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的前夜
貌似太平盛世的普通观众不热衷于看“史诗”。“穷矮丑”们做的都是“高富帅”的梦,比如《第101次求婚》;卑贱者喜欢取笑比自己更卑贱的人,比如《泰囧》;生活无趣的人,可以沉浸于血腥惊悚或者心灵鸡汤,但就是“不许革命”,比如说《西游降魔篇》。
“史诗”不太招人待见,未必是因为长,再长能长得过《甄嬛传》吗?但喜欢“史诗”的人,不外乎两类:生活在别处的文艺小资,或者是对现状不满意的有志青年,共同的特点就是波澜不惊的日常状态下面有颗汹涌澎湃的心,期待着某种改变。
在观看《悲惨世界》和《云图》这两部票房一般般的“史诗”电影时,我没想到居然用掉了一包纸巾,然后发现自己也是个吃了“狼奶”长大的人。人到中年,诸事乏味,对儿女情长毫无知觉,但一看到革命或者反抗的段落,忍不住泪奔。当“革命浪漫主义”“革命理想主义”和“革命现实主义”辅以“革命人道主义”,我那颗“小资产阶级”的脆弱心灵就开始拼命发酵,一种被“时代洪流”席卷前行的激动伴随着某些不合时宜的快感。
《悲惨世界》,若以文学标准来衡量不能算是真正完美的小说,类似的还有司汤达的《红与黑》、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有趣的是,恰是这几部小说构筑了我们少年时的文学体验,并激发了不少人的所谓文学或艺术梦想。记得少时读原著,尤其是读到冉·阿让释放沙威和冉·阿让独自离开柯赛特两个段落,那种灵魂的震动久久无法平息,今人或引申为宗教的博大,而当年只理解是好人的力量。
当然,《悲惨世界》能够触动人心,还因为其“史诗”效应。关于这点,电影《云图》以六个时空的故事展露了某种类似的抱负。我所理解的“史诗”,不仅仅是宏大和开阔,而是有足够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它们往往诞生于一个(也许多个)大动荡大变革的大时代,撰写者有试图还原整个时代风貌的野心,所以人物纷乱、事件复杂、价值多元。列举一下《悲惨世界》的人物:备受欺凌的妇女(芳汀),不得翻身的苦役犯(冉·阿让),信仰强权的执法者(沙威),招摇撞骗的商人(德纳迪埃夫妇),追求平等自由的革命青年(马吕斯等)……对于解决整个时代的苦难,他们也各有主张:有法律的维护、革命的颠覆、金钱的推动,有人道的坚守、自我的救赎。最有趣的是,泥沙俱下的时代,反而有人能感受到“神”的旨意和指引,冉·阿让若转世到《云图》时空里,就是战胜内心恶魔的汤姆·汉克斯,为爱情和革命献身的艾潘妮有时颇像慷慨就义的星美。大时代往往有些“圣人出,有大伪,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味道;而大史诗的价值还在于,每个人都不是扁平的,都在承受时代波动带来的内心矛盾与挣扎,当每个灵魂纷纷扰扰地歌唱时,会让我联想到微博上的众声喧哗。
当然,史诗不等于“大片”,因为小说的复杂性往往超越了电影的容载量。无论《悲惨世界》还是《云图》,作为电影它们时间够长了(近三个小时),但仍然篇幅所限,只能把最戏剧性的冲突提炼出来集中呈现,人物内心的分析和展开远远不够。或许电影的价值就是让人们复习史诗,并且把剧情形象化,热爱史诗的人还是得回去看看原著。
虽然票房不佳,却不妨碍《悲惨世界》里的一首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在网络上疯传,歌的词曲及画面都能引起人们的联想与共鸣。我想,或许不是人们不需要史诗,而是该有个大作家,写部所有人都能在里面歌唱的史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