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们是同胞了
金刚鹦鹉在一声尖叫后，摇摇晃晃的飞上了枝头。头顶是一轮完满的白洞太阳，它黯淡下来，使光芒变得低沉抑郁。地下世界刮起飓风，在枯枝落叶的悲鸣中，一些树木被连根拔起。
围绕地下世界的河流翻起巨浪，浪从四面八方打上岸来，淹没了沿河的一片平原低地。在浑浊的波浪里，一圈圈的尸体浮了上来。
渡渡鸟不安的立在山腰上。它们繁衍茂盛，遍地开花。因为缺少天敌，所以如同细菌般复制粘贴，占满了整个山谷。
它们黄豆大小的眼睛惊恐万分。不远处的山谷已经成了汤池。那上面密密麻麻飘荡着同伴的尸体，如同夏天占满臭水沟的蚊子幼虫。
嫦娥压着头发，从青色的风暴里钻出来。
强烈的风势下她纵使平稳移动。但是她的衣裙被拉扯到极限，淡青色裙摆撩起来后，一双长腿如同雅典卫城的白玉石柱，一分一毫都完美的诠释着黄金比例的优雅弧度。
她松了口气。“真的是……好大的风。”
她拎起裙角，左右转了转，光脚在地上腾挪几番，甩掉了泥水。如此，地上就多出了几对秀气的脚印。
拢起散乱的发丝，她拍了拍裙摆，尽量把它抚净，拉抻。沾了雨的裙子纱雾沉重，直直的缀下来，将她的胸脯压得往下一沉。
纱裙里面空空荡荡，如同是杏花桃红，晨露珠圆。地下世界经历了三月的繁衍，但是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的拥有了生气。
飓风仍在呼啸。它从山谷间飞过，从悲鸣着的树林间飞过，从她的发端飞过。她绕过花坛，裙子索性褪了下来。露水顺着皮肤滑下去，一路上滴出一道晶莹的尾迹。
“十二生肖号”的甲板大开。从甲板上进入它的身体里，广场上阳光灿烂，温暖干燥。十二个大同小异的星球模型在四周零零散散的伫立着，如同干瘪的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
罗裕在椅子上坐着，一只手握着手机，手机上的画面在他的视网膜上闪烁。画面切换时，他的眼神就闪出不一样的光彩。
她坐到罗裕身边。在罗裕的视线从她的脚移上去之际，她的身上套上了一件崭新的衬衣。白色的衬衣与她的肤色相比，显得更僵硬些。但是又凸现出她柔和的体质。
“外面好大的雨。”她说。
“嗯。”
“在干什么？”她问。
“看些新闻。太无聊了，现在一切事情都若即若离，有些事明明马上就要发生，但是却不得不干等下去。”
“可有什么结果？”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据说是轨道电梯项目加快了进度，要全面动员。”
她点点头。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能要招我回去了。说不定，我能顺带着将你也推举上去。”
“我?”她惊讶的说。
“嗯。身份之类的事，你只消抬抬手就行。不需要费多少功夫。你去了我也能工作得更愉快些，要知道成天面对一帮死气沉沉的扑克脸，实在是难熬。”
“……”
罗裕注意到她湿润的发丝。
“你去看了地下世界，那里怎么样？”
她翘着足尖，圆润的脚趾在空气中分分合合，弯曲绷直，像是在丈量着什么。
“那里正在刮着大风呢……我去的时候，就剩下一片狼藉啦。”
她倒是没有对那风浪中成片的尸体多作补充。她也知道，有些时候，死亡其实更利于活着。宇宙是质量守恒的。地下世界的动物们要活得轻松，那么就必须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罗裕点点头。“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再添进一些肉食动物。”
她沉默下来。
她好像对此并没有多少兴趣。你来我往的谈话中，如果罗裕不说，她也就绝口不提。但是多少还努力的作出倾听的样子，恐怕也是看在他舰长的身份上所不得不有的矜持。
从星舰里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即使熬过一夜，罗裕仍然睡意全无。包括嫦娥也是一样。都精神充沛，不愿意回去休息。
街上行人如潮。往来都行色匆匆，殊有停留。但是如今的社会在一些来自太阳闪烁的压力下变得多少有些浮躁。街上的人偶尔有特别爱管闲事的，或者轻浮的男人，会来骚扰嫦娥。
其实也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是有什么雄心壮志，也要掂量影响。但是因为嫦娥的一身纱裙，加上她对罗裕时刻恭敬的态度，着实让人误会。
在一些人眼里，罗裕如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母亲一样。为了满足他的私欲而削去自己其它女儿的脚后跟，已穿进那双美丽的高跟鞋。
如今，那高跟鞋是嫦娥的古典纱裙，也是嫦娥对待罗裕无微不至的顺从态度。
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终于又有人跳了出来。这次比较新颖些，没有直接指责罗裕的行为“大逆不道”。来人一张浮白的惨淡瘦脸，狭窄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嫦娥。对于罗裕，他完全忽视了过去。
他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偶尔砸吧砸吧惨白的嘴唇，发出如同鸭子笑般的赞叹来。
终于，在一阵细心考量后，他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摸着下巴点点头。“兄弟……我们是同胞吧？”
“如果你指的是都是地球人这一点……可能是吧。”
他阴阳怪气的笑起来。“看过三体吗？”
“看过。”罗裕点头。
“我们是同志了……这句话是从《三体》来的，而且八九不离十。”
罗裕诧异的打量着他。“难道你是我的破壁人不成?”
这话题明显激怒了对方。他的一对眉毛像是不协调的波浪线似的紧紧缩了起来。皱成了一团。
“我们不欢迎那个让太阳闪烁的家伙……我们欢迎自然！”他气愤的说。
“自然?”罗裕说。
“没错！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在下水道里肮脏不堪的老鼠，我们虚伪，假意逢迎，对一些糟糕的事低眉顺眼。这简直糟糕透顶！我们是高等生物，我们不需要这虚伪的外壳，这外壳不过是我们纯洁的身体外沾染的屎尿。现在有个机会，加入我们加入‘同胞’组织。我们拥抱‘自然’，重新回到纯洁的生命形式上去。”
“什么是‘自然’?”罗裕问。
“我们被生下来是什么样，我们的祖先是什么样，那我们就回到那种状态里去！”他的神色里洋溢着某种狂热的情怀。这使他去看起来居然也没那么不堪入目，除去他浮夸的外表，他简直就像是一个革命家了！
“我要怎么加入你们?”罗裕问。
对方毫不犹豫，手指向了嫦娥。
“我们都是自然的产物……那么她就该属于所有的同胞……这位小姐，我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你，相反，我充满着对你深深的爱慕……你的美丽不应该只被囚禁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你应该享受更多人的赞美，最纯洁的赞美！”
嫦娥淡然的看着他。
“虚伪。”她轻轻的说。
罗裕没想到她这个反应。不由得大为惊奇。
浮夸的男人勃然大怒，碍于面子，他完全忍受不了一个女人的数落。即使对方温柔可爱，秀丽绝伦。
“好吧！”他恶狠狠的说，“咱们谈不拢了，但是你要知道，同胞无处不在！”
嫦娥没有再搭理他。
罗裕将她拉近。使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我是你的破壁者……”
罗裕微笑着说。
“呵呵～”对方冷笑着，笑声里充满了毒刺。
“好好保重……”大话撂下，他吹着口哨离开了。走的时候不忘充满期待的回头看看嫦娥的表情。但是他失望了。嫦娥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她对这些东西既不害怕，也毫无感触。
他不由得更加上心了。在他生命中短暂的38年里，他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独特的女孩儿。况且还美得无法形容。
他打定主意。要将她拉入“同胞”里。那一定是个美妙的场景。他吹着口哨，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