的塾馆老师丧生,死后连棺材也是由几个学生的家长凑钱买来。送殡者只是他生前教过而无成就的一些学生。

王采玉只得又让介石到蒋谨藩的塾馆去求学。她知道“守节易、养孤难”,所以对儿子特别严格,每晨上学,她总要检查儿子书包,不要遗忘课本笔墨,到门口还频频嘱告儿子放学归家她要考查当日的成绩,儿子要出外游耍她定要知道去处。蒋老师对介石特别喜爱和关心,不等王采玉开口,自动将学费减半,而在教学上却加倍要求。除了未教完的《大学》《中庸》外,又要介石读《礼运》。针对介石刚强不屈的性格和桀骜任性的脾气,由浅入深地一遍一遍讲解“四书”中那些人生哲学以及处世之道。蒋介石在老师督促下,对书里一些重要的文句,死记硬背,都能记住,然对其中深奥的道理,蒙蒙瞳瞳,似懂非懂,说不清楚。每当在课堂里呆坐苦读了一个时辰后只等老师一挥手,就第一个冲出去当“大将”,举起树枝指挥小兵们打仗。蒋老师称赞他:读书时,专心一志,旁若无人;游戏时,似脱羁野马,自尊为王。

每天放学回家,母亲总是抱了瑞青伫立在丰镐房门口等候,儿子稍微迟到一会,她就追问。看到儿子衣服上因“打仗”而沾上泥尘,她就一顿训斥,责骂儿子贪玩,荒废学业,逼着他背诵今天所学的课目。蒋介石居然一字不差地背诵如流,使王采玉不由得暗暗诧异,怀疑是儿子骗母亲不认得字,胡念一起,否则顽皮成性、坐立不安又终日贪玩的儿子不可能有此长进。她不放心地抱了小儿子瑞青到塾馆去探视,正好看到儿子散学时和同学们打仗。她气愤地拉着他到老师前,要求老师严加训导。刚说了一句,就泪流满面,表露出一位处境困难的寡母对劣性不改的儿子的悲痛和失望。

蒋谨藩对这位善良而又坚韧的慈母,始终十分景仰。她一次次遭受常人难以抵挡的灾祸,坚持不屈地奋身顶住从四处向她压来的困难。她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也是把儿子的前途拜托给老师。他深深感到自己身负重任,无论如何,应该对这位可敬的慈母予以真挚而恳切的安慰和鼓励。

“你儿子瑞元天资聪明,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好好读书,多加勉励,将来一定大有成就!”蒋老师又尊敬地赞扬王采玉,“你为人仁慈贤淑,人人称道,好心会有好报。如今你为儿子茹辛含苦,恨铁不成钢。有朝一日,老天会报答你!”

蒋谨藩说这番话,更多是为了要慰藉这位可怜可敬的母亲。王采玉对老师的鼓励,又感激又信任。从此对介石更加严格,也寄予更多希望,即使他将来不是“贵人”,也要把他培育成一个刻苦自立、知书达理、能支撑蒋家产业的支柱。每天早起,要介石和自己一起洒扫屋院,又到剡溪沙滩去,抬回来一桶桶水,倒满七石缸。然后要介石吃冷饭团和芋艿头充饥,介石总是边吃边沿着花坛用喷壶浇他心爱的花朵。出门前,母亲为他穿上虽钉有补丁,然洗得很干净的长袍,又检查所携课本,目送他出门上学。儿子走后,她与大女儿瑞莲揩抹报本堂灵龛,将龛案、柱栏揩得油光锃亮,再用清水冲刷院子内外的石板。太阳晒干后像是青玉一般,光彩夺目。母女俩再打扫房间,楼上楼下,一尘不染,接着气也不喘一口,在女儿帮助下,洗涤一家人的衣服。将一双双穿了半年的布鞋,破子就补,洗得像新的一样。洗洒完毕,准备午饭,宁可自己吃菜脚冷饭,也一定要让介石吃上他最喜爱也是仅有的霉干菜,逢时过节,加一碗又鲜又香的咸菜黄鱼汤和弟弟瑞青同享。

到了祭祠之日或逢年过节,母亲要介石穿得端端正正,到祠堂去祭祖,还要他上至族长各房长辈,下到异母哥哥介卿前规规矩矩叩头礼拜,并在一旁请求诸长辈对儿子严加管教。蒋介石沉着脸,垂着眼,心虽不愿,可不敢不服从。

越来越懂事的蒋介石,也越来越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慈爱和厚望,他渐渐地知道要约束自己,少游戏,更多时间用在读书和家务上。尤其在听到老师称赞他聪明后,更是得意处处要显示。

蒋谨藩虽是塾馆老师,教学生读“四书”,可是他内心的郁闷。他有一次从孔子的“齐家、治国、平天下”谈到美国历史,说这个国家没有皇帝,也没有朝廷,只有政府。负责政府的人叫总统,总统只是“国民的公仆”,也就是为全国百姓办事的公共仆人。不像中国的皇帝,神圣不可侵犯,气焰万丈,俨然以国王自居,驾凌于全国百姓之上,不准违抗。

蒋介石第一次听到除了中国之外,还有其他国家。这使茅塞初开的小小脑袋里恍悟到:在自己狭隘的出生之地溪口外,正有着一个无法想象的广袤的世界。而世界上那些从未听到过的国家,形形色色,完全不同于中国。那里没有被尊为“天子”的绝对不许违抗的皇帝,那里的一国之主只是国民的仆人。天生不服管教又敢于和压力反抗的蒋介石,一下子受到启示,原来满腹都是从“四书”中学来的古训,这时突然闪过一丝从未想到过的念头,便不加思考,破口而出。

“这有何稀奇!”他既为自己的任性逞强找到依据,也想显示自己比别人聪明,就随口发表意见,“那个大总统是个人吧?平民也是人!既然如此,总统、皇帝和平民就该一样,不分上下!”

蒋老师也是第一次从他所教过的众多学生中听到这种言论,想不到年仅十岁的蒋介石竟有如此独特的见解,不禁侧目而视,含笑颔首。

蒋介石见老师同意甚至赞赏他的话,就异常得意。从此,为了博取老师的赏识,便自命不凡,更热衷地提出种种疑问。蒋老师见还是少年的介石竟如此好学求知,而且还关心天下大事,也就有问必答。他见想当“大将”的蒋介石对打仗更感兴趣,便生动地叙述中国与外国的几次战争中,不少爱国将士浴血抗敌的英雄事迹,使介石热血沸腾;又借此嘲骂朝廷腐败无用而惨遭失败,来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也令这个桀骜不驯的学生激愤得扼腕捶胸。

九月初九重阳节。蒋老师今年雅兴勃发,要去雪窦山登高,以抒胸怀。当他向学生们宣布放学一天时,别的学生高兴得来不及回家,唯独蒋介石缠住不放。他从小就听祖父谈雪窦山,说那里不但群峰簇秀,风景绮丽,而且有不少名胜古迹、圣地仙境。蒋介石童年时代也常常坐在大门口,或伫立在剡溪滩畔,仰首眺望蓝天白云下雪窦山的远景。在朝霞和夕阳的照耀掩映下,那仙境似的秀峰幽谷显得格外神秘诱人,使醉心于大自然景色,又酷爱游乐的蒋介石无限向往,也无比羡慕。曾好多次恳求祖父,祖父总推说他年幼力弱,登山不易,上次去法华寺坠足受伤,更使老人不敢担当风险。蒋介石这次再也不肯错过机会,就缠住老师,苦苦哀求。蒋老师见他不怕攀山翻岭的艰险,执着地一定要实现他的志愿,也就欣然同意。

蒋介石在得到母亲允许后,即随同老师出镇十余里,到达雪窦山。他们出于对神佛的虔诚,穿越丛林,顺径而上,先到雪窦寺拜佛。这是一座在晋朝就开始兴建的古刹,一次次毁于火灾和兵难,四毁四复,到清朝顺治年间重建。四周有九峰环抱,寺址纵横百余顷。蒋介石环顾群峰:顶圆如珠的玄珠峰、状如象鼻的象鼻峰、腾空飞越的天马峰、桫椤叶状的桫椤峰、五顶高耸的五雷峰、直插云霄的石笋峰和泉山喷激的乳峰,感到自己在大自然中变得如尘粒般渺小。蒋老师遥指那乳白如雪的泉水,告诉学生:“那雪白泉水喷自乳峰下的一个石窦,所以山名为雪窦山,寺名为雪窦寺。”寺院大门上悬有宋真宗御赐的“雪窦资圣禅寺”匾额。他们跨进雪窦寺,步过供有宋孝宗圣赐“敕铸大钟”的院子,就是天王殿,正面供奉弥勒佛像。蒋老师指着这座形体肥胖、面带笑容的布袋和尚,笑说他的来历。蒋介石马上接口:“听我阿爷说,这位弥勒菩萨还是我们蒋家祖宗‘摩诃太公’的师父呢!”蒋老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段传说,似信非信,但对他的得意学生家族竟与神佛有过一段仙缘,不禁粲然。

他们出寺院时,蒋老师指着古木参天的园阜,对学生说:“此乃是唐朝末年农民起义领袖黄巢墓地。我看过《奉化县志》,传说黄巢当年兵败后,退隐奉化,在雪窦寺削发为僧,死前还留有小诗,其中有‘铁衣着尽着僧衣’,足可证明这位农民英雄曾在此当和尚,圆寂升天!”为了更进一步证实黄巢和奉化的关系,又举例说明:“自溪口向西,有个驻岭村,相传是黄巢当年曾在此驻过兵而得名。”蒋介石也依稀记得,去外婆家时曾经听到过这地名,只是不知道它的出典,下次再去,一定要好好地浏览,这个因古代大将而出名的乡村。

离开雪窦寺,蒋老师忽然问介石:“你可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典故吗?”接着他侃侃地讲述起一个与雪窦寺有关的佛教故事。相传雪窦寺内,在几百年前有个小和尚,每天一清早,就听寺院内有一条蚯蚓在呜呜啼叫,催促小和尚起床做课。小和尚年少贪睡,对吵醒他的蚯蚓十分厌恶。某日,他用烧滚的开水,倒进蚯蚓洞里,把蚯蚓活活烫死。次日,太阳已高高升起,方丈还未见小和尚起床做课,就找来查问。小和尚只得据实相告,方丈怒骂:“出家人应以慈善为本,岂可杀害生灵!”竟命小和尚到千丈岩舍身赎罪。小和尚被迫到达千丈岩,面对千丈深渊,吓得浑身发抖,号啕大哭。正巧附近东岙村有个杀猪屠夫路过,上前盘问,小和尚告诉他经过后,屠夫恍然省悟,想到自己曾杀过几百条猪,罪孽更是深重,早该舍身赎罪了!于是他放下屠刀,从千丈岩上纵身下跳。刹时间,天空五光十色,云间鼓乐齐鸣,一只仙鹤从空而降,驼着屠夫,徐徐升天。原来是玉皇大帝见小和尚平时修行至诚,此次又无意杀生,竟舍身赎罪,不禁怜悯,便派仙鹤迎接上天,不料错把自愿舍身的屠夫接走。小和尚见此情景,以为可以趁此登天,机会难得,也立即跳下千丈岩去,结果粉身碎骨,非但成不了仙,却成了笑柄。

蒋老师有意讲这富有哲理的佛教故事。蒋介石却心不在焉,急于要去屠夫和小和尚舍身的千丈岩。

千丈岩是溪口也是奉化的绝世奇景。由雪窦寺左右两道溪流,奔腾汇合在锦溪池,至岩口倾泻而下,形成瀑布,终日像一股水晶帘,顺着峭壁直挂下来。撞击岩壁半腰间的巨石,激起千万水珠,晶莹飞溅;散而复聚,犹如一匹银练,又宛若白龙,从空直奔人间。师生俩先在岩下仰观,又到岩顶飞雪亭俯视,对这个古奇景赞叹不已。蒋老师一时兴起,口咏宋朝名相、大诗人王安石的诗句:“拔地万里青嶂立,悬空千丈素流兮。共看玉女织丝挂,映日还成五色纹。”咏罢,还摆头赞叹,“真是绝景绝句啊!”蒋介石想到屠夫在此舍身,不禁栗然。

蒋老师又带了蒋介石沿着青松夹道的山间小径,向高处前行,走了不满百步,就来到妙高台。它又名天柱峰,仿佛是一座擎天巨柱矗立在群峰之间,峰顶却是一块平原,其形如台,四面古木参天,直指苍穹,周围怪石遍地,宛如龙盘虎踞。蒋介石随着老师凭栏眺望,只见妙高台,上接无边云天,下临万丈深渊,真是一个巍然踞立的奇险绝景。蒋老师又指指点点,东望太白,西连天姥,南引天台,北跨四明。大好河山,隐隐约约出现在云雾间。蒋介石极目望去,千山万水,尽在眼底。他刚才在雪窦寺群峰之下,在千丈岩的飞瀑面前感到自己微贱渺小,现在在妙高台上,身居高峰,俯瞰天下,自觉气势不凡。过去,在乡邻亲友中传说,蒋氏门中祖宗摩诃太公是万众跪拜的弥勒佛徒弟,有几代祖先曾高官厚禄,祖父在乡里有威望,父亲又是一族之长,更使他感到非同小可的是自己原来是个“贵子”。祖先的荣禄和神圣、父辈的宠爱和期待,老师的称赞和鼓励,更惯坏了他。加上天生倔强专横的性格,不甘人后,从不屈服,仿佛自己将来必然是个顶天立地超人一等的杰出伟人,他一想到这些,就自满、自傲又自得,不禁踌躇满志,万分得意,忍不住高声吼叫,一呼百应。嘹亮的回音在群峰间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