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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嚎嚎咕噜嚎咕噜嚎嚎嚎咕噜嚎咕噜嚎嚎咕噜咕噜嚎咕噜咕噜咕噜嚎啧啧呕呕呕咳享受美好时光。重复一遍。这里是你们的船长在讲话，因此请停下手里的事情，注意听着。首先，我从仪器上得知，有两名搭车漫游者登上了本船。无论你们在哪里，你们好。有件事情我想说清楚，你们彻底不受欢迎。我辛勤工作多年，这才坐上今天的位置。另外，我成为一艘沃贡施工飞船的船长，可不是为了把飞船变成计程车，向成群结队、没皮没脸的揩油客提供服务。我已经派出搜寻小队，等他们找到二位，我就要把你们丢下船。要是你们运气好的话，我打算先读几段本人的诗作给你们听。
“其次，我们即将跃入超空间，航向巴纳德星。抵达目的地后，我们将靠港七十二小时整修，在此期间，谁也不得离开本船。我重复一遍，取消所有下船休假的安排。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很不愉快的爱情事件，因此不愿看见任何人享受美好时光。播报结束。”
嘈杂声音就此停止。
亚瑟尴尬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个小球，双臂紧紧护住头部。他挤出虚弱的笑容。
“多有魅力的男人啊，”他说，“真希望我有个女儿，好让我禁止她嫁给这么一个……”
“还是算了吧，”福特说。“他们的性魅力不比交通事故现场更高。别，先别动，”看见亚瑟开始伸展身体，他连忙补充道，“你还是为跃入超空间做好准备吧。那事情不舒服得跟醉酒似的。”
“醉酒有啥不舒服的？”
“你会问酒保要杯水喝。”
亚瑟思考着这一点。
“福特。”他说。
“啥？”
“这条鱼在我耳朵里干什么？”
“替你翻译。这是条巴别鱼。有兴趣的话在书里查。”
他把《银河系搭车客指南》丢给亚瑟，自己蜷缩成胎儿般的球形，准备迎接跃迁。
就在这个时刻，亚瑟的意识仿佛脱了底儿似的直往下跌。
他的双眼内外翻转，两脚从头顶猛往外冒。
房间在他周围展开摊平，旋转起来，移出了物理实在，只留下他一个人滑进自己的肚脐眼。
他们正在穿越超空间。
“巴别鱼，”《银河系搭车客指南》平心静气地说，“很小，呈黄色，状如水蛭，很可能是宇宙间最奇怪的东西。巴别鱼靠脑电波的能量为生，但所需脑电波并非来自其寄主，而是来自寄主周围的生命。巴别鱼从脑电波能量中吸收所有的潜意识精神波频率，转化为营养供其维生。接下来，它将脑电波中有意识的思想频率与收集自寄主语言中枢的神经信号结合起来，以心电感应矩阵的形式排泄入寄主的意识中。上述过程的实际后果是这样的：把一条巴别鱼塞进耳朵，你就能立刻听懂任何物体以任何语言形式向你表述的意思。巴别鱼喂入你的意识的脑波矩阵经过译解，就是你实际听见的言语模式。
“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有用之物仅仅是偶然进化出来的产物，如此怪异而概率极低的巧合使得某些思想家将其视为上帝并不存在的确凿而决定性的证据。
“关于此事的论争大致是这样的：‘我拒绝证明我存在，’上帝说，‘因为证明否定了信仰，而没有信仰我就等于虚无。’
“‘可是啊，’人类说，‘巴别鱼彻底泄露了秘密，对吧？那东西不可能是偶然进化出来的。巴别鱼证明了你存在，因此，按照你的论点，你并不存在。证毕。’
“‘哦该死，’上帝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然后就迅速消失在了一团逻辑的烟雾当中。
“‘喔，这可太容易了。’人类说，作为余兴节目，他接着证明了黑就是白，然后在下一个人行横道处被撞死了。
“许多顶尖的神学家声称这番论争简直是一坨澳洲野狗的腰子，但却未能阻止欧龙·克鲁飞将之用作他的畅销书《好吧，这基本上给上帝画上了句号》的中心思想，借此发了一笔小财。
“另外一方面，可怜的巴别鱼，行之有效地拆除了不同种族和文化间的交流屏障，却在智慧生命史上引发了比任何其他东西更多、更血腥的战争。”
亚瑟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他很惊恐地发现穿越超空间时的冲击并没有杀死他。此刻他距离地球若是还存在时的所在地已有六光年之遥。
地球。
地球的种种景象催人呕吐地闪过他正在犯恶心的意识。他的想象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感知整个地球业已消亡这件事带来的冲击，那实在是过于巨大了。他想着父母和妹妹都已经不在了，拿这个念头探查自己的感觉，没有反应。他想着他曾经亲近过的所有人，没有反应。他想着两天前在超市排队时站在背后的陌生人，感觉仿佛被突然戳了一刀——那家超市不在了，超市里的所有人都不在了。纳尔逊纪念柱不在了！纳尔逊纪念柱不在了，不会再有什么抗议了，因为没有活人留下来搞抗议了[1]。从今往后，纳尔逊纪念柱只会存在于他的意识中。英格兰只会存在于他的意识中——他的意识，却被卡在这艘阴森森、臭烘烘的钢衬飞船里。一波幽闭恐惧症如浪潮般包围了他。
英格兰不再存在了。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不知为何，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他又试了试：他心想，美国不在了。他没法把握这个念头。他决定换个较小的目标再试试。纽约不在了。没有反应。他反正也没很认真地相信过纽约真的存在。美元，他心想，一了百了地贬到底了。略略有点儿震动。亨佛莱·鲍嘉的电影都被抹掉了，他告诉自己，这阵冲击让他难受得翻江倒海。麦当劳，他心想。不再有麦当劳汉堡包这种东西了。
他昏死过去。一秒钟后醒转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抽泣着想妈妈。
他猛一用力，跳了起来。
“福特！”
坐在角落里哼着小曲的福特抬起头来。他每次都会发觉，太空旅行中实际穿过空间的那部分非常令人疲惫。
“啥事？”他问。
“你为这本书什么的东西做调查，也曾经在地球上呆过，那你当时肯定是在搜集资料，对吧？”
“呃，是的，让我有机会稍稍扩充一下原始的条目。”
“让我看看这个版本怎么说地球吧，我非得看看不可。”
“当然，没问题，”福特把书又递给了亚瑟。
亚瑟抓住《指南》，拼命想让双手停止抖动。他揿下条目入口，想调出相关页面。屏幕闪烁了一下，画面旋动片刻，化为一张打印页。亚瑟瞪着屏幕。
“没有这个条目！”他怒喝道。
福特趴在他肩膀上看了一眼。
“呃，有条目啊，”他说，“往下面找，看屏幕底端，就在古怪子·加隆比兹那位色情座六号星来的三乳妓女下边。”
亚瑟跟着福特的手指看过去，找到了他所指的位置。他有几秒钟无法领会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的脑袋险些爆炸开来。
“什么？无害？只有这么点儿可说的？无害！就两个字？”
福特耸耸肩膀。
“呃，银河系有几千亿颗恒星，可这本书的微处理器却空间有限，”他说，“再说大家对地球都没啥了解。”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希望你能想办法修订一下。”
“没问题，是这样的，我已经想办法把新条目传给编辑了。他不得不略作剪辑，但好歹也算有所改进吧。”
“现在是怎么描述的？”亚瑟问。
“基本无害。”福特说着有些尴尬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基本无害！”亚瑟叫道。
“那是什么声音？”福特从牙缝里说。
“是我在叫唤。”亚瑟叫道。
“不是！闭嘴！”福特说。“我觉得咱们有麻烦了。”
“你觉得咱们有麻烦了？”
门外传来清晰可辨的行军踏步声。
“丹特拉斯人？”亚瑟轻声问。
“不，这些是铁头靴子。”福特答道。
门上传来刺耳而干脆的敲门声。
“那么，是谁呢？”亚瑟问。
“唉，”福特答道，“运气好的话，只不过是沃贡人来把咱们丢进太空。”
“要是运气不好呢？”
“要是运气不好，”福特的声音令人胆寒，“船长对他发出过的威胁很是认真，他将先给咱们念几句他的诗作……”
[1] 纳尔逊纪念柱（Nelson's Column）：位于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为纪念英国著名的海军将领纳尔逊而修建。爱尔兰都柏林也曾有类似建筑，被爱尔兰共和军于1966年炸毁，以示对英国政府的抗议。——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