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生沐痕夙无迹
第二天醒来开始,我的生活又步入了正轨。师兄会叫我早起练剑,有时也会让我进他的屋子看看他们摆弄那个水晶球,不过从来都不告诉我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鉴于上次千漪说的话,我并不敢多问,然而他们似乎也并未成功过。
因为许久没练的缘故,刚开始的几天,我都没有办法完整的打下一套剑法,不过每每有一点进步,师兄就毫不吝啬他的夸奖。晚上偶尔会和暖煦去散散步,聊聊天,心里的那种不安感也就慢慢消散了。有时会想,这才应该是我的生活,单调却很温暖……
因为接连的失败,千漪有些气馁。“师兄,我打算回老家一趟,找找我爹以前的札记,顺便探望探望我爹。”
“好,替我向老人家问好。”
白天的生活虽然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但,夜晚的生活似乎总有些波澜。很奇怪,近来的日子,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穿着古代的长裙,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有时会梦见我和一个比我高半头的男孩子,在院子里嬉闹,有时会梦见我和他一起在池边戏水,有时会梦见在一片花丛中,他为我做了一顶花环戴在我头上,有时会梦见他蒙着眼睛,我躲在树后,玩捉迷藏。当然不总是关于这个男孩子的梦境,偶尔还会梦见一个女人,她在为我扎辫子,可惜我看不清她的脸。
秋天总是令人伤感的季节,叶子枯黄,花朵萎败,就连天,也有些灰蒙蒙的了。每次在院子里舞剑的时候,总会卷起一阵落叶,然后它们从天上落下来,像是一场枯叶雨,也像是暖煦向我表白的那天的场景,每每想起,心里也会像蜜一样甜。
“想看看我的剑法吗?”师兄问我的时候,我有点发愣,之后便不住的点头。我站到一边,把整个院落留给他。
师兄一挥剑,地上的落叶便随着他的剑一起飞起。他腾空而起,剑法迅猛而有力道,让人难以分清他出招的章法,只是感觉电光火石间一阵旋风袭过。师兄落地时,枯叶稀稀拉拉落下来,均匀的摊在地上,走近一看,每一片叶子都分成了大小近乎一样的两瓣。我吃惊的表情,应该可以吞下一个鸡蛋,哦不,鹅蛋了。我原以为师兄接下来会问我怎么样?想学吗?我满怀期待着即将脱口而出我的答案时,他云淡风轻地来了句:“把叶子扫干净,然后过来吃饭。”有时真的觉得他和他弟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会捉弄人。自从千漪回家,我当下人的身份好像比当师妹的身份还要久上那么一点,唉,没办法,扫吧!
等我把半院子的落叶堆到墙边,一阵猛风刮过,叶子又回到原位的时候,我完全体会到环卫工人的辛苦了。也不知道,“秋风扫落叶”这句话哪来的,它完全榨干了我的劳动成果。我把扫帚往地上一杵,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千漪,你赶快回来吧,我一人承受不来啊!”
我走到花坛边坐下歇脚,院子里已经没有往日的生机,花坛里的花都枯萎了,蝴蝶也不会到处飞舞,只有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在攀比谁呆的时间长,最后无一例外的,归根大地。
“如果花朵不枯萎该多好啊!”我用手去碰仅剩的枝干,听到师兄在后面叫我去吃饭,手猛的一抽,被划伤一个口子,血滴到了土上。师兄快步走了过来,“没事吧?”
我把手背过去,“没事没事。”
他把我的手抽出来,“这么长一道还叫没事?你去屋里坐下,我去拿纱布。”
离开花坛朝屋里走时,我听到后面有些窸窣的声音,往后看时,什么也没看见。“也许听错了吧。”
坐在凳子上看着师兄单膝跪在地上为我包扎伤口,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师兄,其实没什么大事的,不用包扎也可以。”
“不行,万一生了肿疡怎么办?”
其实这点小伤,我早就以为常了,以前难免会遇到一些道儿上混的人,出于义气,我总会替我的小弟们挡拳。拖着一身伤回家,父母也不会看我一眼,就把伤口晾着,过几天就自己愈合了,只是,心里的伤,到现在也未曾愈合吧。
夏源小心地帮斯璇包扎好伤口,打上结,握着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如果可以一直握着她的手,该有多好!
“师兄,师兄?”
夏源抽回手,猛地站起来。
“谢谢师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包扎伤口的。”
“啊,哦,吃饭吧,菜该凉了。”
“好。”我第一次从夏源脸上看到了局促不安。
千漪回到山间的一处简陋小屋时,门紧闭着。推开的时候,有很重的尘灰味儿扑鼻而来。他掸掸灰尘,轻咳了两下。屋子许久没有打扫了,布满了蛛丝。千漪有些隐隐的不安,开始大声喊“爹,你在吗?爹?”他踢到一个罐子,叮当作响。趴在地上看时,他在桌子的下面看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把球放在桌上,上面出现了千漪爹的模样。
画面中的人开口了,“喜儿,如果你看到这个水晶球,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冒险把暖煦的作为告诉城主。这样一去只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我成功传达,揭露他的阴谋,而另一种就是被杀灭口。如果是后者,希望你能保护好城主,不要让他受到伤害,务必要提防暖煦这个人,另外,我预感到你的能力正在慢慢浮现,你爷爷的卷轴藏在密道的第264块砖里,里面详细记录了使用这种能力的做法和禁忌,会对你有帮助的。”
千漪握着水晶球的双手,青筋暴起。“爹,我会为你报仇的。”
我一层一层的把纱布拆开,食指重见天日的时候,我的眼睛瞪得溜圆。听到敲门声,我摇了摇头,跑过去开门。
“吃饭了。”
“好,师兄,我马上来。”
师兄离开之后,我又细细端详了我的食指。奇怪,伤口为什么愈合了?
在通往师兄房间的长廊上满腹狐疑地走着,我不经意地往花坛看了一眼,刚想迈出下一步的时候,“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再看向花坛的时候,我感觉身体像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一片萧瑟之中,花坛里的花,开得正旺。
吃饭的时候,我的心总是静不下来。我能回忆起昨天,我的血滴在了土上,今天,花坛里的花,就又死而复生了,这么说来,我昨天听到的声音,有可能是花朵破土的声音。还有我昨天那么长的一个口子,今早就愈合了,甚至没有出现淡粉色的疤痕。
“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我皱着眉看着师兄。“师兄,你注意到,花坛里的花了吗?”
“嗯,那种花是一年之中开两次的,怎么了?”
“啊?啊,没什么。”看着师兄淡定的表情,我松了口气,可能是我多虑了,我就说嘛,哪会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又不是在变魔术。可是,就是有点太巧了,还有我手上的伤口,本来也想问问师兄,可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千漪的那句话“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险。”只好暂时搁浅了疑虑。
其实夏源心里也感到奇怪,那并不是一年两生的花,为什么一夜之间,又重新绽放了呢?
“主人。”
“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斯璇的血,似乎有重生的力量。”
“何以见得?”
“她的血滴在泥土上,可让枯萎的花一夜之间重新开放。”暖煦没有言语,秋风习习,暖阳当头,枯萎的草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把水果端到师兄房间的时候,他正在练字。他的刘海垂在额前,看不到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专注。他握着笔的手有力地挥舞着,可以想象写出来的字该是苍劲有力的吧!师兄的话,我总是会努力的做到,不知是为了得到他的赞赏,还是出于别的原因。于我而言,我心中给他的定义应该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好人。
“师兄,水果来了。”
“放在桌子上吧,会写毛笔字吗?”
“不会。”
“想学吗?”
“想啊!”
我的前面铺上了一张白色宣纸。
“看好了,握笔要这样。”
我学着他的样子蘸上墨汁,还未等落笔,大滴的黑色已突兀的滴在白纸上了。
“蘸墨汁时要稍微倾斜一点,像这样。”他对我好像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最近练剑也是,一步步的教着,直到我练会为止,所以我的剑法已经颇有进步了。
“写字讲求的是手腕用力。”他挥笔的动作行云流水,我挥笔动作……时断时续。他的功法的确不是我这种初学者可以领略的。
“不是这样的。”他走到我身后握住我的手,就像当时教我练剑一样。他和我的距离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我的手完全由他控制着,在纸上划出精致的痕迹。握着笔的手心有些湿润了,手背似乎也潮热着。他突然停下了,握着的手松开,“你自己先练练。”之后快步走出去了。
此刻去把脉,我一定会被评为窦性心律不齐。想什么呢?我拍拍自己的脸,嘴角还是不住的上扬。
这,究竟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夏源在秋风中静静的站着,他不知道那迅速愈合的伤口,究竟是玉坠的力量,还是那个女孩儿,本身就有着不一样的血脉……
少年在蒙灰的屋子里,面前摊开的是一幅卷轴,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卷轴的旁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球,闪着透明的光。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只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积满了厚厚的雪。我冲旁边的师兄眨眨眼,“师兄想堆雪人吗?”
雪地里出现了两排脚印和一个巨大厚实的雪球。
“师兄,你还蛮厉害的嘛。不用武功,徒手堆雪人也可以这么快。”
夏源笑着,搓了搓冻红的耳朵。两个雪球很快完成了。我找到两块石子,插在雪人头上,“完工啦!”可我笑着脸一点一点缩了回去,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哇,今天的雪下得好大啊,璇儿,爸爸妈妈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时的我只有五岁,在雪地里膝盖都快被淹没了。我在雪地里拢着雪推给爸爸,他很快堆成了一个大雪球,接着,又一个。爸爸从路边捡了两个石子插在雪人的头上,兴奋的大喊着“完工啦!”他一把抱起我,妈妈用手捂着我的脸,“璇儿,冷不冷啊?”
“怎么了?”
“我小时候,爸爸也曾堆过这样一个雪人。”
夏源看着斯璇,突然很庄重的来了句“想不想回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了他,总之现在,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到达那条熟悉的街道时,已是凌晨四点多,天快亮了,不过街上还没有行人。我看了看师兄的装束,再看看我的,拉着他偷偷摸摸到了家门口的一家服装店。经营这家店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还是老样子,他们从来都不关店门。我进去挑了两件长款羽绒服,把一套递给师兄,“穿上吧。”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之前准备的一些首饰,挑了一个质地不错的手镯,放在了柜台上,拉着师兄小心翼翼的出去了。
为了较为清楚地看到我家的模样,我们在我家对面的房顶落脚。我和妹妹的房间向阳,在这里刚好正对着。
“为什么不回去呢?”
“你呢,为什么不和弟弟和好呢?”师兄不再多说话了,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也具备着一点怼人的天赋。
妹妹的房间开了,母亲走到她的床边,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倒也没什么感觉,因为这种场景我见到过,某一天起夜去厕所,我看到妹妹的房间亮着,母亲在为她掖被角,在她额间浅吻了一下,之后悄声走出了房间。
“我们走吧。”
“等等。”师兄按住了要转身离开的我。下一秒,我看见我的房门被打开了。母亲没有做什么,只是在我的床边盯着空床发呆,过了一会儿,拿起我桌上的相框用袖子擦了擦,又放回原位,用鸡毛掸子扫去桌上的浮尘。即使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她依然细心的把我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之后,我的父亲走进了我的屋子,站在那儿看着母亲打扫,再后来,我母亲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走到父亲身边,趴在他身上,身体有些轻微的抖动,像是在啜泣。父亲说了几句话,但我听不清。从我的角度,还能看到地上堆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装得很精致,可包装纸都一个样。
“臭丫头,当年到底买了多少包装纸。”妹妹来的第一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带我去买礼物,问我要什么包装纸,我不耐烦的随便指了一个,没想到这些年的礼物她都用当年的那个样式的包装纸包装好,放在我的房间,只不过,我从没正眼瞧过它们。
我拉着师兄走了。多年前离,家因为愤恨;此刻离家,因为羞愧。
到经常蹲点儿的小学旁边,我看到了那帮熟悉的人。小刘最先发现了我,站起身,嘴里叼的烟掉到了地上。这小子根本不会抽烟,但每次去抢钱时都觉得嘴里叼根烟显得很酷。
“璇姐……”
后面的人都扭过头来。“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们还在这儿。”
只不过两年,他们好像长高了,又好像没有。再见到这帮小弟,总会让我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小弟们非要请我们吃饭,盛情难却,我们就只好跟过去了,饭桌上,小刘操着口东北嗓音说:“璇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黑哥那边的人经常欺负我们,我们收成总是不好,不久前还进去好几个。”我的脸色有点僵住了,回头看了看师兄,他正埋头吃饭。
小赵还是很会看脸色,“好了,不说了,吃饭。璇姐好不容易回来,说点开心事。”
“璇姐,旁边那个是姐夫吗?”看着他们一脸贼兮兮的样,我摆摆手说:“不是不是,他是我师……我师娘的弟弟。”呼,差点说漏嘴了。
“璇姐,你这回回来,又有人给我们撑腰了。”
我放下筷子,“我只是回来看你们一眼,不会留在这里。”说这话的时候,我很平静,对面的每个人的动作都像被定住了,只有师兄仍夹着菜吃,丝豪没受影响。
“璇姐,你还要走啊?”
“璇姐,留下来吧!”
“我们都很想你。”
跟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也不好受。其实我也很想留下来,但这两年经历的一些事情让我觉得我还有使命要去完成,我需要搞清楚永烈欲坠该怎样取下来,我需要让夏源和楚枫重归于好,在那个世界,我还有暖煦,我没法忘记他,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经历的事多了,你就会发现,你身上的秘密远不止表面那些……
离开的时候,我把包里的首饰拿给他们。“拿去换钱吧,别再去骗小孩子的钱了,你们应该做的,是用自己赚的钱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走进店内,老妇人突然张罗道:“老头子,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阳光下,翡翠手镯闪着翠绿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