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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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

场景:群僧井庄园大厅。向晚时分。


房子的模样谈不上古色古香,但似乎住过某个家族的好几代人,且家道渐衰。舞台中央靠后有一排高大的窗户;右后方一扇硕大的拱门通往门厅、前门和厨房;左侧的拱门直通楼上的卧室。左后方的楼梯口是书房的门;而左前方则是起居室的门;右前方是通往餐厅的门(在舞台上打开)。右侧有一个敞开的壁炉,舞台中后部的窗户下面是一张临窗休闲椅和一台取暖器。


大厅布置得像间休闲室。有几件上好的橡木老家具,包括舞台中后部靠窗的一张大餐桌,右后方门厅处的一只橡木柜子,以及左侧楼梯上的一只凳子。无论是窗帘,还是已经加好了配饰的家具——台中央靠左有张沙发,正中央有张扶手椅,右侧是张硕大的皮质扶手椅,右前侧摆着一张维多利亚式小扶手椅,一律破败寒酸,都是旧日款式。左侧有一副书桌与书柜相连的组合家具,上面搁着一台收音机和一部电话,边上还摆着一把椅子。舞台右后方靠窗处有一把椅子,壁炉上的乐谱架里塞着报刊杂志,沙发后摆了张半圆形小牌桌。壁炉上方的墙上有两只联动的壁灯,同明同灭;左侧的墙上有一只壁灯,而书房门左侧与门厅处也各有一只,彼此联动。右后方拱门左侧和左前方的门通往台口处均有双控开关,而右前方的门靠后台的一侧有一只单控开关。沙发后的桌上有一盏台灯。


幕启前,屋内灯光渐渐隐没,直到完全熄灭,《三只瞎老鼠》的音乐响起。


幕启,台上漆黑一团。音乐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口哨,依旧是《三只瞎老鼠》的调子。响起一个女人颇具穿透力的惊呼,紧接着,男女声错杂入耳:“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啊?”“往那条路跑了!”“哦,上帝!”此后响起一声警笛,来自别处的警笛声相继加入,最后一切渐渐归于沉寂。


收音机里的人声:……据苏格兰场的消息,案发地是帕丁顿斑鸠街二十四号。


灯光打开,照亮群僧井庄园的大厅。时值黄昏,天眼看着就要黑了。透过舞台中后部的窗子,能看见雪下得很大。房子里生着火。紧挨着左侧拱廊的楼梯上斜靠着一块新漆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孟克威尔庄园旅社”。


收音机里的人声:被杀害的妇女是莫琳·利昂太太。根据此案线索,警方急欲审问一名在现场附近被人目击的男子,此人身穿一袭深色大衣,戴浅色围巾及一顶软毡帽。


(莫莉·拉尔斯顿自右后方拱门上。她二十多岁,是个身量高挑、相貌可人的年轻女子,一副天真纯朴的样子。她把手提包和手套放在台中央的扶手椅上,又把一个小包裹放进与书桌相连的柜子里。)


收音机里的人声:汽车驾驶者务必对结冰的路面提高警惕。预计大雪还将持续,全国各地将出现冰冻,尤其是苏格兰北部及东北部的沿海地带。


莫莉:)巴娄太太!巴娄太太!(她没听见回话,便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拿起她的手提包和一只手套,从右后方的拱门走出去。然后她脱掉大衣,再走回来)哇!真冷啊。(她走到右前方的门边,按门上方的双控开关,打开壁炉上方的壁灯。接着她来到窗前,摸了摸取暖器,再合上窗帘。然后她又走到沙发后的小桌前,打开台灯。她环视屋内,看了看斜靠在楼梯上的大招牌。她拿起招牌,把它斜靠在窗龛左侧的墙壁上。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点头)看起来真不错——哎呀!(她发现招牌上缺了一个“群”字)吉尔斯真够蠢的!(她看看表,又瞧瞧钟。)天哪!


(莫莉匆匆跑上左侧的楼梯。吉尔斯从右侧的前门上台。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举止虽颇为傲慢,却不乏魅力。他跺跺脚,抖落身上的雪,随即打开橡木柜子,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大纸包塞进去。接着他脱下大衣、帽子和围巾,走向前来,把它们扔到台中央的扶手椅上。然后他走到壁炉前暖暖手。)


吉尔斯:嚷道)莫莉?莫莉?莫莉?你在哪里呀?


(莫莉自左侧拱门上。)


莫莉:兴高采烈地)我在干这些活儿嘛,你这个傻帽儿。(穿过舞台走近吉尔斯。)


吉尔斯:哦,你在这儿哪——都交给我来对付吧。我来干司炉的活儿好不好?


莫莉:干完啦。


吉尔斯:(吻她)啊哈,宝贝儿。你的鼻子真凉啊。


莫莉:我刚进屋。(她走到壁炉前。)


吉尔斯:怎么啦?你到哪里去了?你总不会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吧?


莫莉:我不过是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买几样漏买的东西。你有没有买到养鸡用的铁丝网笼子?


吉尔斯:找不到合适的。(他坐到了台中央那把扶手椅的左扶手上)我还去了另一家集市,可那里也没什么像样的。整整一天都打了水漂喽。我的老天爷呐,我都快冻僵了。那汽车玩命地打滑。雪已经积得老厚了。你猜猜,明儿我们会不会让大雪给困住?


莫莉:哦,亲爱的,我真希望不会。(她走到取暖器前摸了摸。)只要管子别给冻起来就成。


吉尔斯:站起身,走向莫莉)我们得让中央暖气的燃料一直都保持在充足状态。(他摸了摸取暖器)哟,不太妙啊——但愿他们能把炭给送来。我们的存货已经不多了。


莫莉:(走到沙发前,坐下)哦!我真希望一开张,样样事情就能顺风顺水。第一印象有多要紧哪。


吉尔斯:(到沙发右侧)是不是样样事情都张罗好了?我估计,一个客人都还没到吧?


莫莉:没有。感谢上帝。我想一切都已经到位啦。只是巴娄太太一早就溜了。我估计她是害怕天气不妙。


吉尔斯:这些钟点工可真叫人讨厌。这么一来,样样事情都得让你来承当了。


莫莉:还有你呀!咱们可是合伙的。


吉尔斯:(到壁炉前)只要你别让我做饭就行。


莫莉:(起身)不会,不会,那是我的拿手好戏。不管怎么说,万一真给大雪困住了,咱们好歹还存着一点罐头呢。(走近吉尔斯)哦,吉尔斯,你觉得样样都会好起来吧?


吉尔斯:脚都冷坏了,你呢?当初你姑妈把这地方留给你,咱们没把它给卖了,反而心血来潮,把这里弄成了一个家庭旅社,现在回想起来,你是不是挺后悔的?


莫莉:不,我才不后悔呢。我就喜欢这样。说到旅社,你来看看这个!(她指着招牌责备他。


吉尔斯:(洋洋得意地)挺不错的呀,怎么啦?(转到招牌的左侧。)


莫莉:洋相出大啦!你还没看出来吗?你把“群”字给漏啦,“群僧井”变成“僧井”了!


吉尔斯:老天爷,真的呢!我是怎么回事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啊,对吧?“僧井”也是个好名字嘛。


莫莉:你真丢人。(她走到书桌前。)还是去给中央暖气加点燃料吧。


吉尔斯:那可得从那个冰冷的院子里穿过去呢!唉!晚上的燃料,我现在就去加好,行吗?


莫莉:不行,你得挨到晚上十点钟,或者十一点。


吉尔斯:真恐怖啊!


莫莉:抓紧时间吧。现在随时都会有人来的。


吉尔斯:你把所有的房间都安排停当了?


莫莉:是啊。(她在书桌前坐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鲍伊尔太太,住前面那间有四柱大床的屋子,梅特卡夫少校到蓝色的那间去,凯思薇尔小姐住东边的那间,至于莱恩先生嘛,就呆在那个有橡木家具的房间里好了。


吉尔斯(转到沙发桌右边):我拿不准这些客人都是什么路数。咱们就不该预收点租金?


莫莉:哦,不,我想不用。


吉尔斯:玩这一套咱们就是不在行。


莫莉:他们都带着行李哪。但凡他们不掏钱,咱就把他们的行李扣下来嘛。易如反掌。


吉尔斯:我忍不住寻思,咱们应该去学点关于饭店经营的函授课程。我们肯定会有上当受骗的时候。没准儿他们的行李,就是一堆砖头,外面裹几层报纸,真要那样,我们该怎么办呢?


莫莉:从他们的来信地址看,都是好人家呢。


吉尔斯:这个嘛,那些带着假介绍信的用人们也办得到。这些人里头,搞不好有个把正在逃避警察追踪的犯人呢。(走到招牌前,把它拿起来。)


莫莉:只要他们每礼拜付咱们七个几尼,我才不在乎呢。


吉尔斯:你可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厉害女人,莫莉。


(吉尔斯拿起招牌,从右后方拱门下。莫莉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的人声:据苏格兰场的消息,案发地是帕丁顿斑鸠街二十四号。根据此案线索,警方——


(莫莉站起身,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


——急欲寻找一名在现场附近被人目击的男子,此人身穿一袭深色大衣——


(莫莉拿起吉尔斯的大衣。)


——戴浅色围巾——


(莫莉拿起他的围巾。)


——及一顶软毡帽。


(莫莉拿起他的帽子并从右后方拱门下。)


汽车驾驶者务必对结冰的路面提高警惕。


(门铃响起)


预计大雪还将持续,全国各地……


(莫莉上,走到桌边,关掉收音机,急匆匆地从右后方拱门下。)


莫莉:幕后)您好。


克里斯多弗:(幕后)太感谢您了。


(克里斯多弗·莱恩拎着一只手提箱从右后方拱门上台,然后把箱子搁在大餐桌右侧。他是个看起来狂野不羁,还有点神经兮兮的小伙子。他的头发又长又乱,戴着艺术气息浓厚的机织领带。从他的谈吐举止看,此人很容易相信别人,简直是稚气十足。莫莉上,走到舞台中后部。)


这天气太糟糕了。我叫的出租车到大门口就停下来不肯开了。(他横穿过舞台,把帽子放到沙发后的小桌上。)他不乐意试着开到车道上来。一点儿运动细胞都没有。(一边说一边走近莫莉)您是拉尔斯顿太太吧?见到您真高兴!我姓莱恩。


莫莉:您好啊,莱恩先生。


克里斯多弗:您知道您的模样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一直把您想象成印度退役将军的遗孀。我以为您是那种冷漠无情的贵妇人,整栋房子里摆满了贝拿勒斯印度东北部城市瓦腊纳西的旧称。铜器。可是,这里其实美极了。(绕过沙发,走到小牌桌左侧)——真是美极了。瞧这比例,多有意思。(指着桌子)这是个仿制品!(指着沙发后的牌桌)啊,不过这张牌桌是真货。我简直要爱上这个地方啦。(他从中央的扶手椅前走过)您有没有风蜡花Waxflower,又名蜡花、淘金彩梅,原产澳大利亚。,有没有极乐鸟BirdofParadise,又名天堂鸟,盛产于巴布亚新几内亚,约500年前被引入欧洲,以羽毛色彩艳丽著称。


莫莉:我恐怕没有。


克里斯多弗:真可惜!那么,你们有没有餐具柜呢?就是那种桃花心木的餐具柜,像李子一样的紫色,刻着又大又结实的水果。


莫莉:是,我们有——在餐厅里。(她朝右前方的门瞥了一眼。)


克里斯多弗: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在这里吗?(走到右前方,打开门。)我一定得看看。


(克里斯多弗从餐厅下,莫莉跟在他身后。吉尔斯从右后方的拱门上台。他环顾四周,把手提箱细细打量了一番。吉尔斯听到餐厅里有人说话,便从右后方退下。)


莫莉:(幕后)到这里来吧,你好暖和暖和。


(莫莉从餐厅上,克里斯多弗跟在她身后。莫莉走到台中央。)


克里斯多弗:(一边上台一边说)真是尽善尽美。实实在在、不折不扣的体面人家。可是,为什么不在正中摆一张桃花心木大餐桌呢?(看看右边)小桌子把整体效果都给破坏了。


(吉尔斯从右后方上,站在右边的皮质大扶手椅的左侧。)


莫莉:我们觉得客人会更喜欢现在这样——这位是我先生。


克里斯多弗:(走近吉尔斯,和他握手)您好。天气真糟糕,不是吗?弄得人好像回到了狄更斯时代,想起老吝啬鬼斯克鲁奇,还有那个招人烦的小蒂姆斯克鲁奇和小蒂姆均为狄更斯小说《圣诞欢歌》中的著名人物。。真够虚幻的。(他转向壁炉)当然啦,拉尔斯顿太太,关于小桌子,您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呀,刚才忙着怀旧,一时不能自拔了。如果您当真有那么一张桃花心木的大餐桌,那么围桌而坐的就非得是这么一家子人才对。(他转向吉尔斯)父亲得是既严厉又俊朗的,留着胡须的那种;母亲生了一大堆孩子,自己却日渐憔悴;孩子有十一个,什么年纪的都有;有个一本正经的家庭女教师;还有一位,别人管他叫“可怜的哈里特”,是他们家的穷亲戚,平时也就干点杂活什么的,能傍上这么个好人家,他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吉尔斯:(对此人颇为讨厌)我替您把箱子拿上楼吧。(他拎起手提箱。对莫莉)你是不是说“橡木房”来着?


莫莉:没错。


克里斯多弗:我真希望房间里有张带四根柱子的大床,上面铺着玫瑰印花布。


吉尔斯:那房间里没这种床。


(吉尔斯拎着手提箱从左后方楼梯下。)


克里斯多弗:我相信您先生不会喜欢我。(朝莫莉挪了几步)你们结婚多久了?你们爱得深不深?


莫莉(冷冰冰地):我们结婚刚一年。(向左侧楼梯走去)也许您想上去看看自己的房间?


克里斯多弗:挨骂了!(他从沙发桌后走过。)但是,我真是很乐意知道别人的一切。我是说,我觉得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您觉得呢?


莫莉:哦,我觉得吧,有些人还算有点意思(边说边转向克里斯多弗),有些人就没什么意思。


克里斯多弗:不,我不同意。每个人都有意思,因为不管是谁,您永远都不会真正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到底在想点什么。比如,您就不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是吗?(他笑起来,那神情仿佛想到了哪个不为人知的笑话。)


莫莉:一点也不知道。(她走到沙发后的小桌前,从上面的盒子里拿出一根香烟)要烟吗?


克里斯多弗:不,谢谢您。(走到莫莉右边)您知道吗?只有艺术家才能真正弄懂别人的底细——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弄得懂!不过,如果他们是肖像画家(他走到中央),这种理解就会表现在——(他坐到沙发的右扶手上)画布上。


莫莉:那您是个画家?(她点燃香烟。)


克里斯多弗:不,我是个建筑师。我的父母,您知道,替我取名叫克里斯多弗,就是希望我能当个建筑师。就跟大建筑师克里斯多弗·莱恩Sir Christopher Wren(1632—1723),英国建筑师、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伦敦大火(1666)后设计了圣保罗大教堂,还有许多宫廷建筑、图书馆和府邸等。一个样!(他笑起来)好像这么一来我就成功了一半似的。事实上,可想而知啦,为了这个人人都笑话我,拿圣保罗大教堂跟我寻开心。不管怎么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真能笑到最后。


(吉尔斯从左后方拱门上,横穿舞台走到右后方拱门。)


小克里斯多弗·莱恩建造的“预制装配式安乐窝”没准能流芳百世!(对吉尔斯)我会喜欢上这块地方的。我发现您太太非常善解人意。


吉尔斯:冷淡地)确实如此。


克里斯多弗:转身看莫莉)而且还真的很漂亮。


莫莉:哦,太离谱啦。


(吉尔斯斜靠着大扶手椅的椅背。)


克里斯多弗:瞧啊,这不就是典型的英国女人吗?只要听到恭维话就浑身不自在。欧洲大陆上的女人觉得听奉承话是理所应当,可英国女人呢,所有的女人味都给她们的丈夫榨干压平了。(他转身瞟瞟吉尔斯)英国的丈夫呀,总有那么点五大三粗的味道。


莫莉:(心急慌忙地)上来看看您的房间吧。(她走到左后方拱门。)


克里斯多弗:我能去吗?


莫莉:(对吉尔斯)你能给锅炉加点料吗?


(莫莉和克里斯多弗从左后方楼梯下。吉尔斯怒气冲冲地走到台中央。门铃大作。稍停片刻,又不耐烦地狠狠响了几声。吉尔斯赶紧到右后方,从前门下。片刻之间,只听得屋外风雪交加。)


鲍伊尔太太:(幕后)我猜,这就是群僧井庄园吧?


吉尔斯:(幕后)没错……


(鲍伊尔太太从右后方拱门上,拎着一只手提箱,拿着几本杂志和她的手套。她是个身形高大、气势汹汹的女人,脾气很糟糕。)


鲍伊尔太太:我是鲍伊尔太太。(她放下手提箱。)


吉尔斯:我是吉尔斯·拉尔斯顿。到壁炉边来暖暖身子吧,鲍伊尔太太。


(鲍伊尔太太走到壁炉前。)


天气真糟糕,不是吗?您只有这一件行李?


鲍伊尔太太:别的行李嘛,有一位少校——是不是叫梅特卡夫来着?——正照看着呢。


吉尔斯:我去给他留门。


(吉尔斯起身去前门。)


鲍伊尔太太:出租车不肯冒险开到车道上来。


(吉尔斯回来,走到鲍伊尔太太左侧。)


出租车在大门口就停下了。我们俩只能拼一辆出租车,从火车站开过来——车太难叫了。(兴师问罪)看起来,你们可没有订好车来接我们。


吉尔斯:真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们乘的是哪一班,您瞧,否则的话,当然啦,我们肯定会派个什么人——呃——来接的。


鲍伊尔太太:每班车都该有人接才对。


吉尔斯:我来帮您拿大衣。


(鲍伊尔太太将杂志和手套递给吉尔斯。她站在火边暖手。)


我太太立马就来。我去给梅特卡夫少校搭把手,把那些包裹搬进来。


(吉尔斯从右后方下,去前门。)


鲍伊尔太太:(起身跟着吉尔斯往拱门走)至少也该把车道上的积雪给清理掉啊。(待他下台后)真是又潦草,又随便。(她走到壁炉前,不以为然地环顾四周。)


(莫莉从左侧楼梯匆忙上台,有点儿气喘吁吁)


莫莉:真对不起,我……


鲍伊尔太太:是拉尔斯顿太太吗?


莫莉:是啊。我……(她走到鲍伊尔太太身边,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她吃不准一家旅社的老板到底应该怎么做。)


(鲍伊尔太太老大不高兴地打量着莫莉。)


鲍伊尔太太:你很年轻啊。


莫莉:年轻?


鲍伊尔太太:要经营这样的产业,你可是显得太年轻了。你不可能有那么老到的经验。


莫莉:(节节后退)可是凡事总得有个开头哇,不是吗?


鲍伊尔太太:我明白了。压根就是新手嘛。(她往四下看看)这房子可真是有年头了。但愿你们的房子没染上干腐病由真菌引起木材、土豆等干腐。(她狐疑地抽抽鼻子。)


莫莉:(怒火中烧)当然没有!


鲍伊尔太太:好多人的房子得了干腐病还浑然不觉,等后来发现了,为时晚矣。


莫莉:这房子的状况尽善尽美。


鲍伊尔太太:嗯——可能需要上一层保护漆。你知道,这橡木生虫了。


吉尔斯:(幕后)这边请,少校。


(吉尔斯和梅特卡夫少校从右后方上。梅特卡夫少校是个中年男子,肩膀宽阔,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军人风范。吉尔斯走到台中央。梅特卡夫少校放下手中的箱子,走向中央的扶手椅。莫莉上前和他打招呼。)


这是我太太。


梅特卡夫少校:(与莫莉握手)您好。外面真是风急雪大啊。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我都以为咱们挨不到这里呢。(他看见鲍伊尔太太)哦,请您原谅。(他脱下帽子)


(鲍伊尔太太从右前方下。)


再这么下去,我敢说,到明儿早上积雪会有五六英尺厚。(走到壁炉前)自打我1940年退伍以后,还从来没见过这般阵势呢。


吉尔斯:我把这些拿上去。(拎起手提箱。冲着莫莉)哪个房间来着?那个蓝色的,还是玫瑰红的?


莫莉:不——我把莱恩先生安置到了玫瑰红的那间。他实在是喜欢那张带四根柱子的大床。这么一来,鲍伊尔太太就住有橡木家具的那一间,至于少校嘛,就住蓝色的那间好了。


吉尔斯:(以命令的口气)少校?(他向左侧楼梯的方向走去)


梅特卡夫少校:(出于军人的本能)是,先生!


梅特卡夫跟在吉尔斯身后从左侧楼梯下鲍伊尔太太从右前方上,走到壁炉前。)


鲍伊尔太太:你们这里找用人是不是挺难的?


莫莉:我们找了一个挺好的本地女人,从村里过来。


鲍伊尔太太:那么有没有常住员工呢?


莫莉:没什么常住的员工。就我们俩。(她走到中央扶手椅的左侧。)


鲍伊尔太太:真——的啊。我本来以为这里是一家各类服务一应俱全的家庭旅社呢。


莫莉:我们才开张。


鲍伊尔太太:我得说,这种旅社开张以前,就该雇一批称职的用人,这是基本条件。我觉得你们的广告完全是在误导。我能不能打听打听,这里就我一个客人吧——还有梅特卡夫少校,是不是就我们俩?


莫莉:哦,不对,这里有好几位呢。


鲍伊尔太太:这天气,也真是的。一场暴风雪(她转向壁炉)——天哪——样样都那么倒霉。


莫莉:天气的事我们可算不准!


(克里斯多弗·莱恩从左侧楼梯静悄悄地走上来,转到莫莉身后。)


克里斯多弗:(唱)

“北风呼啦啦,


吹来大雪花。


知更鸟儿真可怜


它有啥办法?”


我可喜欢童谣啦,你们说呢?童谣总是那么富有悲剧色彩,那么充满死亡气息。所以孩子们才会喜欢。


莫莉:我来介绍一下吧。莱恩先生——鲍伊尔太太。


(克里斯多弗一躬身。)


鲍伊尔太太:冷冷地)你好。


克里斯多弗:这房子真是漂亮。您不觉得吗?


鲍伊尔太太:在如今这年头,对于一家商业机构而言,舒不舒服,可比漂不漂亮要紧。


(克里斯多弗转身向右后方走去。吉尔斯从左边楼梯上,站在拱门前。)


如果我先前就能认定这一家的管理有漏洞,我压根儿就不会来。我还以为,那些个平凡人家的舒适温馨,这里全都有呢。


吉尔斯:如果您觉得不满意,那没有什么义务非留下来不可呀,鲍伊尔太太。


鲍伊尔太太:走到沙发右侧)不,我可不会考虑这么做。


吉尔斯:如果您有什么误会的话,也许最好还是另找个地方。我可以打电话叫辆出租车送您回去。趁现在路还没给雪封住。


(克里斯多弗往前走,坐到中央的扶手椅上。)


要求到这里来的人多了,若是想找个人来住您那个房间,那对我们可是易如反掌的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下个月都是要涨房钱的。


鲍伊尔太太:我还没试试这里到底怎么样呢,在此之前我当然不会立马就走。你也不必现在就寻思着把我赶出去。


(吉尔斯往左前方走。)


拉尔斯顿太太,或许你能把我带到楼上去看看我的卧室?(她庄重地朝左侧楼梯走去。)


莫莉:当然可以,鲍伊尔太太。(她跟在鲍伊尔太太身后从吉尔斯身边经过时,柔声说)亲爱的,你真了不起……


(鲍伊尔太太和莫莉从左侧楼梯下。)


克里斯多弗:站起身,孩子气十足)我看她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我倒是很乐意看着您把她赶到雪地里去。她活该。


吉尔斯:这个乐子呀,恐怕我是只能放弃了。


(门铃大作。)


上帝啊,又来一个。


(吉尔斯去前门。)


幕后)请进,请进。


(克里斯多弗走到沙发跟前坐下来。凯思薇尔小姐从右后方上。她是个颇有男子气概的年轻女人,手里拎着箱子。她身穿深色长大衣,戴一条浅色围巾,没戴帽子。吉尔斯上。)


凯思薇尔小姐:嗓音低沉,听上去像男人在说话)我那辆车怕是抛锚了,大概离这儿半英里远——卡在雪堆里了。


吉尔斯:这个让我来。(他拎起她的箱子,把它搁在大餐桌右边。)您车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凯思薇尔小姐:边说边走到壁炉跟前)没了,我出门向来行李不多。


(吉尔斯从中央的扶手椅后走过。)


哈,真高兴看到你们生了这么旺的火。(她就像男人一样叉开双腿站在壁炉前。)


吉尔斯:唔——这位是莱恩先生——这位小姐是——?


凯思薇尔小姐:凯思薇尔。(她冲着克里斯多弗点点头。)


吉尔斯:我太太马上就下来。


凯思薇尔小姐:不用着急。(她脱掉大衣)我自己先得暖和暖和。看样子你们这里就要给雪封起来啦。(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份晚报)天气预报说还有强降雪呢。还说驾车者务必提高警惕什么的。但愿你们有充足的食物储备。


吉尔斯:哦,没问题。我太太在经营管理上可是个行家里手。无论如何,自家养的鸡咱们总可以吃吧。


凯思薇尔小姐:然后咱们就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她刺耳地大笑,脱下大衣扔给吉尔斯,后者接过去。她坐上台中央的扶手椅。)


克里斯多弗:站起来走到壁炉前)报纸上还有别的新闻吗?——除了天气预报之外?


凯思薇尔小姐:老一套的政治危机呗。啊,对了,还有一桩很刺激的谋杀案。


克里斯多弗:谋杀案?(转向凯思薇尔小姐)噢,我喜欢谋杀案!


凯思薇尔小姐:把报纸递给他)看样子他们认为是个杀人狂干的。他在帕丁顿附近把一个女人给扼死了。我猜,是个色情狂。(她看着吉尔斯。)


(吉尔斯走到沙发后的小桌左侧。)


克里斯多弗:报上也就寥寥数语,是吧?(他坐在右边的小扶手椅上读报)“警方急欲审问一名在斑鸠街附近被目击的男子。此人中等身材,穿深色大衣,戴浅色围巾及软毡帽。警方关于此人特征的信息已在广播中发布了一整天。”


凯思薇尔小姐:这描述可真管用哦。什么人都对得上号,不是吗?


克里斯多弗:说警方急欲审问某某人,算不算是在客客气气地暗示,那某某人就是凶手呢?


凯思薇尔小姐:有可能。


吉尔斯:那个叫人给谋杀了的女人是谁呀?


克里斯多弗:利昂太太,莫琳·利昂。


吉尔斯:年纪大不大?


克里斯多弗:报上没说。看样子不是谋财害命……


凯思薇尔小姐:对吉尔斯)我跟您说过——是色情狂。


(莫莉从楼梯上下来,向凯思薇尔小姐走去。)


吉尔斯:莫莉,这位是凯思薇尔小姐。这是我太太。


凯思薇尔小姐:站起身)您好。(热情地与莫莉握手。)


(吉尔斯拎起她的箱子。)


莫莉:今天晚上太可怕了。您要不要上楼到您的房间去?如果您想洗澡的话,水热着呢。


凯思薇尔小姐:您说得对。我是想洗个澡来着。


(莫莉和凯思薇尔小姐从左侧楼梯下。吉尔斯提着箱子跟在她们身后。就剩下克里斯多弗一个人,他站起来东看看西瞅瞅。他打开左前方的门,往里头瞥了一眼,然后从这扇门走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左侧楼梯口露面。他走到右后方拱门,向外望望。他唱起童谣《小杰克·霍纳之歌》,自顾自地吃吃直笑,让人觉得,他多少有点儿神经错乱。他从大餐桌后走过。吉尔斯与莫莉一边从左侧楼梯上,一边说话。克里斯多弗藏在窗帘后面。莫莉走到中央扶手椅后,吉尔斯走到大餐桌右侧。)


莫莉:我得赶紧到厨房忙活去。梅特卡夫少校很和善。他应该不难相处。让我害怕的是鲍伊尔太太。我们一定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我想开两听碎牛肉煮麦片,外加一听豌豆,再弄点土豆泥。还有炖无花果加奶油冻。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吉尔斯:哦——应该过得去。就是不够——不够出奇制胜。


克里斯多弗:从窗帘后出来,横到莫莉和吉尔斯中间)让我来帮忙吧。我可喜欢做菜了。为什么不煎个蛋呢?蛋您总是有的吧,对吗?


莫莉:哦,对,蛋我们有的是。我们养了好多好多家禽。虽说下蛋还不够勤快,可我们好歹存了一大堆蛋。


(吉尔斯突然拔腿往左侧走。)


克里斯多弗:假如您有一瓶廉价酒,哪种酒都行,您可以加一点到——“碎牛肉煮麦片”里去,您是不是说过要做这一道的?这么一加,就替这道菜添上了欧陆风味。您带我瞧瞧厨房在哪里,给我看看厨房里各样物件都放在哪里,我敢担保,我肯定会有灵感冒出来。


莫莉:来吧。


(莫莉和克里斯多弗出右侧拱门下,往厨房方向去。吉尔斯皱起眉,嘴里突然冒出几句对克里斯多弗的不敬之词,然后走到右侧小扶手椅边。他拿起报纸,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看。等莫莉走回房间开口说话时,他一下就跳了起来。)


他不是挺讨人喜欢的吗?(她从沙发后的小牌桌后面走过)他已经把围裙都给系上了,所有的活儿都包圆了。他说统统交给他好了,半个钟头以内不用回去。但凡咱们的客人都乐意自己做饭,咱们能省掉多少麻烦啊。


吉尔斯: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最好的房间给他?


莫莉:我跟你说过,他喜欢带四根柱子的大床。


吉尔斯:他喜欢漂亮的四柱大床。这个蠢货!


莫莉:吉尔斯!


吉尔斯:我可不喜欢这种人。(意味深长地)你没拎过他的手提箱吧,我可是拎了。


莫莉:里面难道搁了砖头?(她走到中央的扶手椅坐下。)


吉尔斯:根本就没什么分量。要是你问我的感觉,我得说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弄不好是那些个专门到饭店里招摇撞骗的小伙子。


莫莉:我才不信呢。我满喜欢他的。(稍停)我倒觉得凯思薇尔小姐的路子很怪,你呢?


吉尔斯:可怕的女人——如果她还算个女人的话。


莫莉:看起来挺糟糕的,咱们的客人要么惹人烦,要么招人怪。不管怎么说,我看梅特卡夫少校还不错,你觉得呢?


吉尔斯:他没准儿酗酒呢。


莫莉:哦,你这么想啊?


吉尔斯: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挺丧气的。行啦,不管怎么说,眼下最糟糕的局面咱们也算是见识过了。他们都到齐啦。


(门铃响起来。)


莫莉:那又是谁呢?


吉尔斯:也许是斑鸠街上的那个杀人犯。


莫莉:站起身)别去!


(吉尔斯从右后方下,至前门。莫莉走到壁炉边。)


吉尔斯:幕后)噢。


(帕拉维奇尼先生踉踉跄跄地从右后方上台,手里提着一个小包。他是个外国人,皮肤黝黑,上了点年纪,长着一撇漂亮的小胡子。他长得挺像赫尔克里·波洛,只是个子更高,因而有可能给观众造成错觉。他身穿一袭厚厚的毛皮大衣。他斜靠在拱门左侧,放下包。吉尔斯上。)


帕拉维奇尼:万分抱歉。我这是——我在哪里啊?


吉尔斯:这儿是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


帕拉维奇尼:哎呀那真是撞了大运!夫人!(他走向莫莉,举起她的手亲吻。)


(吉尔斯从中央的扶手椅后面走过。)


祷告就是这么灵验。家庭旅社——还有一个叫人着迷的老板娘。我那辆劳斯莱斯,唉,陷进一个雪堆里动弹不了啦。到处都是让人头晕目眩的雪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跟自己说,弄不好我要给冻死啦。然后我拎着一只小包,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瞧见了大铁门。有人住在这里!真是绝处逢生。

我走到你们的车道上,在雪地上连跌两跤,不过好歹我还是到啦,那么一眨眼工夫(往四下里看看)绝望就变成了欢乐。(换了种口气)你们能给我安排一个房间的——是吧?


吉尔斯:哦,可以……


莫莉:恐怕,只有一间很小的了。


帕拉维奇尼: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嘛——你们总归有别的客人嘛。


莉:我们这个家庭旅社,也是打今儿起才开张的,所以我们——我们样样都还在摸索着呢。


帕拉维奇尼:向莫莉暗送秋波)光彩照人——光彩照人……


吉尔斯:您的行李怎么办?


帕拉维奇尼:那倒不要紧。我已经把车给锁严实了。


吉尔斯:话虽如此,总是把它拿进来比较好吧?


帕拉维奇尼:用不着,用不着。(他走到吉尔斯右侧。)我敢向您担保,在这样的夜晚,哪里都不会有小偷的。至于我嘛,要求很简单啊。凡是我需要的,我都有啊——在这里——在这个小包里。

没错,我需要的都有啦。


莫莉:您最好让自己好好暖和一下。


(帕拉维奇尼走到壁炉前。)


我去瞧瞧您的房间。(她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房间朝北,怕是冷得慌,可是别的房间统统有人住下了。


帕拉维奇尼:如此说来,你们有好几个客人喽?


莫莉:有鲍伊尔太太、梅特卡夫少校,还有凯思薇尔小姐和一个叫克里斯多弗·莱恩的小伙子——现在嘛——您又来了。


帕拉维奇尼:是啊——一个不速之客。一个您不请自来的客人。一个刚刚抵达的客人——不知来自何方——还顶着暴风雪。听起来挺有戏剧性的,不是吗?我是谁呢?您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您不知道。我呀,我就是个神秘人物。(他笑起来


(莫莉笑起来,看看吉尔斯,后者有气无力地咧嘴一笑。帕拉维奇尼兴高采烈地朝莫莉点点头。)


不过,现在,我能告诉你们一句话。到我这里,事情就算了结啦。从现在开始,再不会有人来。也再不会有人走。从明天——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啦——我们就跟文明世界一点瓜葛都没有啦。不会有卖肉的,不会有烤面包的,不会有送牛奶的,不会有邮递员,也不会有日报——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物件,都来不了,只剩下我们自己啦。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我真是没法再满意的了。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叫帕拉维奇尼。(他走到右侧小扶手椅边。)


(吉尔斯走到莫莉左侧。)


帕拉维奇尼:是拉尔斯顿先生和拉尔斯顿夫人吧?(看到他们认同,他也点点头他环视四周,走到莫莉右侧)这是——按您的说法,这就是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好,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他笑起来)尽善尽美。(他笑)尽善尽美。(他笑着走向壁炉


(莫莉看着吉尔斯。就在他们俩心神不定地望着帕拉维奇尼的当口,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