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珍惜与你相处

夏天的时候，我带着儿子去绵阳拜访李白，经过北川，突然想看一看。八年前，灾难发生的时候，我还在深圳。此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叫北川的地方，但是因为参加了单位抗震救灾的宣传活动，北川这个地名在几天之内被雨点式提及。许多图片和视频通过互联网或电视直播从遥远的四川抵达深圳，我感觉自己仿佛就生活在北川的废墟里，身旁是倒塌的校舍及孩子们废弃的书包、衣物和文具盒。编写稿件的过程里，一日工作到凌晨，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因为一看到图片，就会想到那些不再长大的生命，和那些突然消失的陌生人。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我看日本动画电影《你的名字》也会哭到两眼红肿。人到中年，心如磐石，不可能再被虚构出来的爱情故事所打动；童话固然是美的，但那也只是对“少年之心”的人有用；触及你心灵的，还是这个与灾难有关的叙事。而这对于灾祸频发的日本人来说，早就是个驾轻就熟的故事套路了，他们就是要让你深深领受到人在面对巨大自然之力时的渺小绝望感。

如果故事一开始把生活的世界铺垫得越美丽、纯净和温暖，待其被毁灭的时候就恰恰会冰冷彻底、毫不留情。日本人有意思的是，他们视这种残酷是“樱花凋落的美”；但人仍然不是完全绝望的，他们还是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孤绝奋战，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这就是日本的童话，他给你绝对的美化，也给你完整的真实；他即使虚构出一个大团圆的励志结局，也不掩饰一个人孤独在世界上的本质。当然，他们不管做的是不是动画片，是否在呈现一个童话，起码都是在探讨人性，最终试图给你的，是一个面对世界的态度。

正好，尔冬升导演《三少爷的剑》也在这几天上映，我想到自己竟有20年没有拜访过古龙君了——小说还是高中时代看的，于是决定自己掏钱买票进次影院。门口检票的姑娘给手里塞了个眼镜，我才发现赚了，居然还是3D版？但是，影片结束的时候，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部著名的武侠作品，终于被拍成了二维的动画片，没有故事、没有名句，也没有人物。

武侠小说在中国被称为成人童话，而古龙基本上是童话里的童话。他的世界里有诗、有酒、有美女、有朋友、有遗世而独立的潇洒才情、有可以被匡扶正义的江湖，关键是有天生的霸道总裁和前赴后继的玛丽苏。你在人世间实现不了的一切，古龙大侠都能替你实现，且以很“酷”的腔调来实现。作为重度“直男癌”患者，古龙大侠这么多年被人前赴后继地喜欢也是个奇迹；但是没办法，所谓缺什么就补什么，当社会日趋功利和理性，人们总是需要去做梦的。

这部电影是尔冬升19年的心愿，不能说他没下功夫，也不能说它就背离了古龙的原著，我觉得它的失败也许就在于真实还原了原著。画面真的美，但是美的没有灵魂；演员都很用力，但表演却没有内心。古龙式的谵语道白，当年读着很酷，放在电影里毫无烟火气。所以我经常走神或出戏，甚至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来看这种煞有介事过家家的片子。

当然本质的区别还是来自于对童话的不同理解。日本的童话是在二次元的世界里触动你最真实的人性；我们的童话，人是活人，但人物是二次元的，因为我们拒绝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

离开电影院的那一刻，我瞬间就忘记了《三少爷的剑》拍的是什么，但是《你的名字》竟让人回味好几天。又想起北川那些从未听过的名字，从八年前的那个时间节点开始，此生不会再相见，我们的宇宙由此断裂为两半。科学家们曾预言，世界早晚是要毁灭的，因此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与每一个身旁人、每一个从生命里经过的人好好相处。我想问的是：国内的电影人，扔掉对技术的迷恋和对专业的傲慢，还有表演上的卖弄做作。你们，何时能够与我们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