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生命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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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木匠才知道的事

我之前跟很多了不起的学者发生过争执。因为自己是木匠所以了解的事,也因为自己从事这样的工作,天天跟木头打交道,哪个时代树是怎么劈的,建筑的结构是怎样的,也自认为基本上都了如指掌。但是那些专家学者们并不听我们这些在现场干活儿的工匠的意见,学者们根据自己所研究的样式著书立说,他们只强调自己研究的结果。我就常跟这样的学者争执。

不是我喜欢争论,而是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所以才跟他们争论,但是再怎么说他们还是听不进去,我真是服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按照学者们错误的想法建造,我必须告诉他们什么地方不对。

我给你讲几个这样的例子吧。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只是因为我们常年在现场干活儿所以我们懂,不是因为你是学者就全都正确。我就是要说明这个道理。

先说说法隆寺东厅的事吧。昭和三十二年(1957年),国家决定要对东厅进行解体维修,我被安排在为了复原而组建的调查队伍里边。东厅作为室町时期的建筑被国家指定为文化遗产,但是我一直觉得对其时代的界定上有些不大对劲,这就是作为木匠的直觉吧。

调查的方法,先是发现了最新的具有江户时期特点的接口处理,然后沿着这个再往上追溯到室町、镰仓等不同时期。因为他们认定是室町时期的建筑,所以就觉得不可能有镰仓、藤原、天平时期的痕迹出现。但是我们调查的结果恰恰证明是天平时期的。这个结果上报给奈良文化财研究所的技官们确认,于是他们将之前作为室町时期建筑的登录备案更改为天平时期的了。这正是因为我们常年接触古建,成天看到的都是飞鸟、白凤、平安时期的建筑才能这么有把握。

再说说法隆寺大雄宝殿的故事。学者中有人断定屋顶部的施瓦情况跟“金花虫宫廷形状的橱柜”的施瓦形式是一样的,都属于“盔顶式”盔顶式:因其造型像古代将军的头盔而得名。这种建筑外形庄重,优美华丽,故常用于园林景观建筑和纪念建筑。岳阳楼是中国仅存的盔顶结构的古建筑。。但是在我们工匠看来,这个建筑中并没有“宫廷形状橱柜”那样的屋檐。就因为这个,在维修大雄宝殿的时候双方还发生了小小的争论。佛龛是很小的东西,顶部的结构怎么都好说。但是如果建造这么大的建筑,还非要加大屋檐的翘曲,这怎么行呢?这个道理跟他们说多少遍他们也不能理解,专家们完全不理会我们工匠的意见。没办法,最后只好把委员会的领导叫到了现场,然后我用之前积攒的材料,根据资料在现场组装给他们看。学者们在学说和样式上口若悬河,但是实际的操作能力是没有的。而我是木匠,木匠来组装给他们看。因为这样,所以这样,因此可以得出结论说这个不是“盔顶式”。我给他们解释,大雄宝殿的屋顶无论如何都得是正殿入口的样子。这么一解释大家都没话说了,但是也没人站出来承认说“噢,我们错了”。就这样,我用大雄宝殿入口处的模样说服了他们。

但是接下来针对屋顶的装饰又开始有分歧了。在对大雄宝殿进行解体前,我们从屋顶的三角侧面的位置上能看到的装饰是“虹梁大瓶束”,但是在整个调查中我们发现,现在这个装饰应该是庆长时代的,在原有的形式被破坏了之后更新为“虹梁大瓶束”形式的。但是这之前到底是什么形式,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推测“那个时代也许是这样的形式”、“一般也只能做出这样”,全都是模棱两可的推断。但是,古代工匠们在建屋顶的时候,总是会在后边留下一些古老的材料,把这些古材拼凑起来再看的时候,慢慢地,古代形式的“叉首束”就被复原出来了。我们从先代们留下来的木头碎块中把原先的装饰复原出来了。“妻饰”妻饰:位于屋顶侧面的三角装饰。是决定一个建筑的品格的重要因素,“叉首束”曾经也被称为“短梁柱”。

这只是我工作中很小的几个例子,也因为我天天接触古建,由此解开了很多谜团。我只是发挥了作为木匠的经验,在现场用木头进行思考从而进行判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