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37年
赵克非:不守信约的日军向宛平开炮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当时我铁甲车第二大队部驻保定,辖五个中队,第四中队长肇旭撤到平汉铁路涿州车站,第五中队长邹立敬撤到门头沟后弃车到保定,第六中队长刘人铭和第七中队长徐士廉撤到平绥铁路,第八中队长潘永波驻防正定。我是第八中队第九分队(战斗列车)上尉队长,驻防长辛店,该分队的列车是我国铁甲车队最坚固的战斗列车,是流线型双层铁轨合成,再以混凝土灌注,装备野炮4门、迫击炮2门、重机枪8挺、轻机枪12挺。
7月7日夜10时,长辛店车站接到宛平县电话说,日军借口失踪士兵,要求到宛平城内搜查,遭到驻军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二一九团金营长和王县长的严词拒绝,日军开枪示威。我得知情况后,一面报告中队,一面准备战斗,并于7月8日午后3时率中山号战斗列车挺进卢沟桥,与驻军吉星文团联系协同作战。约6时左右,日军炮轰宛平城,我即令炮兵打了第一炮,继之与日军开始交战。
我铁甲车以猛烈的炮火轰击日军阵地,掩护步兵作战。午后7时许,日军又发起攻击,我与友军都以猛烈的火力抵御来犯之日军,双方都有伤亡。
9日举行谈判,双方停火,撤离指定地点。但不守信约的日军撕毁协议,又向宛平开炮;10日日军又向各处调遣军队,于上午10时用飞机轰炸扫射,同时来支援的大炮坦克也向我军进攻。正在激战中,突然发现有铁甲车参战,也以炮火向我轰击,我即令炮手将炮位降到水平,向日军铁甲车的前方位置(这处没有装甲)连续轰击,使炮弹穿入车内爆炸。这一招使日军的铁甲车立即瘫痪,致使车辆、武器、人员遭到破坏和伤亡,失去了战斗力。
这次日军发动猛攻,我部与吉星文团互相配合,火力支持。焦点是与日军争夺永定河的两桥,敌我双方伤亡惨重,日军死尸成堆。从此我列车天天到卢沟桥上侦察日军行动,有时日军炮轰我军,我军当即还击。在这几天的战斗中,我列车上的日军炮弹痕迹累累,深度达到三四厘米,但没有一弹穿入,更有许多是擦皮滑过。
15日以后,我队与第四中队交替换防,担任涿县琉璃河与前方的巡逻任务,以防御日军迂回包围,维护后方交通。约于20日这一天,第四中队的战斗列车,由中队长肇旭率领来前方换防。当时我队在松林店,约1时许,闻有炮声,遂前往支持,发现铁路被破坏,该队被日军包围,无法撤退,而我队又难以接近。我中队立即轰击日军,终是不支,退到侧方。这时第四中队弃车逃回后方,平津铁路线上只有中山号一列,随着战局的变化逐渐撤至琉璃河、涿州、正定、保定等站。
范铭书:1937年卢沟桥抗战
一、抗战前平津形势
1931年九一八日本出兵,占领东三省,继续向关内进犯,并签订《塘沽协定》《何梅协定》等不平等条约。到卢沟桥事变前夕,平津两市都有日本驻兵。唐山、山海关、丰台、张家口亦有日本驻兵,多者一个连少者一个排,随意换防。日本兵坐中国火车不买票,在北宁铁路和京绥铁路往来,司空见惯。
1937年,宋哲元为华北政务委员会主席,北平市长为秦德纯。北平市各街道有朝鲜族住户——当时我住西直门里玉佛寺四号,前门大街路西有朝鲜游艺场,其中有日本式游戏,纯是一种赌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竟在正街上如此鬼混,已经不成风气。
更有西直门里路南,天津老乡开个宝星厂,安装电灯和修理自行车。在玉佛寺胡同住的朝鲜族人,与该厂交易,发生矛盾。有一天早晨,朝鲜浪人持刀至宝星厂行凶,刺伤其经理,而中国派出所公安人员竟不敢过问!
且有朝鲜浪人(不务正业者)开设海洛因馆,吸食白面,出卖白面,结果吸食者浪费金钱,面黄肌瘦。
种种怪现象,不一而足,作者仅举出一二例,可见一斑。
我是1937年春由北平搬往保定的,当时任东北军铁甲大队军士队上尉队长,另有军士队副赵献卿及司务长刘新顺。这个教育机关有学员60人,全是抽调各中队比较年轻而有文化的排长和班长,轮流受训,八个月毕业,为造就初级干部施行基本教育。一切住宿、食堂、上课,全在火车上。已办到六个月,再有两个月,即可第一期毕业。
不想卢沟桥事变发生,南京当局派参谋次长熊斌到北方视察,部署军事,装甲车队上校大队副韩梦罴当即指示我将军士队结束,令学员各回原岗位参加抗战。他说自蒋委员长《庐山谈话》发表后,中国决心全面抗战,日本侵略者无止境侵犯,中日邦交和平已不可能。
于是我把军士队结束,令学员各回原来岗位。我个人和中尉副官王文卿受命在保定西关火车站担任联络员,在车站调度室与卢沟桥二、五两中队密切联络——即二、五两中队有何情况,立即报告司令部;司令部有何指示及换班等,立即转告卢沟桥二、五两中队。
二、卢沟桥抗战开始
1937年7月7日,日军驻丰台火车站一个连,在河北省宛平县城演习。到了夜间日军声称演习失踪两名士兵,要求宛平县东城门守兵打开城门,他们进城寻找失踪士兵。当时守宛平县城的部分为宋哲元二十九军的吉星文团,以无上级命令夜间不能开城为由,拒绝了日军的请求,并回复日军说,有什么事可到北平行政委员会同我方首长联络办理。该日军蛮不讲理,即行开枪射击。我军忍无可忍,当即还击。双方相互增援,摆开战场,卢沟桥抗战由此开始。
在7月8日那天,敌我双方正式开火。我军官兵向日军猛攻,日军向后撤退。我甲车队进至铁桥以东,两中队交互作战,如二中队在前,五中队维护后方交通;五中队向前,二中队维护后方交通。在大清河卢沟桥东边有一沙岗,原系国民党中央第二师黄杰部和第五师关麟征部,曾在沙岗一带做防御演习,筑永久工事。我军前进至沙岗一带,日军有一个连依据永久工事顽抗以牵制了我前线的进展,停止在丰台车站(该站是京沈、京汉、京绥三条铁路的交点)以西地区。
7月28日,日军另一部包围我北京南苑营房,用机关枪扫射以堵击营门。我驻南苑的佟麟阁副军长和赵登禹师长率部队冲出,然受日军压制,损失很重。当日下午,即得知佟、赵二位将军牺牲殉国的消息。
又因日军海军由塘沽方面增援,日空军亦参战前线,日陆军由天津方面增援大部炮兵,双方在大清河以东地区展开激战。我军因受日空军威胁,战况不利,且战且向南撤退至琉璃河之线。日军在火线后升起观测气球,约二三百公尺高,球下系一吊篮,其观测人员坐于吊篮上指示目标,我前线将士受到威胁,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
三、日机轰炸保定
几天来,我一直在调度室充当联络员。有一天上午9时左右,日机空袭保定车站,日空军每次一小编队,用三架飞机组成三角队形沿铁路线由北向南飞行,一队接一队陆续不断。拉响警报后,车站附近一切人等疏散躲避,待日机进入市空,由防空指挥部发出紧急警报。日军空袭机群飞至火车站以南二三里许左转弯折回,在空中三角队形变为一路队形,三架飞机拉开距离一直向北飞去。我保定南方土窑上有2.7厘米的高射机关枪,连续射击,然而日军飞机并不惧怕。只是日机见到目标便在空中扫射,待飞至火车站上空即行俯冲投弹,一队接着一队继续轰炸。
当时我方开进一列火车,乘客很多,有下车者,有仍在车上者。日机见此目标,用俯冲投弹,一时炸弹轰鸣,硝烟四起。站台上所落的小炸弹,落到站台上向上一反跳即行炸开,一大队日机即有27架之多。炸得保定车站死伤狼藉,血肉横飞,急哭乱叫,损失之惨,笔墨难以形容。
同时站台南端的弹药车被炸起火,一时炮弹声和枪弹声响成一片,烟雾迷漫。我在车站东寓所内躲避也感到精神紧张,而赵云端的爱人赵夫人抱着孩子向铺板下躲藏,种种奇形怪状,难以尽述。
有一次车站东侧防空洞的两个开口,被日机用200公斤炸弹炸毁,堵住了掩蔽部。里边办公的人——如车站电报房、电话房员工,打旗的、挂钩的、开火车的等人员以及各军事单位的联络人员82人被捂在掩蔽部内,用电话叫外边人赶快用铁锹挖开出入口通风。地面人员紧急集合抢救,正在努力抢救挖掘开口时,第二次紧急警报又响,所有抢救人员顾不得工作,暂时就地躲避。待日机炸完,警报解除后,再向掩蔽部里打电话,里边已经无人应答,此一地带牺牲82人之多。
四、抗战胜利
1945年8月10日,日本裕仁天皇照会盟军总部艾森豪威尔愿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盟军总部即电告蒋介石:日本全军无条件投降,中国战区由蒋介石委员长派员受降。当夜11点钟七分校接到电令,8月11日开庆祝胜利大会,派七分校组织学生总队,赴洛阳受降。
我当时任王曲第七分校上校筑城教官,住在九村教官室,于11日早饭后,赴王曲镇东北陆家坟和马蹄寺这一带既设阵地,为工兵队学生讲筑城课。走到王曲镇北小街,见校部北侧操场上,全校集合,我即加入工兵科行列。校主任张卓宣布:昨夜接到上峰电令,说中国抗日战争完全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我们今天庆祝胜利大会。全校官生报以热烈掌声和欢呼声。真是喜从天降,雀跃不止,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艰苦抗战熬了八年,今天才出了一口闷气!同时立即组织学生总队,赴洛阳受降。
刘申荣:一个二等水兵经历的海空之战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半壁中国沦陷,早已激怒的中国民众纷纷奋起抗战。8月中旬,国民党海军集中了30多艘大小舰艇,浩浩荡荡地开到江阴要塞黄田港江面,摆开了抗日的战场。我当时在“宁海”号上当二等水兵,战时为高射炮兵,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抗日海空之战。
一个二等水兵的呐喊
落后的国民党海军,几十艘舰艇、几艘巡洋舰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退役下来的,只有“平海”“宁海”两舰有高射炮,其他炮舰、炮艇实在没有多少作战能力。8月下旬起,日本侵略军的飞机,每次从长江上游轰炸返回时,经过黄田港江面上国民党的海军舰艇上空,总有十架八架来进行挑衅,多次佯攻,有时也丢下几枚炮弹。我们海军官兵对日军的淫威无比愤怒。9月上旬起,日机架次逐日增多,到中旬一天多至90余架次,还增加了当时比较先进的单翼巨型轰炸机,我们叫它“水平”投弹飞机,它投弹时不俯冲,照常水平飞行,海空之战越演越烈。
只要日机一到,我们“平海”“宁海”两舰共12门高射炮就打,其他各舰的火器也齐放。人不离炮,炮不离人,不知是日机飞行员技术不高,还是害怕我们的还击,他们的炮弹总是丢在江中。有一次,日军单翼飞机向我“宁海”号投弹,而且都丢在舷边,声音很大,大家都惊呆了,一时全舰官兵鸦雀无声,面面相视,是我突然猛喊了一下“打呀”!全舰人才苏醒过来,猛烈的炮火把日军单翼机轰跑了。这真是个奇迹,要知道在国民党海军中,官兵等级十分森严,一个小小的二等兵在激战中怎么能这样呐喊呢?当时,大家预感到死神将要降临,宁可做抗战鬼,不做亡国奴却是共同的心声。打!一股抗日激情把官兵联在一起,因而冲破了一切常规。
一颗中国心
我们海军士兵,当时每月都发工资,除自己零用都要寄回家。抗战开始后,邮汇不通,工资只好自己用了。这时,我们舰上每天总要派出几个士兵轮流上岸去采购食物用品。大家看到局势紧张,认为送死无疑,所以也肯花钱。全舰300多人,每天去采购的士兵能有400元左右的现金。有了这笔钱,去采购的士兵满可以溜回家,却没有一个逃跑的。但是,也曾发生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有一个士兵舱里,一个轮机兵闷声不响地打开了他的衣柜,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整理成两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制服之类的公家衣物,在场的有八九个士兵,大家静静地看着,都一声不响,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后来,当他把公家的衣物放回衣柜时,突然有个士兵张开了口:“怎么,你想开小差?”接着是一阵劝说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想活命?你想做亡国奴?”声调是缓和的,却是有力的,完全出于肺腑。那个士兵听着、听着,一言未发,又默默地把自己的衣物放进了衣柜。这时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家紧紧地抱在一起。每每回忆此事,常常有种自豪之感,在抗日战场上,我们没有一个当逃兵。这在当时不是什么阶级觉悟,仅仅出于一股热爱祖国、热爱中华民族,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心。
同仇
还是回到战场上来吧。落后的国民党海军,面对着强暴的日本侵略军,尽管敌我力量悬殊,大家并没有退却,所有舰艇各尽所能,官兵齐心抗日。日机也不敢贸然进入我高射炮射程以内,炸弹也不能直接命中我舰艇,但是,我“宁海”号原来是向日本购买的,验收时就不合格,尽管日军炮弹没有直接命中,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9月下旬的一次战斗中,日军炸弹丢在舰舷附近的水面上,一下把右舷炸坏了,锚链舱进了水。我们继续战斗,直到炮弹打完才撤退,本想远离黄田港战场,可为时已晚,还没有到八圩港,船舱就进水太多,为了不至沉入江心,只好冲向岸边的浅滩。
当“宁海”号舰冲上浅滩后,靖江县政府组织的救护队赶到了江边。他们忙着抢救伤员,处理牺牲的战士,对在头顶上的日机的扫射全然不顾,将危险置之度外。对我们这些生还的官兵,则安排了食宿,还用征借来的衣服把我们身上的湿衣服替换下来……这些工作只是在海空作战的几小时内准备和完成的。地方官民的这种爱国热情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张鲜:句容空战,炸弹如雨点般落下
1937年8月的一天上午,正是卢沟桥事变发生后不久,日军又在淞沪地区开辟第二战场,并不断地派遣空军轰炸机到处骚扰和轰炸。
这天一早起来,我们就处于战备状态,吃完早饭后,我们刚要集合准备进行例行的训练——高射炮操作的训练(我们使用的炮是法国制造的苏罗通高射机关炮,我排一共有两架)。
我们部队的番号是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军事营高射炮排,我是该排的观测员,负责用对空测距镜来测量飞机区高射炮的距离。我们高射炮的任务是保卫机场。
不一会儿,警报齐鸣,眼看日机六架分两排从南京方向向我们句容机场飞来。日机来势凶猛,我军严阵以待。说时迟,那时快,我空军驾驶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跑到飞机上发动了飞机,迅即腾空而上。我高射炮也急忙进入阵地,炮手及其他战士均做好打击日机的准备动作。
我当时隐蔽在飞机场外高射炮附近的一个小池塘的壕沟边缘上,眼看日机上的炸弹如雨点般地落下来。我是第一次参战的,看到这种情况,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和震惊,但心想自己责任重大,加之对日机的愤慨的心情,也就泰然自若地进行测量并即时地将日机距离报告炮手。不一会儿,我高射炮打伤了一架日机。接着空战开始了,我空军健儿驾机飞到高空,等日机进入机场之际,十几架驱逐机一齐俯冲而下,“哒哒哒……”我飞机发射一连串子弹打得日机仓皇逃窜,四散逃命。我空军战士的两架飞机攻击一架日机,并且是从两侧向日机猛攻,当即打坏两架日机。被打坏的飞机,爆炸起火,冒出浓烟,一架坠在机场附近,一架落在句容城郊小山谷中,日机飞行员被我观看空战的老百姓们活捉了。
日机被我打伤打中后,余下的又编队继续飞行逃命。我空军哪肯放松,紧跟追击,时而上下,时而左右,进行夹攻,不一会儿又打下了一架。日机仅剩两架,受伤一架,匆匆地往上海方向逃跑了。
当日机远去、战斗结束后,人们都出现在战场上,大家举手高呼,拍手称快,以欣喜若狂的心情来庆祝大捷。据事后统计,我军毫无伤亡,仅机场因日机轰炸损失一些财物而已。
刘启尧:爆破组舍身炸坦克
八一三上海抗战时,我在国民党军队第十六师九十五团一营一连当少尉排长,我师师长是彭位仁,全部官兵多系湘籍,奉令参加上海抗战。我师防守在黄渡镇一带阵地,在防守40天中日军向我师阵地猛攻过七次,在每次猛攻中均由日海军兵舰重炮先向我阵地轰击数百发炮弹后,其陆军步兵利用坦克作掩护向我阵地进攻。我团官兵沉着应战,极为英勇。在一二次作战中将敌击退,我连严重减员伤亡30余人,我连一排排长和我排两个班长阵亡,我连兵力伤亡三分之一。这两次战斗是因我连对敌坦克战车作战没有经验,我连所有武器都很陈旧,又无战车防御敌坦克车,被敌坦克杀伤很多。后我连就用集束手榴弹十个一捆来爆破敌坦克车,在三四次敌坦克车来攻时,我连成立六个爆破组,三人一组,滚进到敌坦克车下爆炸。我营共炸毁敌坦克7辆,我连就炸毁敌坦克车2辆。这次我连爆破组牺牲12人,敌每辆坦克车内有坦克兵6人全毁,敌步兵伤亡100余人,我连又伤亡20余人,连长与第二排排长负重伤,全连减员过半。经过补充后又参加战斗,在第七次战斗中我连伤亡40余人,我师才奉命撤到南翔待补,防地由四川部队二十师接防。我师在整补时,我由排长兼代司务长职务。
我师自参加沪战以来,日军飞机每日每时不停地在我阵地和我军后方各处侦察,一发现我军目标就进行俯冲投弹和扫射,因此我军都在夜晚行动。我兼代司务长时,有一次我带领炊事班长和三名炊事兵连我共五人到上海市区去购物,沿途几次遭到敌机扫射。因我们对敌机已是见惯不甚害怕,因敌机一定要低飞偏翼才能扫射,我们即先行卧倒,等敌机飞过去我们又走;敌机又来扫射,我们又卧倒。敌机扫射我们三次均未命中,可能是见我们人不多也就不再追击了。这三次对我们五人扫射子弹也射掉好几百发。我五人走近虹桥时,见到英国租界屋顶上挂有大幅英国国旗,大坪地上也铺有大幅该国的国旗,敌机在空中飞来飞去,未见投弹和扫射。最令人愤怒的是租界的街头巷尾都设有铁丝网和沙包作工事,架有轻重机枪,由外国巡捕和水兵及华捕提着冲锋枪守卫,在铁丝网前立块大木牌上写华军不准入内几个字。当我五人走近铁丝网前时,即有两个华捕对我说不能进入租界,我痛恨这是国耻,只得绕路进入市区。很使我惊奇,见到市区内各商店和来往行人很多,街道很热闹,各茶楼酒馆卖唱的弹琴的还是花天酒地一样,各戏院的海报各处都贴有日常的演出,好似歌舞升平,没有一点战争气氛。真是市内热闹非凡,市郊区炮声隆隆喊杀连天血肉横飞,咫尺之地竟成两重天。各国租界中,我看到英法德等租界,屋顶和空坪上都有该国的国旗,好似战地中的非军事区一样。
我军各师在沪作战很英勇,虽牺牲很大,但士气极为高涨。我连武器陈旧,又缺少自动武器及炮火,要与当时日军现代化武器的劲敌作战,只有拼着血肉之躯奋勇应战才能坚守阵地。我师坚守阵地近两月中击退日军七次猛攻,虽伤亡很重几经补充,均未后退一步,都是抱着与阵地同存亡的决心坚守阵地。有时一天只能吃到一餐饭。在日军第七次向我团阵地猛扑时,炊事班刚送来饭菜,我连官兵均未得吃,所有饭菜全被敌炮弹轰炸和泥土淹没炸丢了,可见战斗是很激烈的。我师在浴血奋战中,上海市各民众团体几次给我师官兵慰劳品,如罐头、食品、香烟、毛巾、肥皂等物品,使我官兵很受鼓舞,坚定我军守土决心。上海市民和郊区民众还组织很多担架救护队,为我师抢运伤员,很是积极。有些热血青年冒着炮弹来到阵地抢运伤员。我师撤至南翔待补时,驻地民众自动参加为我师各部义务担任后勤的人也不少,为我连运送弹药、粮食、被服等,还有少数妇女为我连士兵洗衣和帮助炊事班办饭菜,表现得军民好似一家一样。我连驻地靠近南翔火车站,虽被敌机轰炸多次,在军民齐心努力下随炸随修,军运很忙。我见到民众组织担架救护队中有很多青年妇女参加,每人左臂上都戴有红十字白袖章,身背药箱,为伤员上药换药。有穿白衣的医生还即时为伤员急救动手术取弹头和弹片。我见到后很受感动。
我师因补充兵员困难,奉令开赴浙江杭州待补。我师到达杭州不几天上海失守,见到各报刊登载上海失守消息。大幅标题写的是:大场失守,影响沪战全局,朱耀华师长举枪自杀以谢国人。我深知朱耀华其人。朱是第十八师师长,长沙人,保定军校毕业生,该师原是北伐时第二军的一个师,是个老化部队,武器陈旧,兵额不足,空缺很多。我在该师五年,每连官兵不到80人,每排只有两个班。这样的部队要在上海对日作战,怎能担负战斗任务。该师防守大场终被日军突破。
我师在整补时,我被保送中央军校第十四期受训。毕业后,1938年被分派炮兵第十三旅高炮团当中尉步兵排长,负责掩护高炮驻扎武昌防空任务。武汉沦陷后,我高炮团移驻长沙,时正值文夕大火,我离开高炮团后被派到二十四师任上尉连长,转战湘北及粤北各战役。1941年转战广西时,我任营长及副团长等;转战黔桂时,1944年我升任上校团长。1945年9月3日,日本投降,抗战结束。1946年初部队缩编,我被编余入中央训练团高级班受训,结业后退役转业回到湖南尤山县原籍,新中国成立后迁来沅陵定居。
朱增爽:南京余生
1937年12月10日,我在南京国民党宪兵教导团第四队第一班当班长,日寇进攻南京时,我奉命带领全班据守水西门。当时保卫南京的国民党军队有十多万人,总指挥是上将唐生智。
战斗打响后,日寇轮番向我阵地进攻,我和全班战士浴血奋战两天两夜不下火线,尽管我们战士伤亡大半,但活着的人为了保卫祖国山河不落入敌人之手,决心与阵地共存亡。12日下午,我班已先后打退敌人十多次冲锋,进攻的敌人受阻,更加疯狂地向我阵地反扑。我端着机枪居高临下向敌人猛射,敌人在我阵地前已倒下一大片。正在这时,连长命令我班撤退,我说不能撤,一撤下,日本鬼子就攻进来了。连长又说,这是总指挥的命令,赶快撤离南京。莫奈何,我一边打,一边领着几个受伤的战士向江边撤。还没撤到江边,日寇就向我们扑来,我班几个受伤的战士都先后被追上来的敌人枪杀了。我手中的机枪子弹打光了,敌人又紧追不舍,没有办法,我丢下枪,只身一人从挹江门逃出城,跳进滚滚的大江。这时江里逃难的人不计其数,有乘小轮船的,有乘木帆船或木排的,还有的扑在门板上,更多的人是徒手泅渡。我跳进江里后,抓到一根木头向江北游去。不一会儿,日寇追上来了,用几十挺机枪对着江里逃难的人一个劲地扫射。我亲眼看到船上和木排上的逃难的人被打倒跌进江里,其中多数是妇女、儿童。接着,日寇又派来飞机对着江里狂轰滥炸。顿时,敌机轰炸声、人们的哭叫声响成一片。江上漂流着成千上万的死难者的尸体,江水几乎变成了红色。此情此景,目不忍睹,任何有良知的人,对日寇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无不切齿痛恨。我抱着木头拼命泅水,幸免一死,好不容易游到北岸。此时天已漆黑,我扑在江滩上已昏迷过去,直到次日清晨才苏醒过来。当我回首向南京望去,只见整个南京大火冲天,烟雾弥漫,枪炮声、哭喊声连续不断。这一天,日寇占领了整个南京,开始了大屠杀。
看着敌人毁我山河、杀我人民的暴行,我悲愤极了,决心重返部队抗战到底。于是,我化装成难民,经徐州到武汉,转到长沙,终于找到原来的部队。不久,我被调到印度,参加了抗日远征军,在该军宪兵营里任连长,直至1945年8月15日日寇投降后,才返回祖国,驻扎在四川内江。
当日寇投降的消息传来时,我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我不禁想到日寇发动侵华战争,使我们的祖国山河破碎,人民蒙受了深重的灾难,这胜利是用千百万人民的生命换来的,多么不易啊!
李润怀:炮打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淞沪抗战开始,国民党政府以中央军为核心,调集各路部队增援上海,力图把日寇一举赶下海去。日寇凭借空中优势,加上黄浦江上敌舰重炮支援,火力很猛,战斗异常惨烈,双方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在全国人民特别是上海人民的有力支援下,我军士气高昂,虽然装备劣势,仍然前仆后继,不怕牺牲,奋勇前进,将日寇一度压缩在江湾海边,展开激烈搏斗。
由于日寇侵略我国的野心蓄谋已久,在上海江湾的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早就被修筑成坚固的堡垒,我军缺乏重炮,无法撼动它,日寇则以此为据点,使我军前进困难。
我们化学兵科尚未毕业的学生奔赴上海参战,当时是鲜为人知的。当时的军政部化学兵队,是一所保密的专门培训化学兵的军事学校。在教学工具中,有10门炮是从德国买来的150毫米口径的李文思抛射炮,能发射各种毒气弹,也能发射装填梯恩梯炸药的普通炮弹。它是前膛装的曲射炮,每颗装满炸药的普通炮弹有30多公斤重,用电池串联,10门炮对准一个目标,一按电钮,10发炮弹同时发射出去,威力很大。当时,为了摧毁江湾日寇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上级命令我们从一、二、三期学生(后来被并入中央军校十二、十三、十四期)中抽调出100人,由学校队长率领,编成一个抛射炮连,携带普通炮弹,从8月15日起赴沪参战。
当时,我是三期年纪最小的学生,被编为这个连的弹药兵。我的身材矮小,一次背一发炮弹很吃力,但是为了抗日,我的战斗情绪很高。
抛射炮连驻扎在上海外围昆山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为了躲避日寇的飞机和炮弹的反击,每天黄昏之后,我们才搭乘汽车赶到上海江湾,选好阵地,挖好炮阵工事,听候命令,对准目标,发射完毕,立即撤退。
由于每晚采用打游击的方法,等敌人炮兵弄清楚我们的位置时,我们已经转移了。
抛射炮虽然是一种落后的火炮,每颗炮弹发射之后,炮身陷地很深,每炮一夜顶多变换一次阵地、发射两发炮弹,但是口径大,炮弹大,装填的炸药量多,只要命中目标,威力还是很强大的。这种炮是当时我军在上海最大口径的重炮。由于该炮的瞄准装置也很落后,在2000米之内的命中率才高,我们不怕牺牲,每次选择阵地,均是尽量靠近目标,连步兵指挥都为我们的安全担心。
自从我们连在江湾地区参战之后,《上海新闻报》《申报》均多次登载“我神勇炮兵发挥威力、我步兵又前进××公尺”的报道。在我们连的支援下,我军一步一步地向日寇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逼近,大有将日寇赶下海之势。接下来,由于战况的需要、步兵的要求,我们在白天也曾冒着敌机的威胁,奔赴江湾前线参战。
后来,由于日寇从浏河迂回登陆,罗店失守,全军奉命转移,我们连才撤回南京,恢复原建制,继续军校学生生活。
陈道友:亲历忻口之战
在日军侵犯我察北、绥东时,我响应抗日救国运动的号召,弃工参军,进入太原的军事学校学习军事,准备抗日救国。七七事变爆发,日寇华北军队沿京包线西进,抗日任务迫切,军校提前毕业,我们被分配到各部参战。
我到独立二〇九旅四一七团任少尉枪弹处(简称弹药队)队长,在山西天镇县聚乐堡车站对日作战,继而至山西崞县和忻县的忻口参战。
忻口抗战是华北抗日战役中最大、抵抗时间最长的一次战役。敌我兵力都很强,集结在忻口会战。我方有阎锡山的全部主力和黄绍竑部,在阵地正面抗击敌人。忻口阵地位于滹沱河和西来的黑河相汇处,即黑河的南面、滹沱河的西面,地在忻县北20里,忻口南有金山铺村,由北往南是通往太原的要道,在军事上可谓要地。
当时是1937年秋季,高粱尚未收割,据说敌人有日军精锐坂垣等七八个师团,双方在此展开大规模会战。敌人侵华锐气正旺,火力很强,并有飞机掩护,企图以优势兵力压制我方。我军则死守阵地,寸土必夺。双方炮火猛烈,敌我的中间地带,白天敌人利用飞机掩护,战车在前冲锋,攻占中间的制高点,我方则利用夜间,避其炮火优势,短兵相接,又将中间制高点夺回来。双方形成了拉锯战,还在地下进行坑道攻防战,因此在阵地不闻枪声,日夜只闻隆隆不断的声音。阵地附近飞尘蔽日,呈黄昏之状。我方官兵伤亡惨重,但士气很旺,据闻郝梦龄军长牺牲在阵地上。接着,八路军袭击敌后,在敌后代县阳明堡机场烧毁敌人24架飞机(全国划分战区,阎锡山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黄绍竑、朱德为副长官,八路军属第二战区,由阎锡山统一指挥)。忻口兵力很大一部分预备部队集结在忻口河边,为防空袭都日夜露宿高粱地、树下、野地。金山铺井水被喝干,为了到滹沱河取水而死的人很多。时间上,我们与敌人对抗了20来天,战局很稳固,后来因川军失守娘子关,敌人沿石太线西进榆次,而忻口在太原北160里,没有敌人了,我们被迫撤退。我军绕道由太原西山到汾阳文水一带待命,傅作义守太原。
我军在忻口能够抵抗多日,战局稳定,是由于一九六旅在忻口北边的原平拖住敌人十个日夜,使之不能迅速前进,进而为我军创造有利条件。当时,一九六旅旅长姜玉贞受命,在原平抵抗,使敌人不能前进,掩护忻口集结兵力,延长构筑工事时间。姜旅在原平血战十个日夜。原平位于要道中间,姜旅利用村落逐院阻击敌人,以房屋墙垣为工事,歼灭敌人。任务完成到最后,大部分官兵包括姜旅长都壮烈牺牲。当时蒋介石授予一九六旅为全国荣誉旅,永不减其番号,以旌其功。
忻口作战时,我任二〇九旅四一七团的弹药队长,部队进驻阵地,团长张勤增命我由忻口南20里“双堡村向阵地补充弹药,不得贻误,否则即以军法论处”。我受命后带领全队战士用大车驮骡,每天向阵地运输。忻口部队多,后方运输粮弹的当然也多,路上车马拥挤,行动迟缓。敌人为了切断我方补给线,日出敌机3~9架,沿途往返轰炸、扫射,掷燃烧弹,杀伤我方人马。由于沿途没有防空布置,敌机往来如梭,如入无人之境,沿途运输部队炸死、打伤、烧毁车辆很多,驮骡惊跑,死者露肠破肚,伤者惨叫待救,伤亡惨状叫人目不忍睹,人人泪盈鼻酸,较之阵地牺牲者尤多。各单位的运输补充都受到相当大的影响。
为了减少伤亡,又能按时补给粮弹,我方根据敌机出动时间,改为夜间行动,顺利地完成任务。
回忆忻口一战,我军死亡很大,战士牺牲不计其数,干部死的何止百千,阎军伤亡尤重。我团到临汾整编时,全团的战士只剩下170多人,团长张勤增和旅长段树华讲话时泣不成声,战士也都含着泪,一并编入七十二师。我则奉命到随营军事政治学校学习,在教育机关任职。
抗战初期,为了保卫祖国,寸土必争,是死守硬抗的战术,牺牲太大。武汉会议认为,应该战略上持久、战术上机动,认为死守阵地伤亡太大,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应该“实行持久战略,争取最后胜利”。因为随着敌人攻占的面积大了,兵力必然分散,就只能控制交通干线和城市,广大国土仍属我方掌握,敌人抽调兵力扫荡一次,但是不能久占据守,在其进退时,我方中途相机歼灭敌人,由此我方在战术上能够由被动转为主动,由敌多我少、敌优我劣,逐渐转化为双方相持的状态。
我在1941年至1945年间,在三十七师任营长和四十三师任中校参谋时,在晋南汾城、新绛、曲沃、翼城一带敌区活动,分别参加过数次护送并掩护我行政人员夏征的抗日战斗。那时形势转化,敌人只能在城里、据点死守,无力出击。有时集结兵力阻止夏征,但敌我双方兵力都不强,战斗时间不长,多则一天一夜完成任务。
终于在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
据我个人见闻,抗战期间,日寇到处实行“三光”政策。抗战胜利后,据山西当局宣告死于日寇者,以晋城县、崞县最多。敌人扫荡时,进占山西吉县,烧光全城房舍,仅余一处孤立邮局,因它与左右邻房相隔较远,未受牵连。就全国各沦陷区来说,则不知损失有多少。我所知所见的,不及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