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之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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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复相见

方才在节度衙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里,詹沛恍若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起初还生死未卜,利刃合围之下,寒冬腊月间汗透衣衫,凉冰冰地贴在后背上,而片刻后竟死里逃生,且不辱使命,又将重见阔别三年之久的心上人……想来命数真是最会捉弄人的东西,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苦辣甜咸,叫人顷刻尝遍,余下的命途中,无论再遇到什么,心头应该都不会再起波澜了吧,詹沛在心中感怀着,脸上笑意涌现。

此时,雪渐停,詹沛骑在马上,马蹄踏着薄雪,发出轻快的咯吱声,虽不时有零星飞雪落在脸上,却不觉冰凉,反倒如偎着一个火炉,脸热心暖,浑身舒爽。

在吕四的安排下,詹沛很快便由一个婆子引着踏雪走在通往后院的廊道上。杨府阔大,许久才行至一片开阔地,只见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童在嬉闹着玩雪,詹沛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郑樟。

“阿樟。”詹沛高声朝孩童唤道。

郑樟停住嬉笑,扭头看向来人,看了半天,脸上却只露出迷茫的神色。

“不认识了?”詹沛走到郑樟跟前,眉梢眼角堆满笑意。其余孩童见到高大的陌生男子走来,纷纷躲去一旁。

“再想想,三年前是我把你送来的,还记不记得?”詹沛屈膝蹲下,轻声问道,又拿手比划在郑樟肩头,“那时你才这么高。”

“啊!”郑樟终于认出来人,伸手指着男子,咧开嘴笑了起来,却一时想不起该如何称呼。

詹沛见郑樟终于认出了自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露齿而笑,又忽地一把将孩童抱起,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悠着嬉闹玩耍,引得郑樟开心地大喊大叫,两人便在雪地里肆无忌惮玩耍起来。

詹沛虽急切想见到郑楹,可毕竟已有三年不见,真到了跟前难免情怯,便决定和郑樟多玩耍一会儿,待心绪平复些再去相见。

旁边几个孩子远远地看见,不明所以,一个稍年长些的孩子小声提议道:“走,咱去吓唬吓唬楹姐姐,就骗她说……”几个孩子一听,都觉主意妙极,撒开腿就往郑楹住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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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楹姐姐,不好了。”孩童们一边跑进屋,一边故作惊恐大叫着。

“楹姐姐还在睡着呢,你们……”郁娘伸手去拦,却哪里拦得住这些鱼一样灵活的孩子。

“怎么了?”郑楹早已醒了,嫌冷不愿起身,听到几个孩子进来,勉强笑着坐起。

“前边来了个可怕的人,一脸刀疤……”

“块头有那么大,跟树一样高……”

“腰里还有把刀。”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开始了描述,极尽夸张之能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人怎么了?”郑楹笑着促弟弟妹妹们往下说要紧的。

“他——将——阿——樟——捉——去——了——”几个孩子终于一致起来,拖着长长童音高声喊出同一个答案。

郑楹脸色乍变,立即在脑中推想起来:此人腰间佩刀,是戎装前来,多半是官兵,看样子定是那狗皇帝郑峦的人找上门了!

郁娘还没反应过来,郑楹已从她身边擦过朝外跑去,身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鬼魅。郁娘赶紧跟上,刚到门口便被急速折返回来的郑楹撞倒在地,疼得呻吟不止。

郑楹满头冒汗,对此视如不见,也不顾自身疼痛,一把取下墙上的弓和箭筒负于身后,又急急往外奔去。

郁娘挣扎着站起,朝郑楹跑远的地方喊道:“鞋!”

郑楹早已跑远,头也不回。郁娘只好拎起鞋跟了上去,奈何胯骨隐痛,走不快,只能跟在后面干着急。

郑楹没命似地狂奔向前,不久,果然看到一个男子正抱着郑樟,正如表弟所言腰间佩刀,虽无戎装,但背影矫健,身形挺拔,袖口以绑带紧紧缠匝,确似行伍之人。

郑楹当下张弓搭箭,大声朝男子吼道:“放开我弟弟!”

詹沛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急转过身来,看到睽违已久的女子不知为何竟摆出这副架势,不觉失笑,于是放下郑樟,牵着他的小手朝郑楹笑着走去。

认出男子的瞬间,郑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两个月前,詹沛失约,她猜想他一定是死了,自己便也如同死了一般,活着也只为等死罢了。此刻詹沛的赫然出现,如同一粒仙丹灵药,令她起死回生。

握弓的手耷拉下来,郑楹单衣赤脚站在雪地里,开始感到锥心的冰冷,再也动弹不得。

詹沛走近了些,才看到对面女子不但未披冬衣,还未着鞋袜,一双纤足踩在雪窝里,露出裙外的足尖已然冻成酱色。

方才,她竟是赤足踏雪而来?詹沛的笑意开始凝固。

郑楹见男子盯着自己的赤脚,手忙脚乱地拂弄裙摆去遮,但只是徒劳罢了——詹沛早已加快脚步,转眼便到了跟前,一把将女子抱起,又扭头对郑樟说:“阿樟,前面带路,我抱你姐姐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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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的天各一方,乍然重逢,便是直接入怀,还打着赤脚,要放在以前,郑楹一定会挣扎着要下来,可这次,突如其来的大惊大喜令她如坠梦境,把一切全然忘却,也包括矜持,只呆呆任由男子抱着大步往前。走出好远,郑楹依旧如在云里雾里,直到被詹沛的笑声惊醒。

“你笑什么?”郑楹以为他是笑话自己光脚的样子,涨红了脸轻声嗔问道。

“我笑你胆子真大,就不怕误伤阿樟?看来这些年……没少跟什么人习练箭术吧?”詹沛垂眼看向怀中女子潮湿的眼睛,假装吃醋,暧昧而温柔地取笑道。

郑楹羞涩难当,瘪了瘪嘴,没有作答,待男子回转过头,便偷偷抬眼去看他的侧脸,赫然发现表弟方才提及的所谓刀疤,果然触目惊心——长长的疤痕自颧骨延至耳后,耳廓被割裂,豁着一个口子。

郑楹不忍多看,垂下了眼帘,鼻子却是一酸,顷刻泪眼迷离。这一击,若再稍稍往下些,可就……想到这里,郑楹再也压抑不住,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