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哑巴（上）
天边一缕斜阳，余晖撒在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辛苦了一天，劳累的小贩们没精打采的收拾着摊位。
菜摊小贩肩膀上挑起了扁担，扁担一头勾着一筐没有卖完的蔬菜。做这个之前，他摘捡摘捡，心疼的扔掉了好多干了、烂掉的叶子。
与他相比，卖水果的小贩也没有好上多少。他苦着脸一手拉车，一手拿着切掉了半个的水果大口大口吃着。只是他没有注意在这半个苹果上，也还有一块褐色的地方没有切掉。
在这些小贩离开摆摊的位置没多久。一群麻布衣服的人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在地上挑挑拣拣，拿走了还算新鲜的那部分。在这之后，才是几个畏手畏脚的乞丐，捡走了最后的那部分。
有那着急的、饿急的，在地上捡起小块软掉的苹果就放进了嘴里。
而一旦有行人走过，这些乞丐瞬间跑掉。
这时，寇幽在乞丐畏惧又羡慕的眼神中，骑着大黄牛穿过了他们。乞丐在大黄牛走过的时候，甚至不敢跑了。
尤其是，今天的扬州府总捕头寇幽，脸上终于没有了绽放的笑容。乞丐们看的发寒。
乞丐们有见过笑着拔刀的寇幽。因为见过才害怕，扬州黑道魁首，卫所总兵，寇幽拔刀对着这些人的时候，真的是想要杀了他们。如果，他们——继续坚持。
今天的寇幽，脸上没有了表情。没有了喜怒，让这些靠着看别人眼色活着的可怜虫，更加惊惧。
寇幽不知道这些乞丐的想法。他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去燕京城。
......
白天，扬州府府衙。
“寇幽，这扬州府里头——你是这个！”知府米洪拉着寇幽的袖子，让他坐到了自己的太师椅上。对着寇幽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头。“这病三郎在燕京城闹得这么沸沸扬扬！”
“那帮燕京城的大老爷们，竟然没有一个抓住了他。”说到此处米洪得意了起来，想想当初他米洪参加科举时的孙子一般一家家一个个的拜访那些大老爷们，如今反而是这些大老爷们求到他头上了，米洪哪里不能得意起来呢？
“按说，这燕京城是应该人才济济的。但是！但是没想到，刑部和京兆尹都发了公文来咱扬州府求援了！”米洪兴奋的眉飞色舞起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寇幽！你才是这个啊！燕京城都抓不到的病三郎可是怕了你才去的燕京城！只有你才能降住他啊！”知府米洪又竖起自己的拇指头。
“可是......”寇幽此时心里却是说不出的为难道。
“别可是了啊！”师爷打断了寇幽。“这病三郎，要是燕京城能制住了他。怎会朝咱们要人？”
“本来呢！燕京城要人，咱们给他了便是。这不是实在是凶了些嘛！”腾思涯一副为寇幽着想的样子，实则是想着寇幽离了扬州府少了一个大麻烦。“咱们要是随便派个人去了，虽说协助办案，但没了你牛爷的本事！岂不是让燕京城那些大老爷们看了笑话？”
“那扬州府街面的太平？”寇幽皱眉说道。这是他半个月里头第二次脸上没有挂着笑。
“这......”知府米洪犹豫起来，他还真的不能没有寇幽，剩下的那些捕快也真的镇不住扬州府的魑魅魍魉。
“姐夫！”师爷贱兮兮的笑道。“这牛爷去了燕京城是好事啊！你想想，在咱这小地方，牛爷怎么能施展开自己的本事呢！”
师爷连珠炮一般继续劝着米洪。“只有去了那燕京城，才是显露显露本事的地方。要是在燕京城里盖过了那些大老爷们的风头，那岂不是扶摇直上？”
“而且，牛爷还是可以回来的嘛。牛爷的本事，加上燕京城的大老爷们。擒拿病三郎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扬州最多也就乱上一月半月。说不定，没等乱起来，牛爷就回来了！”但是师爷心里却是巴不得最好一直留在燕京城，最好出了乱子死在燕京城。
“对，对！寇幽，你还是要去燕京城！让燕京城的大老爷们，看看咱扬州府的能人！”米洪听了师爷的话后，放下心来，拍着手说道。
寇幽沉默不语，此时谁也不知道寇幽阴沉的脸色下带着怎样的烦躁感。
......
“城西住着女哑巴！”
“走到城东去买菜！”
“支支吾吾不用嘴！”
“根根手指竖起来！”
“摘着叶子挑青菜！”
“没钱干嘛还买菜！”
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孩围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身边跑来跑去。向这个妇女看去，这个妇女穿着一身打着大大小小补丁的洗得快发白的蓝色衣服。那衣服虽然久了些、旧了些，但胜在整齐干净；她脚下穿着的一双鞋也是如此。
再往她的脸上看，几道突兀嶙峋的伤疤占了这个妇女的半张脸，十分吓人。
而这些孩子，大点的一米多高，小的刚刚三四岁，才到了会跑的年纪。
领头的那几个大点的身上脏兮兮的，在跑过妇女的时候，还从她的菜篮里抢走了一把芹菜，边跑边甩。
“城西住个女哑巴！”
“脸上落个大伤疤！”
“城西住个女哑巴！”
“不到天黑不出来！”
“去了城东去买菜！”
“吓死别人捡剩菜！”
那被围着的妇女，见到自己的芹菜被抢走了，急忙“啊吧”的喊着追起了领头的那几个孩子。
“哑巴追来了！快跑！”一帮孩子大喊着跑了起来。他们跑了几步停下来，看到妇女着急的又追了上来，又继续跑。
有几个胆大的，对着妇女跑了回去，从她的菜篮里再次抢走了些其他的青菜。
“啊吧！啊吧！”哑巴妇女着急的叫了起来，她急忙用两只手把菜篮盖了起来。蹲下身，力求保护住自己篮子里剩下的菜。
可是那些孩子却不依不饶，那几个大点的孩子走到哑巴身边。围着哑巴踢起了泥土。胆小些的，在远点的地方抓起一把尘土扬向哑巴。
这时，一个说话软糯糯的、刚到成人大腿高的小女孩，正壮了壮胆子，抓起一把土准备也扔向哑巴。
“呀！大黄牛！”小女孩软嚅嚅的喊了一声。
听到她这声叫喊的孩子们回头一瞧，可不是嘛！那寇幽骑着大黄牛已经走到了街头，正对着他们走来。
“哞！”大黄牛叫了一声，它看到了这些正在欺负哑巴的孩子，脚下加快了几步。
“快跑！大魔王骑着牛魔王来了！”一群不大的孩子赶紧四散而跑进了巷子里。
唯独只有那个说话软糯糯的小女孩，看到走来的大黄牛，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之前那些跟她一起玩的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搭把手把她扶起来的。
小女孩见到周围的孩子一下子都跑没了影子，只剩下了她一个。小嘴一撇，小脸一拉，两只还有点纯真的眼睛一红。
哇哇大哭了起来。
在她哭了起来的时候，大黄牛已经赶到了哑巴身边。
它没理会哑巴，只是低下头。用嘴叼起掉在地上的青菜，一点点的咀嚼着。
而在它身上的寇幽，看了眼蹲着身子、双手护住菜篮的哑巴。又向四周望了望那些在巷口探头的小鬼们。
他当然明白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了好多次。
寇幽翻身落地，也不见他说话，径直走到了哭闹着的小女孩旁边。
哭闹着的小女孩还沉浸在被小伙伴们抛弃的伤心中，突然发现身前多了一道影子，遮住了斜阳落下的余晖。
她呆呆地抬起头来。她看见了寇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过，她好像记得：这个大魔王一直都是有一种跟阳光很配的笑容的。
走到她身边的寇幽，却没有理会小女孩的好奇，他确实心情不好，莫名的就是很烦躁。于是，他抬起了右脚......
就在这一瞬，蹲在地上的哑巴撇下了菜篮。
她一把扑开了小女孩，抱住了寇幽马上就要踢到小女孩的右腿。
“啊吧！”哑巴努力张开嘴，发出来一点声音，而且她还抬起头跟同时低下头的寇幽眼睛对视。
“啊吧！啊吧！”哑巴等了一会儿，看到寇幽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右脚。她赶忙对着寇幽摇起双手。
接着她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在自己胸口拍了几下，又一次对着寇幽摇手，叫着道：“啊吧！啊吧！”
她这是告诉寇幽除了身上沾了泥土，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
寇幽依然低着头，在哑巴着急快哭了的时候，他才缓缓放下了脚。
看到寇幽终于放下脚的哑巴，这才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后，笑了起来。接着，哑巴把掉在地上的青菜一点点捡起来，那些被踩坏的也一样放在了菜篮里。
做完这一切的她拍了拍大黄牛的脑袋，没再管一边害怕的小女孩。她一手挎着菜篮，一手拉着寇幽朝着自己刚才走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后，她看到寇幽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很不满意。她伸出手指放在寇幽的两边嘴角上，一点点的把它们推高。
......
晚饭时间，寇幽拿起了筷子后，突然开口：“哑巴，以后不要去买菜了！咱们可以雇个佣人的。”
“我今天又赚了好多银子。”说着，寇幽从怀里拿出一个鼓鼓的钱袋递给哑巴。
“啊吧！啊吧！”哑巴高兴的接过钱袋，拿着钱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片刻后，她回到厨房，把瘪了的钱袋还给寇幽。并向寇幽摇了摇手，才坐下吃饭。
看到哑巴如此模样的寇幽明白，哑巴没想听自己的。他清楚的知道哑巴想说什么，这个倔强的女人宁可被欺负也要亲自去买菜。毕竟，他们相处了十几年。哪怕哑巴不会手语，更不会说话，寇幽还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想到这里，举着筷子的寇幽盯着哑巴半天没有动筷子。死死盯着哑巴的脖子，在那里也有一道伤疤。伤疤左面比右面要粗一些。
像是发现了寇幽的目光，哑巴摸了摸自己脖子的伤疤，又一次摇手：“啊吧！啊吧！”
然后，这个妇女把一筷子菜夹给了寇幽。她自己也夹了一筷子，接着她端起了碗。在寇幽的注视下，做扒饭的动作。
饭后，在院子里的寇幽手上缠起了两道盘桓的气旋。这两道气旋顺着寇幽的双手摆动，竟像是起舞般。
“啪啪啪！”一旁响起了掌声，正是哑巴！她还不时双手竖起大拇指对寇幽鼓劲儿！
“我要去燕京城了！”正鼓动气旋的寇幽突然说了一句。
竖着大拇指的哑巴愣住了，傻在了那里。
“我要去燕京城了！”寇幽又说了一句，他知道哑巴刚才就听到了。但是，还是又说了一遍。
“啊吧！啊吧！”缓过神的哑巴冲到寇幽身边，“啊吧”了起来，也再一次的摇起了双手。
只不过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剧烈。
可是哑巴眼里的寇幽还是不为所动。着急的她竟然第一次打在寇幽身上，她哭了起来。
“啊吧啊吧！”越来越急的哑巴打寇幽也越来越狠。但打了一会后，她不忍心了，停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摇那双手，而是嘶吼着“啊吧”剧烈地摇着头。她那一头黑色的秀发随着剧烈的摇晃披散了开来。
“病三郎入京盗了周相国家的宝物！”寇幽看着地上的哑巴一字一句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