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7号渡口
梧桐街,7号渡口酒吧。
顾延树因路上堵车,一人落在最后,姗姗来迟。一入场,就是扑朔迷离的灯光,有人在用低沉忧郁的喉咙唱,“同是过路,同造个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延树,这边!”宋渝生从拐角处探出个头来,朝他招招手。
那是间半开放式的包厢,里面已经坐了一圈的人,都是年少张狂的面孔。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五颜六色的光柱交错变幻,映照他们年轻稚嫩的眉眼。
温遇云是其中特别显眼的那个。
她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白发短发,齐耳处,些微剃出斜度,勾勒出侧脸完美流畅的线条。手上衔着香烟,和身旁的人说笑,不时低头深深吸上一口,看见顾延树来了,唇瓣间呼出飘渺的烟圈,“嘿,顾少,你架子够大的啊,咱们一帮人都等你半小时了!”
顾延树说:“外面下雨,路上堵车。”
温遇云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可不是好敷衍的,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她半边唇角一勾,那边的人立即会意,把三杯加冰的威士忌推过来,放到顾延树面前的桌上。
顾延树还未有动作。宋渝生先皱了眉,“遇云,你别闹。”延树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喝酒是大忌。
温遇云一听宋渝生的口气,马上举白旗投降,“阿生,我错了。”她那满满都是妥协,又故作无可奈何的语气,引得一群人大笑。
这下,宋渝生顺带把她手里的烟按灭了。
“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顾延树问。
“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温遇云双手交叉托住后脑勺,身体往后仰了仰,“然后计划去哈德逊湾的一座小岛上看看,拍点有趣的东西回来。”
她扯过沙发上一个棕色的大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大沓照片出来,“这些都是这次去大沙漠里拍的,中途遇到沙尘暴,差点没命回来了……”她丝豪不以为意地说着。
宋渝生听了,桃花眼中的笑意暗了暗,无人留心威士忌全入了他的口。
摆了满桌的照片,每一张都精彩。光与影的捕捉,构图和角度的无可挑剔,随处可见拍摄者的用心。绘在阴岩上奇形怪状的壁画,蜿蜒行走在戈壁滩上的骆驼队,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浑圆壮阔的苍穹落日……
这几年,温遇云从来没有停下来过,一个人出发,又一个人回来。
顾延树的手机震动,是个陌生号码,他很难得地按了接听键,“喂?”
那头没有人说话,他听到一片慌乱寂静的呼吸。
“延树,”这时温遇云摇了摇手中的骰子,“过来玩一盘?”
“嘟——嘟——嘟——”电话又莫名被挂断,顾延树看着荧光暗下去的屏幕,起身站到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里,重拨回去。
这次过了很久,才有人接听,是个洪亮的男声:“喂,喂,你好,你认识鹿惜光吗?这里是警察局……”
顾延树听那头讲完,说:“好,我马上过来。”
温遇云朝他望过来,问:“怎么了?”
“我有点事,先走了,下次再聚。”顾延树边说,边往包厢外走,绕过一盆盛开的紫兰色的鸢尾,和走过来的谢非年打了个照面。
谢非年刚从惜光的公寓出来,小姑娘不经逗,兔子似的逃跑了。他实在扫兴,就呼朋唤友出来找乐子,7号渡口是他们这帮人常来的一家。
两人平时的交集不多,相互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顾延树错身而过。谢非年在背后和人笑道:“今天晚上看到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鹿惜光,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也在咱们大院里待过几年的……”
顾延树脚下一滞,身形倏尔停顿。
“那不是顾少家的童养媳吗?”对方迎合着说。
“就是她!我问她有没有回顾家,有没有回去找顾少,结果人家直接跑了,也不管外面下那么大的雨……”
顾延树三步并作两步返回,众目睽睽之下,手上的拳头猝不及防地砸在谢非年脸上。
谢非年往后一退,扶住墙壁站稳,擦过嘴边的血沫子,“怎么?难道我说错什么惹顾少不高兴了?她鹿惜光不就是你们顾家的童养媳吗?可惜童养媳也不靠谱,养了几年,说跑就跑了,你还不如养一条白眼狼!”
顾延树脸色阴沉如霾。
两人霍然纠缠着厮打起来,乱作一团。宋渝生和温遇云一行人早就听到动静出来,这会儿再加上谢非年那边的朋友,立刻发展成群架。
酒瓶和杯盏乱飞,墙壁上镶着的玻璃镜面被哐当砸碎。酒吧的其他客人大部分都跑了,还有不怕死躲起来看热闹的,不知谁说了一句,“老板,赶快打电话报警!”
“我看谁敢!”温遇云操起两个鸡尾酒杯,狠狠敲在金属质地的柜台上,杯身和杯脚齐齐切断。
这帮纨绔子弟是店里的常客,7号渡口的老板也知道他们其中一些人的身份,都是得罪不起的,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夜色深沉,天和地被雨幕相连。
出来时,顾延树和宋渝生脸上都挂了彩,一群人当中唯一毫发无损的竟然是温遇云。她白头发一甩,做了一个帅气的封嘴的动作,“大爷我可是全国大学生跆拳道锦标赛的冠军,不只是说着玩玩的!”
宋渝生笑着揉了揉她的白头发。
温遇云必需要回温家一趟,她妈妈已经派人来接。宋渝生和顾延树一起开车去了警察局。
交叉路口,车子在磅礴大雨中堵成一条长龙,无数盏的车灯宛如无数闪着光的鳞片。顾延树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僵硬,手背上的青色筋脉清晰可见。
“惜光在警察局?”宋渝生猜测。
顾延树点头。
“你刚刚在酒吧突然动手,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宋渝生说。
顾延树脸上带着倦色。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冲动了?”宋渝生问。
顾延树没有说话。
“我控制不住,”很长的一段沉默后,他妥协了般,仰起头,用手背覆盖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破碎,“阿生,一听到她的名字,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右手的手心里,是一道突兀又深刻的老伤疤,切断了掌心的纹路,留下难填的沟壑,犹如命运宣告他支离破碎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