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按剑而跽·等着杀你
“少年”感觉到身边有人,抬头看来,与将离对视了几秒……
屋外天色阴亮,照进冷色光源。
前厅灯烛寥寥,暖光绰绰,将这人姣好如玉的脸庞一边冷一边暖地照亮,目光一如既往地冷傲。
那个女刺客。
她刚咬了一下饵饼,手上还没落筷,看见将离后抽动一下眉毛。
生生含着食物没有嚼动,眼里多出一丝诧异。
将离没说话,也没有跑,只是盯着她,又默默往嘴里送了一口煎饼,皱紧眉头慢慢嚼着。
前厅里除了从门外飘进来的萧萧风雨声,还有谦叔在柜台后面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就只剩将离咬脆饼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
她立时反应过来,摔下筷子按剑而跽。
这乍起的动作让将离猛地后退半步,嘴里却仍在不紧不慢地嚼饼。
脆饼被嚼得差不多了,已经不再咯吱咯吱。
谦叔听到些动静,伸头过来张望,见到那客人跪立扶剑的姿势,似是与九原君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
不过这场面看起来,紧张的好像只有那个客人,九原君是在淡定吃饼的。
谦叔朝一旁的伙计挑了挑下巴,让他去后院把九原君的护卫叫来,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是要悄悄地叫来。
因为九原君并没有求援,就不好大张旗鼓地让那队护卫冲进前厅,只能是暗中保护,以免徒增误会。
夕雾按住剑柄的手犹豫地停住,在脑中做了些挣扎,很想一剑劈了这人脑袋。
但又记起首座交代的事情,对这个将离的刺杀是暂缓了的。
没有再来新令便是不能行刺,况且自己真正的剑身还被这人藏了起来,至今下落不明。
想到自己的剑,夕雾心中愤懑,面露不豫,狠狠瞪了将离一眼。
又回坐下去,把嘴里的饵饼细细咽掉,有些厌恶又好奇地看着他手里正在吃的东西。
见她重新坐下,好像并不打算袭击自己,将离稍稍呼了口气。
僵直的右臂也放松下来,差点以为刚到手没两天的袖剑就要派上用场了。
袖剑已经做好,就在他去工坊背回煎饼铁盘的那天。
剑身自然是没什么好说,以工坊的水准,这不过就是一把匕首的难度,剑锋冷峻,寒光逼人,大概一秦尺(二十三公分)多。
李恒那边虽然做出了几样细小的打磨工具,但仍旧无法达到滑轨滑槽的精细尺寸,没法用铸造的方式做。
最后还是用铁打出来的,据说是铁匠拿着小锤敲了一整天。
慢慢从轨道外侧用力,把滑槽一点点打细,直到只比剑身多出一毫的缝隙。
这滑槽内侧也不是完全平直,而是在厚度上存在微微的、阶段性的起伏,使得剑身在内不会晃动亦不会随意滑出。
只有通过较大的惯性才能甩出剑身,有一极小的联动机括可以对剑身进行锁止,稳定住已经出鞘的剑。
不过收剑仍需手动,扣下机括再让剑身自然落回滑槽。
滑槽被装在一支小臂长度的薄鞘中,鞘又与熟牛皮制的护臂死死扣住。
系上手臂后竟是异常好的效果,不突兀也不碍事,乍一看会以为只是外臂上的装饰。
刚拿到袖剑,他便与武舟对了两招,若是对方劲力过大,袖剑剑身会带动护臂轻微位移,但影响不大,能做到这样已是很出将离的意外。
本就不打算与人拼劲,这年头力气大的人太多,自己的目的是出其不意地攻他人之不备。
再趁机近对方身体,紧接着使用关节技制敌,那可是四两拨千斤的实招,而袖剑只是晃人眼目的虚招。
将离本来都想好怎么与这女刺客相拼了,她却又坐了回去,他便也在对面的案边坐下,与她隔着过道,一人吃饼,一人吃饵。
“真巧啊。”将离说。
夕雾翻他一眼,看向门外,准备起身离开。
此时柜台的屏风后面,武舟已经悄悄带来了护卫,与谦叔对视一下,又在暗中看向前厅中的二人。
夕雾闭眼听了一耳,觉察到后厅藏了十几人的护卫。
却没有立即冲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个叫将离的没有下令,亦或是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若是此时匆匆离开,反而会被盯上或是跟踪,便干脆装成一个普通食客。
盘里还有两块栗饵。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盘中这俩棕黄色的小米糕,不动筷也不说话,直到将离开了口,他说一句,夕雾便在心里暗怼一句。
“你不想尝个煎饼吗?”
不想。
“喏,就是这个。”
真丑。
“很好吃的,里面有鸡蛋和脆饼,今天是鹿醢,昨天是鱼醢,这一带鱼还挺少见的。
“飞鸿阁居然有鱼脍,是因为地窖里存了冰吧,我尝过一口,就着芥吃的,还是很腥……”
还是这么多废话。
“所以你怎么在这里?”
等着杀你。
“上次的信看过了吧?”
烧了。
“怪不得你嫌弃我给的鞘呢,你这剑鞘不错,是镶了金的么?跟剑柄很搭,这就是那把剑原配的鞘吗?”
关你何事?
“你拿着真柄,那些人应该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吧?”
暂时不会。
“你的雀鹰呢?今天下雨,它有地方躲么?”
它很好。
“我看你这是男装打扮,真的以为没人能看出来么?一开口不就暴露了?”
你闭嘴。
“你最好快点吃,这栗饵凉了就硬了。”
……
夕雾听到这话,才终于抬起手。
慢慢提筷戳了戳栗饵,好像是有些硬了,又皱眉放下筷子往门口看去。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门外走来几个披了蓑衣的人,领头的是列伍长,到各肆提醒下市。
他在云中居门口朝里看了一眼,瞧见九原君正坐在席上,便站在门外向里行礼:“参加九原君,快到下市了。”
将离朝他举了下煎饼道:“吃完就走。”
列伍长点点头,带着人又去下家。
前厅的伙计已经开始关窗收席,宋桓也来帮忙,灭了大部分的油灯,唯独留下将离和夕雾案上的两盏。
夕雾想想这时走正好,悄悄瞄了眼将离。
他吃完煎饼后,擦擦手就去帮伙计收拾碗杯,还哼着小调抹桌子,也不再来烦自己。
又看向盘中,栗饵味道不错,可惜凉了,不打算再吃。
接着留下钱,准备起身出门,今天看来是必须要淋雨了的。
经过将离身边的时候,他正在弯腰擦案。
夕雾蹙眉瞥去一眼,哪有贵族封君干这种事的?真是个怪人。
将离手里忙着,趁小调儿换气的空档,头也不抬地随口问了一句:
“你还要杀我么?”
她刚要迈出门外的脚又收了回来,握紧剑鞘,回过身来看他。
将离把案桌上最后一个角落擦净,转身甩了抹布搭在肩上,叉着腰,稍稍歪着脑袋回看过去。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种紧张诡异的气氛。
另一边的宋桓、谦叔和伙计停下手里的活,不安地朝这边望来。
武舟等护卫在后厅听得清楚,右手慢慢握向剑柄。
只等九原君一声令下,便要当场将这人拿下。
她见将离神色凌然,与以往絮絮叨叨时的温眉软目完全不同。
这会儿很有几分令人生畏,而方才那句话,明明在问自己是否会杀他,竟让人觉得是他要杀人。
她眨了下眼睛,轻声道:“你不该问我。”
说罢默然走出,将离听得一声隼啸。
再追去门口看时,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漏着雨的黑云,俞积俞厚,沉沉地压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