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沙箱

“这是一条小路，在这里我们搞一条清晰的曲线就可以了。”玛丽亚说，一边用两只手把沙子往两边扒拉。

“这里通往大城堡，在这儿下面角落里我们挖一条小河，往里面灌满水。”约根说。

他提着一只塑料桶，把沙箱里的城堡拍拍平，然后又在上面做了两座塔楼。在下面角落里他们挖了一只肉罐头一般大的坑，然后灌上水。就这样，他们做成了一个里面有小船的池塘。

玛丽亚和约根在沙箱里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在那儿已经玩了一整天。他们在沙箱里建村庄，然后又让风暴、地震和洪水把它们摧毁、冲倒。他们造了田庄，用冷杉球果和小石子制作了家畜，还制作了有深谷的山脉，其间那些玛丽亚制作的小人儿被沙暴和暴风雪冲倒了。

他们孜孜不倦地干着，忘记了吃饭，他们忙得一点儿空闲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他们正在建造一个有许多狭窄马路的小镇。马路上得有许多来来往往的汽车，这看来并不太容易。

玛丽亚去屋子里把她所有的玩具汽车都取来了。她的玩具汽车的确够多的，因为她平时收集玩具汽车，同那些笨拙的娃娃相比，她更喜欢玩玩具汽车。

约根没有多少玩具汽车，因为他觉得玩具汽车不好玩。不过在玛丽亚的请求下，他还是把他仅有的几辆玩具汽车拿来了。

他们的汽车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在玛丽亚的参与下，约根也开始对玩玩具汽车有兴趣了。

他甚至把那辆蓝色的沃尔沃也拿来了。在玛丽亚刚来的那一天，他就许诺把它拿给她玩的。因为尽管玛丽亚有许多玩具汽车，可是没有一辆比得上约根这辆蓝色的沃尔沃。这辆沃尔沃不仅外表漆得闪闪发亮，而且它还正儿八经地有着可以用摇手柄摇下来的窗子。

玛丽亚非常高兴，她喜欢这辆蓝色的沃尔沃的程度要超过其他任何一辆玩具汽车。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她的修路工作中，连客人来了也没有察觉。这时候有三个姑娘正从约根他们家前面路过，正朝伊甸园这边走来。

这三个姑娘是西里、卡琳和埃尔泽，她们是玛丽亚去年结识的朋友。

约根和玛丽亚一边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一边在推汽车，按喇叭，并往货车上装沙子。他们只顾自己痛快地玩着，发出一片响亮的声音，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西里、卡琳和埃尔泽已经站在他们身边了。

约根转过身，刚想把满满一货车的沙子倒掉，不料他的目光投到了一排脚上，这才发现西里、卡琳和埃尔泽就站在他们的身后。

“玛丽亚，”他说道，“你看！”

玛丽亚也转过身来了，尽管她正在制作一个难度很大的悬崖。当她看见这几个姑娘时，一下子愣住了。

西里把一辆带有折叠式车顶的蓝色大玩具汽车移到了自己面前，随后又把所有的玩具汽车都推到了自己面前。她看上去简直太漂亮了！她的头发比去年长了，它们鬈曲着垂到了肩膀上，成了金色的，看上去非常漂亮。玛丽亚觉得，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公主，跟她母亲喜欢看的那种卡通画中的人物一样。

玛丽亚已经记不清西里去年长得什么模样了，反正她完全变样了。

“你多么漂亮啊！”玛丽亚说，两眼仍呆呆地望着她。

“真的吗？”西里回答说，一边又抖了抖精神，“我这件衣服是新的。”

玛丽亚又打量起她的衣服来。那件衣服是浅红色的，镶着贴边，贴边是由镂空的白色小花组成。玛丽亚觉得她真是美极了。那衣服也是光彩夺目，似乎连太阳都没有它那么耀眼。

“这双鞋子也是新的。”

西里朝她抬起一只脚，只见这只脚上套着一只玛丽亚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非常漂亮的漆皮红皮鞋。皮鞋里边是一只白色的长袜子，这袜子白得就跟冬天里的雪一样。

“今天这种天气穿长袜子不觉得有点儿热吗？”玛丽亚问。她自己没穿袜子就站在了沙箱中。她今天只穿着一条蓝色的裤子和一件套头毛线衫，这跟昨天是一样的。尽管如此，她仍感到热。

西里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她说，“这样才漂亮呢。”

不错，的确是漂亮，这点玛丽亚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可她觉得这也太热了。

“这辆车是刚买来的。”西里一边说，一边把她的一辆小汽车推到沙箱边上。这不由得引起了玛丽亚和约根的注意。

“哦！”玛丽亚叫道，“这真是太好了！”她这才发现，西里还带来了一辆漂亮的小推车。“今天是你的生日吗？”她问。

西里摇了摇头，“不，我就是想要一辆这种推车，因为本德也有一辆这种小推车。”

她把这辆小推车推来推去。这是一辆深蓝色的婴儿小推车，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玛丽亚还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这么别致的小推车。她要把它从沙箱里拿出来，想凑近去仔细看看这辆小推车。

她弯下身子，朝小推车里边打量起来。在花花绿绿的车篷下面有一个白色的小枕头，枕头四周有像西里的衣服那样的花贴边；一个正在熟睡的非常漂亮的娃娃头枕着枕头躺在里边。这个娃娃简直同西里本人一样漂亮。

“哦！”玛丽亚叫道，这么漂亮的娃娃她当然也喜欢得不得了。它看上去就跟真的女孩一样。玛丽亚心想：“现在它要是睁开眼睛的话就跟活的一样了！”

她这样想着，一边将头往小推车里边伸。

“小心，”西里说，一边把她往后拽了一下，“你太脏了，会把沙子弄到我的小推车里去的。你不能靠得这么近！”

这下玛丽亚生气了，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脏，只不过身上沾上了点儿沙子而已，肯定谈不上什么脏。

“这个娃娃也是新的。”西里说。她露出一副很爱惜的样子。

卡琳也在一边点点头说：“它是从美国进口的。这种娃娃在哈默比是没人有的。”

卡琳说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问西里：“我可以抱抱它吗？我是它的阿姨呀。”

西里点点头。“不过要小心！”她说。

卡琳有一个弟弟，他比这个美国娃娃大不了多少。她毫无疑问会把它搂在怀里。不错，当她托起那个娃娃，把它抱在怀里时，的确是十分小心的。卡琳知道，大人们对婴儿通常都是这样的。她抱着它走来走去地晃着，一边还唱着摇篮曲中的一段歌词。

这时约根也从沙箱里出来了，他也想看看那个娃娃，他走到离卡琳很近的地方。卡琳允许他仔细端详娃娃。这真是他所看到过的最漂亮的娃娃。约根能够想像得出，人们喜欢它会超过喜欢汽车。

约根伸出手去想摸摸娃娃的脸颊。它看上去就跟熟睡的睡美人[3]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朝它的小脸蛋凑近，好像他怕万一不小心会把它惊醒似的。

“不！”西里叫道，“别碰它！别碰到它！你的手太脏了！”

说着，她从卡琳手里把娃娃抢了过去。“你不会好好照顾它！”西里生气地说，“再说，你也不可以让别人碰它！这个你难道不懂吗？”

卡琳抿起嘴唇。“我自己家里有一个小弟弟，难道还照顾不好你一个破娃娃！你有真正的弟弟吗？”

“尽管你有弟弟，可是你就是照顾不好我的娃娃。”西里一边说，一边把娃娃放回到了小推车里。

约根发现，她自己对娃娃也并不是十分小心的。他似乎觉得，像她这样放娃娃，娃娃一定会痛的。

西里这样做，使人看上去她并不爱她的孩子。她很随便地把娃娃往推车里一塞，然后把被子往它身上一盖，动作显得很大很重。不过娃娃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哭。约根在想，它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的呢？

“你不该对它这么凶。”他突然情不自禁地说道。

西里呆呆地望着他，那副样子显得更加生气了。

“噢，是吗？”她说道，“你对娃娃懂什么？你是一个男孩子，根本就不懂怎样对待娃娃！你会同它们做游戏吗？”

约根对此一点儿也答不上来。他不想对她说有关苏菲和玛格达蕾娜的事情，这两个娃娃现在正躺在家里的床上，同玩具熊贡德尔森和玩具狗安德烈亚待在一起。

“跟你不相干的事你别插嘴。”西里说。她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怕。

“你讨厌！”卡琳对西里叫道，转而问玛丽亚：“玛丽亚，你也认为西里讨厌吗？”

玛丽亚心里在做斗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约根更不敢说话了。

这期间埃尔泽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她比另外两个姑娘都要大一点儿。玛丽亚觉得她穿得也很漂亮。她上身穿着一件黄色的毛线衣，下身穿着一条带有彩色滚边的裤子。玛丽亚心想，她要是也有这种衣服那有多好啊！

埃尔泽的头发是棕色的，比西里的头发还要长一些，已经垂到脊背上了。她几乎从不梳辫子，也不用发夹或者蝴蝶结扎成一个马尾式的发辫，而是常常披散着的。她母亲认为这样漂亮，觉得这样更适合她。

“噢，她有点儿小儿科！”埃尔泽突然说道。

其他几个人都不吭声了，都在望着她。

她自己有多大呀！约根心里想。

“我现在会念书了，用不着认字母了。”埃尔泽对玛丽亚轻声说道。

一年以前埃尔泽就上学了，现在她已经上完了一年级。西里和卡琳同约根一样，今年秋天要上一年级。

“我是班级里最聪明的，”埃尔泽接着说，“我妈妈说，我长大后，会成为博士的。到那时候我会去奥斯陆读书。”

约根张大嘴巴看着她。她真的知道她长大时会干什么吗？在这方面约根还从没有认真考虑过。不过有一点儿他是非常清楚的，他长大后不想当司机，他要住在伊甸园里。

“你会念书吗？”埃尔泽问玛丽亚。

玛丽亚摇摇头。“我要到秋天才上学呢，到那时候我学习念书。”

“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点你可以相信我，”埃尔泽说，“学习念书是很难的，上学也很难。等着瞧吧，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说完这些话，埃尔泽朝他们四个人一一打量了一下，她甚至还注意了一下约根，平时她是从不这样做的。

“如果你们不是像我一样，是班级里最好的，那么上学还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反正到了秋天你们在学习上碰到麻烦的话，会想起我这话的！”

“我听说，上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玛丽亚说。

“是的，我也这么听说的。”卡琳紧跟着说道。

“不，”埃尔泽回答说，“难道我不清楚吗！我毕竟已经读过一年书了。”

上学如果真的像埃尔泽说的这样，那就糟了！这样的话，到了秋天约根会不想上学的；这样的话，他宁可永远也不上学的。没有他学校照样会很好的。

“到了秋天我们自然会明白的。”卡琳说。她这会儿突然生气了，所以也更有胆量了。

玛丽亚点点头表示赞同卡琳说的话。

西里昂着头露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小儿科！”她说。

这时大家的情绪好像都有点儿怪怪的，都想离开了。约根没兴趣再说沙子，玛丽亚看上去也没兴趣玩下去了。

可是，卡琳这时却说道：“哦，把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忘了吧！我们一块儿玩玩不是很好吗？”

“你们可以到我们的沙箱里来造房子和修公路。我们还有好多汽车呢。”玛丽亚热情地说。她对卡琳提出一块儿玩的建议感到十分高兴。

“噢，就汽车和沙箱呀！”西里说，一边朝小推车弯下身去，“我可不是小男孩！”

“这是小儿科玩的东西！”埃尔泽说，“我宁可玩布娃娃。”

“是的，我也宁可玩布娃娃！”西里跟着说。她瞅着埃尔泽，又说：“如果你给我一块口香糖，那么我就把我的美国娃娃借给你。”

卡琳先是打量了一眼她的这两个朋友，然后又瞅了瞅玛丽亚和约根。

“那么你们喜欢玩什么呢？”她问。

“在沙箱里玩，可是西里和埃尔泽都不来。”约根这话说得很轻，除了他谁也没听见。他很想玩那个美国娃娃，可是他又不敢说出来，因为说出来的话一定会遭到她们的讥笑。

“我想在沙箱里玩，”玛丽亚说，她突然生气了，“我不想玩那个讨厌的布娃娃。”

她还生埃尔泽的气，因为她说了那些有关学校的蠢话。她还生西里的气，因为她很坏。

“沙箱是小小孩玩的东西，”西里说，“再说，我穿得这么干净，不能在这种肮脏的沙子里玩。再说，只有男孩子才玩汽车！无聊！”

玛丽亚捏紧拳头，面孔变得通红。“你说的完全不对！”她叫道。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西里反驳道。

玛丽亚看上去一副很凶的样子。埃尔泽往后退了几步。

“西里过来，我们快走，老虎要向我们扑过来了。”

她们转过身去跑开了。当她们觉得跑到安全的地方时，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你想干什么，卡琳？”埃尔泽喊道，“你不想和我们一起走吗？难道你要同这两个坏东西待在一起吗？”

“你可以同我们一起在沙箱里玩！”玛丽亚对卡琳说。

约根点点头表示同意。面对那两个讨厌的女孩，他也替卡琳感到为难。

卡琳叹了口气。“我来了！”她叫道，然后朝西里和埃尔泽跑去了。

“现在就让男孩子们到沙箱里去玩吧。”埃尔泽喊道，这话听上去很无礼，带有挑衅的味道。埃尔泽说完同西里一起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她们一起这样笑着。

卡琳没有笑。她从远处看着玛丽亚和约根，只见他俩肩并肩地站在沙箱边。

“假小子，娘娘腔，男女孩，女男孩。”埃尔泽喊了起来，她已经读了一年的书，所以她学会了很多词汇。

玛丽亚气得不得了，从沙箱里捏了一大团沙，朝她扔了过去。沙团落在小推车上飞散开来。沙粒往四处撒去，又撒在了西里的衣服上。

西里叫了起来：“哎哟！这个人太凶了！我们得赶紧躲开！”

“假小子这么凶！”埃尔泽还在喊叫。

“别叫了！”卡琳气呼呼地喊道，“你们这样做不也是很凶吗！”

这时她们停止了喊叫。卡琳反对她们这样做，这使她们感到非常意外。

“她们停止了！”卡琳朝约根和玛丽亚喊道，然后她随同她的两个朋友跑开，转眼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别理她们！可是，对约根来说，装作没听见这是很难的。这帮蠢女孩！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娘娘腔，难道她们真的认为他是娘娘腔？那么她们为什么要说玛丽亚是假小子呢？他朝她看了一眼。玛丽亚比西里，比埃尔泽和卡琳都要漂亮，约根这样想。可是他怎么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这样想着，心里觉得很难过，非常难过。

“哦，”玛丽亚说，“她们很讨厌！”

“是的。”约根赞同她这样说。这时他脸颊上不由得出现了两条泪痕。

玛丽亚的脸颊也成了绯红的。她还在生气。她又回到沙箱中，不过再也没有兴趣玩了。

约根突然抓起铁锹朝他的城堡铲去。玛丽亚也拿起另外一把铁锹开始摧毁那些她刚刚建造好的街道。“我们的岩洞。”约根说，然后忍不住抽噎起来。

“对，”玛丽亚回答说，“我们去我们的岩洞。”

他们从沙箱里爬出来，往树林里走去。在岩洞中，在那五朵红花的下面，他们就不会受到别人的干扰了。即使他们有什么悲伤，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要在那儿重新找回他们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