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契诺之歌:散文、诗与画(黑塞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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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译本序

刘永木

欧洲十九世纪初期科学上的发现,冲击人文思想,浪漫主义随之兴起,成为当时的主流,人们转而注意深奥不可测的大自然,收集民间歌谣、童话,进而创作“艺术童话”(Kunstm rchen),生活因诗人的想象力而变得更加多彩多姿。

大约一百年后,二十世纪初期科学工业的进步更是日新月异,人类的物质生活享受,达到前所未有的丰盛。然而,科技进步带给人类的不是欢娱和幸福,相反的,科技结合了物欲,带给人类空前的灾难。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破坏,让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和诗人作家重新反省人类文明将何去何从。

·人生的低潮·写作的高峰·

这正是一九一九年赫尔曼·黑塞来到堤契诺(Tessin)的心情写照。此时他刚结束战俘辅导中心的工作,天天面对战争及苦难的日子刚告一段落,时代灾难的震撼仍在心头澎湃,另一方面,他也面临了自己的家庭支离破碎、妻子精神崩溃,因而迫切需要一个可以安顿身心的地方,以便思考及创作。于是他离开了伯尔尼,来到瑞士南方、靠近意大利边境的堤契诺。一到此地,他便爱上了这个山间美境,创作力得以发挥,遂在此地完成许多重要的作品,例如:《流浪者之歌》(Siddatha,一九二二),《荒原狼》(Steppenwolf,一九二七),《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Narziβ und Goldmund,一九三〇)等,这时他声名鹤起,同时享誉全球。

除了长篇小说的创作,黑塞同时也致力于小品文与诗,以抒发观感,这些文章,正收集于《堤契诺之歌》这本书里。堤契诺四面环山,湖水清澈,四季分明,但天气变化快速,难以捉摸。在这里,黑塞有充分的机会观察大自然;他一有空便背上画架,描绘树林、葡萄园、农村;万物均有灵性,他一边作画,一边与万物对话,希望借由这种心灵的沟通,能与万物合而为一,于是,老树、山岩均成为他的挚友。他以这种唯心的大自然观,将自然视为研究或驾驭对象的科学。

黑塞是反现代文明、反美的,在他眼中,美国正是现代文明的化身。他在堤契诺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创作之余和农人、村夫闲话家常,欣赏他们的质朴。堤契诺的居民作息一如远古,时间在此似乎停滞不前了,黑塞的思古情怀油然而生,流露于笔尖,因而想起德国文学史中著名的浪漫诗人艾兴多夫(Eichendorff)[1],仿效他唤醒酣睡于万物之中的诗歌,同时,他也回忆起施蒂弗特(Stifter)[2],学习他体会隐藏于万物形体之下的神性。在堤契诺,黑塞的创作真正继承了德国文学的浪漫主义,因而世人称他为“新浪漫主义者”。

·理性与感性·

黑塞企图超越理性,因而创造了“艺术童话”,《鸟》便是这种动机之下的作品。在一个外观看似神秘的叙述架构中,哲理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而逐渐呈现于读者眼前,谴责人的贪婪已达极点,也正因为贪婪,人在宇宙间孤苦无依。

这些新浪漫主义的心态,将堤契诺造就成为一个乐园,细心的读者将会发现,黑塞仿佛是中国文学中的陶渊明,堤契诺好比桃花源。事实上,黑塞对中国文化也是有相当认识的,在堤契诺时他完成的小说之一——《克林格梭尔的最后夏天》(Klingsors letzter Sommer),是他自身成长的故事,书中的克林格梭尔(即黑塞)便将自己比拟为杜甫。然而,无论黑塞多么充满浪漫情怀,多么向往一去不复返的仙境,理性思考依然主宰着他;他引用艾兴多夫的诗,正是他自己心境的写照:

匆匆,啊,安详时分瞬间即至

我也将随之歇息,头上

美丽、孤寂的森林簌簌作响

即使在此地,我仍是陌生的异乡人[3]

这正是黑塞这匹愤世嫉俗的荒原之狼所渴望的,然而,唯有大自然可以怡然自得,人依然被排除于自然之外。“即使在此地”尤其说出作者心中的惶恐——原本以为来到堤契诺便能以大自然为家,能融于草木万物之中,但毕竟事与愿违。在这里,这位流浪者仍然无法悟道,必须继续流浪,克服各种障碍。

追根究底,黑塞的小品文是其长篇小说的注脚,将他内心的渴望、焦虑、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想更深入了解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读者,这本文集助益匪浅;另一方面,黑塞对科技文明至上的排斥,对自然质朴的崇尚,也正呼应了现在许多有心人士的呼吁。

注释

[1]艾兴多夫(Joseph Freiherr von Eichendorff),一七八八——一八五七,德国浪漫主义诗人,擅长描写大自然的天籁与神秘。

[2]施蒂弗特(Adalbert Stifter),一八〇五——一八六八,奥地利浪漫主义作家及画家。

[3]在艾兴多夫全集中找不到这首诗,也许是黑塞自己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