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谯周“为世硕儒”,在蜀曾掌管教育,门弟子不少,据《晋书》就可知有陈寿、文立、李虔、罗宪、李密、杜轸等,当时还有“(文)立为颜回,陈寿、李虔为游夏,罗宪为子贡”的说法。
蜀亡国后,他的这些弟子陆续都被魏、晋叙用,跟随时代的大潮翻卷。如巴郡临江人文立,入晋后拜济阴太守,官至散骑常侍。他曾上表晋武帝,要求起用“流徙中畿”的诸葛亮、蒋琬、费祎等蜀人后代,“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倾吴人之望”(《晋书·儒林·文立传》),都如愿以偿。还有像成都人杜轸,入晋后在南北各地任职,均有建树,为建宁令,“夷夏悦服”,为池阳令,“百姓生为立祠”,官至尚书郎(《晋书·良吏·杜轸传》)。其中比较特殊的是罗宪,他在蜀时已为太子舍人、宣信校尉,亡国前,正当巴东太守并都督巴东大将军副贰,那时成都已失守,他在永安城,却还与趁势袭击的吴军激战,蜀亡后,因此获魏封侯,泰始三年,又进位冠军将军、假节。翌年,在华林园的宴会上,由于晋武帝问到“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他开列出一个十来人的名单,其中就有杜轸,也有陈寿(《蜀志》卷十一裴松之注引《襄阳记》)。
与陈寿经历最为接近的,是犍为武阳(今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人李密。李密在蜀时为从事尚书郎、大将军主簿、太子洗马,因“有才辩”,还常出使东吴。泰始初年,晋武帝诏他为太子洗马,他以奉养九十六岁的老祖母为由上表请辞,上表中有“圣朝以孝治天下”的恭维话,让武帝龙心大悦,特许他奉养祖母,而先不到官。他的这封请辞表,也叫《陈情表》,后来被收入《文选》,作为经典文学,一直到清人编《古文观止》,仍加收录。而在这篇上表里,李密既谈到自己“少仕伪朝”的经历,也自称“亡国贱俘”,他这种自我审查、自行贬低的姿态,多少反映出蜀的亡国,对蜀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政治事件,还迫使他们要重新检讨自己的历史,并接受蜀国并不具有合法性的观念,蜀国的历史是一段不被承认的历史。
后来李密也到了洛阳,司空张华问他对蜀后主的看法,他说就像齐桓公,用诸葛亮能抗魏,用黄皓能丧国。张华又问他诸葛亮“言教何碎”,他说:如果是舜、禹、皋陶在一起谈话,自然简雅。可是《大诰》不也琐碎?因为它记的是周公对普通人的谈话。诸葛亮谈话的对象水平都不高,他的言论被记录下来,当然就很平常琐屑(《晋书·孝友·李密传》)。
泰始十年(274),陈寿整理编定《诸葛氏集》,在《诸葛氏集序》中,他也提到有人批评“(诸葛)亮文采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他同样是拿《尚书》里的《皋陶谟》和周公《大诰》做对比,说前者“略而雅”、后者“烦而悉”,是由于“皋陶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谈话对象不同,语言风格也便不同,诸葛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面对众人凡士,又能讲什么高妙的道理?“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
《三国志》编写在前,《晋书》编写在后,相同的说法,出自陈寿和李密两个不同人之口,也许是后来《晋书》的作者张冠李戴,把属于陈寿的记录搬到了李密头上。不过,这两个人在很多方面确有共通性,对诸葛亮,大概也有同样的看法,值得注意的倒是他们极尽维护的态度,表现出面对“上国”,蜀人仍有很强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