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白杨
1996年9月18日，白杨老师因病去世，享年76岁。由于没有机会一块儿拍戏，我和白杨老师接触并不多，只是在剧团开会或学习时偶尔见面。可是有两件事情，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1964年春节期间，上影演员剧团接市政府指示，组织春节慰问团去部队慰问演出。剧团立即赶排了一台小型节目参加慰问演出活动。除了有很多保留节目，如相声、朗诵、独唱，还赶排了两个表现部队生活的独幕小话剧：《出发之前》《一百个放心》。我在《出发之前》剧中扮演一个不善于做思想工作、脾气急躁的班长。在部队执行任务出发之前和小战士（由我同学孙栋光扮演）发生了争执。最后班长认识到自己的工作方法简单，态度生硬，双方都作了自我批评，愉快地出发了。这个戏我们在电影学校就排练过，去部队演出反响很好。
当时剧团又赶排一个轻喜剧独幕话剧《一百个放心》，让我饰演刚入伍不久的小战士阿毛，由史久峰扮演来部队看望孙子的爷爷。爷爷在部队这个大家庭中看到自己心爱的孙子健康成长十分欣慰，一百个放心。这两个戏都由孙道临老师抽空给我们排练的。
有一天剧团书记布加里老师通知我们，第二天慰问团领队白杨老师要来审看两个小话剧，让我们做好准备。后来知道白杨老师对我们这些新来团的年轻演员特别关心，一定要亲自来看一看。因为其他小节目都是剧团的保留节目，相声是关宏达、方伯合说的，独唱是康泰，还有孙道临老师的朗诵，也是经常演出，深受观众喜爱的节目。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剧团永福路52号的底楼排练厅做好一切准备。白杨老师和剧团几位领导都准时到场。我记得那天王丹凤老师也来了，她也参加慰问演出，有她的独唱《小燕子》，这也是很受观众喜爱的节目。丹凤老师和白杨老师主演的《春满人间》这部电影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2个小时的汇报演出结束了，大家肯定我们排练得认真，认为这两个小话剧去部队慰问演出很合适，特别是《一百个放心》是个轻喜剧，既让观众开心，又宣传了军民鱼水情，同时也提出一些小细节的改进意见。丹凤老师十分细心，说我的军装要换一下，两个戏要有区别，演班长应该穿洗旧了的军装，演阿毛应该穿新军装。老艺术家们对艺术是多么认真，完全从人物出发。道临老师还当场检讨自己考虑不周，让服装问题第二天就解决。
当我们送白杨、丹凤老师出去时，白杨老师突然对我说：“我叫你小孙，其实应该叫你小小孙。因为我们叫孙永平小孙都早已习惯了。我给你提个醒，你现在演两个角色，一个班长，一个刚入伍的小战士阿毛，一定要注意人物性格上的区别，要注意你的眼睛。你眼睛挺大，挺有神，演班长对小战士发脾气、吹胡子瞪眼挺有神很合适，但演阿毛跟爷爷着急时不能瞪眼睛，眼睛要尽量收小一些，这样阿毛会更可爱。演员演戏离不开演员本身的条件，但在塑造角色时一定要注意，要根据人物的性格特点控制自己的表情、形体动作。”丹凤老师在一旁鼓励我：“白杨老师给你提个醒，千万别增加心理负担，现在两个角色都挺好，演阿毛时眼睛别瞪那么大，我相信你能做到。”白杨老师又说：“我们只是给你提个醒，丹凤说得对，别有心理负担。”
电影《春满人间》招贴画，白杨和王丹凤主演
实际上两位老师说得都很对，非常有道理。道临老师在排戏时也提醒过我，可演出一紧张就忘了。当天我就认真地把阿毛的戏整个理了一遍，和爷爷发急的戏，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眼睛别瞪大了，并且加了搓手、跺脚的形体动作，极力做到和班长有区别。
没几天，我们慰问团就出发了，演出的第一个点是在二军大。那天晚上二军大周边部队的战士都来二军大礼堂观看我们演出。记得白杨老师朗诵了一首歌颂雷锋的小诗《大海里的一滴水》，王丹凤老师为战士们演唱了电影《护士日记》中的插曲《小燕子》，都得到热烈的掌声。最后演出轻喜剧《一百个放心》，笑声一直不断，掌声也不停。反映部队的生活，战士们感到十分亲切。
演出结束，部队首长请我们吃夜点。白杨、丹凤老师陪着首长来向我们敬酒。白杨老师特地走到我身边悄悄跟我说：“小孙，今天演得很好，小阿毛非常可爱、可亲，祝贺你们。”丹凤老师也向我和史久峰竖大拇指。
白杨老师还有一件事更是让我难以忘怀。至今我耳边还能清晰地响起那凄惨的叫声……
“文革”一开始，电影厂的很多老演员都受冲击，简直是乱了套。当时我们几个年轻演员、“光棍儿”都住在演员剧团（永福路52号）。上影演员剧团的演员是分属“海燕”“天马”两个电影制片厂的，如张瑞芳、孙道临、高博、康泰、温锡莹、仲星火、陈述、李纬等都属于“海燕”厂的，而白杨、上官云珠、王丹凤、张伐、白穆、中叔皇、牛犇等属于“天马”厂的。当时我们几个年轻演员住在剧团的也分两拨，周康渝属“天马”厂的，我、达式常、达式彪、徐阜都属“海燕”厂的。“文革”期间所有的演员都回自己的厂去参加学习，“闹革命”！
一天夜里，我们住在剧团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可一会儿就听不见叫声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剧团院子里发现几个天马厂的造反派。原来昨天晚上是他们把白杨老师从家里带到剧团里来了，半夜里审讯她，说她不老实，就用皮带抽打白杨老师的屁股，后来又用枕头捂住她的嘴。这就是我们半夜里听到的惨叫声，至今我还没有忘记这撕心裂肺的声音……
下午我们从海燕厂回到剧团宿舍，看门的小王告诉我们，中午有一辆吉普车把白杨老师押走了。“文革”期间白杨老师和很多老艺术家一样被隔离审查，直到打倒“四人帮”后才得以解放。
白杨老师从艺65个春秋，主演了24部电影，50多部话剧。她是新中国22大明星之一。她在《十字街头》《一江春水向东流》《八千里路云和月》《祝福》《春满人间》等影片中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白杨老师是第一、第二、第三届的全国人大代表，又是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届的全国政协委员，是一位全国人民尊敬的电影表演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