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国人暴动(下)
【三、南偃】
暴动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
仲丁在饮马驿的“壮举”,已在镐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好事者纷纷抄起农具,加入暴动之中。数万乌合之众迅速聚拢,涌在逵道之上,暴民们沿途攻占了周王师武库,将内中封存的刀枪剑戟洗劫一空,草草武装之后,进逼镐京城中央的大周王宫。
午末未初,正是王宫外虎贲近卫换防的时辰。
旅帅南偃刚缴完令符,尚不知城外已出了塌天大事。他本大周开国名将南宫适后人,如今族运衰落,又无荫爵可袭,只幸凭勇武过人,在虎贲师五位旅帅中领了首席,总算没辱没祖上雄风。
今日恰逢亡考忌辰,南氏妻儿正等在宫外,只待南偃换岗已罢,便去城外西郊陵区拜祭。
离开岗哨,南偃遥见爱女梳着总角,依偎在母亲怀里望眼欲穿;幼子南仲年刚三岁,正蹒跚地朝自己蹦跳而来。见此天伦乐景,南偃胸前一股暖流涌过。
“仲他爹,咱这就速速出城吧……”南妻语气短促,眉眼间满是不安神色。
“等等!”南偃发觉爱妻异样,又听远处有喧嚣之声,“北城是什么动静?”
“你已换岗,还管那许多?”南妻忙拦腰抱住夫君,“再不出城,就……”
“你休瞒我,镐京城外莫不是叛乱了?”南偃愈发感到不对劲。
说话间,暴动的人群如潮水汹涌,蜂拥到王宫之前,据皋门仅剩一射之地。只见虎贲卫士慌忙结阵,死守在象魏、九鼎之间,据险抵抗,怎奈寡难敌众,阵线岌岌可危。
“求你莫管罢!我们此时逃难去南山,不会有人怪罪的!”南妻急得泪涌,长女也哭着相劝。
“万万不成!”南偃推开妻女,弯下腰来,捏着爱子肉嘟嘟的脸颊问道,“仲儿,为父身为虎贲,能否贪生怕死?”
“虎贲是英雄,虎贲不怕死!”小儿南仲虎头虎脑,哪知祸事在即,认真地直摇头。
“他爹……”南妻泪如雨下。
“放心,不会有事!你带儿女出城等我,我稍后便来。”
南偃别过爱妻,转身抽剑在手,义无反顾朝王宫冲去……
远处,王宫正门。
暴民正待闯宫,不知何处闪过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挡在当前。
“尔等作乱,便先从老朽尸首上踏过去!”
南偃离得远,看不清老者样貌,只依稀辨得他身着九卿朝服,精神矍铄,手里倒提一柄大钺,那是身旁殉难卫兵的遗物。可他年老力衰,又兼身形瘦弱,拎得十分费力。
“老狗官,嫌命长咯?”暴民首脑仲丁大吼一声,举刀便砍。
“逆子住手!”人群中,老陶季拼命拦住,气喘吁吁道,“他是好官,你杀不得!”
“杀不得?”仲丁强捺兽性,不耐烦道,“肉食者皆狗官也,哪有好人?”
“你糊涂!此公乃是芮良夫,与太师周公、太保召公合称‘大周三贤’,他们都反对天子‘专利’。尔等杀奸臣便罢,贤臣切不能杀!”
国人们素闻芮良夫贤名,今见他拼死护驾,倒也不忍冒犯。
“唉,听老朽一句劝,都请回罢!”芮良夫见有了回旋余地,对众人长作一揖。
“回?回哪去?回去等着卫巫灭族吗?”
仲丁不顾老父劝阻,飞起一脚,将芮良夫重重踹开,直踢得这耄耋老臣口吐鲜血,瘫倒在侧。
从乱者一拥而上,对着皋门一阵刀砍斧剁,很快,竟将厚重宫门凿出道豁口。
仲丁正待往宫里闯,突然一枝大戈斜刺插来,横亘身前,他伸双手去擎,费了九牛之劲,才得以挣脱。
“何人大胆,敢拦阻我?”仲丁怒吼道。
来人正是旅帅南偃,他也不答言,一边持戟护住老臣芮良夫,一边聚拢虎贲残兵,强拦暴民,准备死守皋门,作困兽之斗。就在这时,南偃在人群中瞅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师寰!”南偃认出此人,怒道,“你是虎贲旅帅,竟也造反?”
“我……”师寰尴尬,羞愧得以盔掩面。
“虎贲训辞?”南偃长戟一挺,利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生作虎贲,死为周魂……”
“还有!”
“百战不退,九死……九死不悔……”
师寰与南偃军阶相等,却被斥得满面绯红,低声下气。
“叛徒!”南偃夺过一位暴民的长枪,掷于师寰跟前,“虎贲,死战不退!”
“死战!死战!”
宫门前的虎贲卫士士气大振,纷纷浴血奋战,与暴民杀作一处。
“岐山崩,大周亡!”
仲丁也不甘示弱,他仗着人多势众,数次企图发起冲锋,皆是未果。
混乱中,有宵小认出南偃妻儿,对仲丁耳语几句。仲丁面露狰狞,当即派亲信冲出人群,竟将南偃妻女挟持在皋门前,就连三岁的小儿南仲也不放过,妄图逼迫南偃就范。
“卑鄙小人!”南偃力战数人,精疲力竭之际,哪能脱身去救亲眷?
“我先剁碎汝子,再污你妻女,如何?”仲丁恣意洋洋,举起小儿南仲,便要朝宫门外的肺石上摔去。
南偃护子心切,招式大乱,早已被暴民们乱枪扎中,身负数创,血流不止,眼看命不将久。
“孽畜住手!”电光火石间,有个黑影闪出,夺过小孩南仲,抱在怀中。
话音未落,只听仲丁“哎哟”一声,右腕已被齐刷刷斩断。原是一员猛将用枪尖抵住仲丁咽喉,逼退众暴徒。南偃余光瞥见,才知救南仲者正是师寰。
“小贼!你反水?”仲丁强忍疼痛,恼羞成怒道。
“吾乃虎贲,如何能同犬豕同类?”师寰抖擞精神,又叱左右道,“速放南将军妻女,否则一个不留!”
暴民们慑于师寰威名,哪敢用强,只得悻悻放开南妻母女。
“闪开!”师寰大吼一声,将一杆长枪舞得水银泻地,罩住南偃妻小,扭头要杀出重围。
南偃见状,声嘶力竭道:“师将军,莫管我妻儿,快进宫护驾!”话刚出口,怎奈伤势过重,差点跌倒。
“天子无道,不救也罢!”师寰噙着泪,东冲西突,枪尖所到之处,非死即伤,“南叔放心,师寰拼死为你留后!”
“多……多谢……”南偃早已支撑不住,倒毙于地。好一位虎贲旅帅,忠心护驾,终是求仁得仁。
南妻见丈夫殉难,也不愿苟活,趁师寰不注意,以头触向肺石而死。肺石本色绯红,乃先王为百姓鸣冤所设,此时得热血沃溉,犹如游龙般绽放,炫丽,悲壮。
师寰强忍悲愤,愈战愈勇,暴民哪敢近前,只得目送其冲出包围,奔西城而去。
待至城门处,师寰匆匆回眸,王宫皋门已然失守,虎贲同袍横尸遍地。
“贤伉俪安息,南氏血脉,便托付于我罢!”师寰长叹一声,原地拜了三拜,便带着南偃的一双儿女,归隐终南山而去。
【四、王后】
未正。
急报似六月柳絮,纷纷飞入王寝。
“报!荣公被戕!”
“报!太傅遁逃!”
“报!皋门失守!”
“报!贼破外朝,已至应门矣!”
王宫里已乱成一团,宫人们见大难临头,早如洪泛下的蝼蚁般,各自逃命,不知所踪。
内朝之中,周王披挂戎装,周身重铠,左手紧攥祖传金剑,右手按着玉玺,垂着头一言不发。
身为大周天子,他曾御驾亲征四方,伐淮夷、灭噩国,陈兵江汉,就连僭越称王的楚子熊渠也惧而称臣。天子从未害怕过,只是没想明白,专利之策自懿王时便有之,那时国力中衰尚且无人反对,如今大周刚有中兴之象,却何故惹了众怒?这其中定有阴谋。
虎贲卫士节节败退,已退守至应门之外,那是王宫的最后防线。
“外面嚷的什么?”周王淡淡道。
“岐山崩,大周亡……”王后戎姜花容失色,她数日前刚刚分娩,惊吓之下,又咳出几口浓血。
“哼!区区草寇罢了,有本王在,岐山崩不了!”
“咳咳……王上再不走,将悔之晚矣!”
戎姜有西戎血统,美艳脱俗。当年周王血气方刚,执意娶此异族女子为后,为此冒周礼之大不韪,不惜与朝中世卿元老为敌。只不过,比起天子当今执意推行的“专利”之策,娶个戎后,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国人暴动,余唯死战而已,又去何处?”周王轻抚爱妻发髻,长叹一声。
“王上勿说丧气之言……咳咳……出奔不过是是暂避风头,尚可召集诸侯出兵勤王……”戎姜乃勇士之女,惊魂已然安定,俏丽的双眸中尽是坚韧。
“也罢,”周王略一沉吟,“余一人带你杀出重围!”
“妾身孱弱,难经奔波,”戎姜给周王戴上兜鍪,“王上休以妾为念,料暴徒不会为难个弱女子……”
言罢,戎姜搂过一旁的太子静,他年仅三岁,虽还不知发生何事,却也吓得瑟瑟发抖。
“妾为王上孕此二子,咳咳……今别无它望,只求陛下早归,保全他们性命。”
周王眼眶红润,点头应允。
“看,这小王子多招人疼?”戎姜又抱起襁褓中的初生婴孩,“他眉目与王上一般模样,不如先赐其名,日后王上出奔归国,才好父子相认。”
周王小心翼翼抱起那婴儿,用粗壮的指尖摩挲着一双小手,心里被融得化了。
“此儿手心有异纹,乃是‘友’字,今后必有大贵,就以‘友’为名罢!”
“妾身替友儿谢过父王……咳咳……”生离之际,戎姜梨花带雨,悲恸之下,又咳血不止。
“太师、太保何在?速来见驾!”周王心若滴血,对门外连喊三声。
“老臣在!”太师周公御说年近五旬,暴动前正在明堂轮值,见天子相召,慌忙撞进内朝。
“太保何在?”
“顷刻便至。”
“暴动当头,召虎还敢入宫,倒是难得!”
大周以三公统御九卿,进而总领百官。三公之中,除了临阵脱逃的太傅虢公外,便是太师周公御说、太保召公虎,二人乃开国贤臣周公旦、召公奭之后,世袭公爵。只因周王亲信荣公、虢公长父,这几年来对周、召二公多有疏远。
可今日事危,虢公长父已不见踪影,阿谀奉承者也作了鸟兽散,反倒是周、召二公不避箭矢前来护驾,孰忠孰奸,患难方见本性。
正说话间,门外马蹄声促,两乘车驾破门而入。
“谁敢驾车入宫?”周王宝剑出鞘,准备迎敌。
“天子,召虎救驾来迟也!”来人三旬左右年纪,鼻直口正,英气逼人,正是太保召公虎。他火速赶来,自顾不上宫中不能跑马的禁令,驾车径直闯进内寝。
看清来人,周王感慨不已:“太保,余悔当初不听二位良言,方有今日之乱……”
“天子切莫自责,突围要紧!”召公虎连忙打断天子,“宫中四门已被暴民攻破,仅剩北侧路门尚未失守,请天子速速上车,即刻出城!”
言罢,也不等周王迟疑,召公虎便把天子推上马车。又指着御者道:“此人乃召虎家宰,身手非凡,忠心可鉴,定能保天子平安出京。至于王后和两位王子,臣与太师定舍命保其周全!”
周王喟然点头,他深知天子尚可出奔,太子却不能离京,否则宗法崩塌,大周便与改朝换代无异。
无奈,天子匆匆取来几箧书卷典籍,藏身于内,周公御说忙用幂布遮蔽妥当,权作伪装。
“掣!”御者快马一鞭,驾车带天子飞奔出了京城。
待天子走远,暴民已突破应门,召公虎却突然没了主意。
“妾女流愚见,将二子藏于太师、太保府中,可保无恙!”
旁观者清,王后戎姜一番话,周、召二公如梦初醒,连连称善。
戎姜强打精神,用被褥包裹好二子,匆匆吻别,交到周、召二公手上:“二位王子便拜托二公也!妾悔不能长伴其父子于人寰……”
“王后,你……”召公虎话音未落,就见王后戎姜口吐黑血,瘫倒在地。
周公御说忙探其鼻息,王后已然气绝。原来,戎姜担心拖累二公突围,不知何时服下毒丸,香消玉殒。
二公不敢久留,匆匆藏匿王后尸身于凤榻下,含泪叩首,匆忙去寻出宫路径。
【五、召公虎】
申初。
“太师年长,速速驾车带王子友回府,我负太子步行出宫。”
不由周公御说推让,召公虎抱起太子静便走,所幸他熟悉宫中地形,赶在暴民到来前离了王宫。
宫墙外便是西市,召公虎不敢走逵道,只在巷弄穿梭。奈何他朝服在身,十分扎眼,很快被暴民尾随。
“岐山崩,大周亡!”
暴民们寻不见天子,正没处出气,此时听闻有太子下落,很快蜂拥而至。
“孤命休矣!”召公虎大惊,忙夺路而逃。
待奔至一处巷口,召公虎只觉被异物绊住,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天丧我大周乎?”眼看追兵渐近,召公虎仰天长叹。
正恍惚间,却见一小童站在跟前,约摸十岁年纪,衣虽褴褛,却绣着金乌纹理。
召公虎几日前招待过蜀国使臣,认得小童所穿乃蜀中服饰。他是谁?又为何在此?
小童并不答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几方破席。原来,那草席里收殓着蜀童的亡父,已是恶臭扑鼻。
召公虎暗叫了声“晦气”,原来,自己竟是被这死尸绊倒。
“得罪!待孤保得性命,它日定厚葬乃父!”召公虎顾不上疼痛,抱紧太子,起身要走。
不料那小童却不依不饶,伸手拉住召公虎衣袂,再次指了指地上的遗体。召公虎强压怒火,这孩童这等胡闹,生死攸关,还要孤叩首道歉不成?
“躺下,”暴民喊杀声渐近,却听那小童稚声稚气道,“躲进去……”
召公虎这才领会小童之意,他顾不上尸臭难闻,携太子钻进草席,倒于死尸之侧,用草席盖住。
也就几瞬息的功夫,暴民已然杀到近前,为首者正是魁首仲丁。他被师寰斩断手臂,又寻不到天子下落,此时火冒三丈,正愁无处撒气。
“呔,”仲丁喝问那小童,“南蛮娃子,可曾看见狗官?还牵着个三岁孩童?”
“死了……”
“死哪去了?”仲丁不甚耐烦,“啪”地摔了小童一个耳光。
“哇……死在草席里!”那小童大哭得起来。
召公虎紧紧抱住太子,听得这话,不由魂魄出窍,“苦也!这冤家要把孤招出来?”
仲丁将信将疑,挥刀劈开了草席,露出个男子尸首,刀口处沾满腐肉,涌出黑血。
“娘的,这是哪的死鬼?”尸气扑鼻,将仲丁呛得不轻,掩袖大骂不止。
“你砍我亡父作甚?”那小童啜泣道,“靠墙的是亡叔,他们奉蜀王之命来镐京,结果害瘟疫死了……”
“瘟疫?呸,倒了血霉!”仲丁朝尸首啐了一口,“接着追,他们跑不远!”
说着,仲丁将小童踹翻在地,转身率众继续追击。
过了许久,草席被小童掀开,召公虎重见天日,恍如隔世。
看到小童面带笑意,召公虎这才回过神来。要不是小童略施小计,太子和自己怕是无幸矣。召公虎不知如何相谢,便摸出随身玉玦,一分为二,交到他手上。“大恩不言谢,来日若有幸再会,便以此玦为凭!”
那小童嘴角还淌着血,也不答话,微笑地点了点头。
召公虎不敢逗留,索性同太子换上那蜀国父子装束,择路奔回太保府,栓上门闩。
可暴乱者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府外瞬间喊杀震天,被愤怒的乱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岐山崩,大周亡!”
“太保,出门答话!”仲丁阴魂不散,在门外高喊。
该来的还是来了!召公虎呆立在庭院内,只恨自己为政勤俭,不像虢公长父那样豢养私兵和门客。唯有召氏家宰武艺过人,却又已遣去护送周王出奔。如今太保府内只有老弱仆役,怎是暴民对手?
“生死凭天罢!”召公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出门周旋。
门刚开道缝隙,暴民便一拥而上,仲丁提刀蹿至跟前。
“太保,速速交出太子,便饶你不死!”
“太子?”召公虎强作镇静,“太子不在王宫,怎会屈驾来太保府?”
“狡辩,我等亲眼所见!”众暴民怒道。
“无道昏君出奔,便宜他了!可国人们苦暴政久矣,父债子偿,亦是公道得很!”仲丁狞笑道。
换往日,召公虎哪听得这等混账言语,可当下万事从权,只得虚与委蛇。
“若交出太子,当如何?”召公虎尽力克制。
“太保若是个懂事的,便饶过满门老小!”仲丁哂笑道。
“还须饶过镐京城内公卿、平民,尔等亦罢兵归田,如何?”召公虎摇头道。
“少废话!暴乱早已失控,我奈之何?”
仲丁说的倒是实话——暴乱一起,镐京城便已成人间地狱,暴徒们杀罢公卿杀大夫,以至趁机烧杀抢掠,国人械斗、寻仇而相残者,更不计其数。就连仲丁的父亲老陶季,也不知何时已死于乱军之中。
“也罢!”召公虎仰天长叹道,“容孤入府,与夫人一商。”
“太保难道惧内乎?”暴民们纷纷嘲笑。
仲丁插刀直入于地,道:“我信太保乃是君子,便与你一刻钟!”
召公虎也不搭话,把门一掩,转身入府,来见太子。
太子静年仅三岁,似已觉察到大难临头,躲在召公夫人怀中,啼哭失声。夫人亦惊慌失措,茫然地望着夫君。一旁,召公虎的独子与太子年纪相仿,却丝毫不知大难临头,只顾玩耍竹蜻蜓。
召公虎搂过太子静,哀伤难已。
许久,方对太子道:“先前,孤屡次劝谏天子,不可与民争利,果酿成今日之祸。门外暴民冲你父王而来,孤若不交你出府,决不能平暴民之愤;若将你交出,孤将如何面对出奔在外周天子?孤乃侍奉汝父子之臣,逢此险地,既不能怨怼天子之过错,更不能迁罪于太子你!唉,这世上,还有孤立锥之地么?”
“我要父王!我要母后!”太子哪懂这些大道理,只吓得浑身筛糠。
“罢!罢!罢!都是为了社稷!”召公虎长叹三声,终是下定决心。
门外,暴民们眼见约定时刻已到,又叫嚣了起来。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太保府门大开,召公虎牵着个孩童,一步一顿走到阶前。
众暴徒一阵欢呼,蜂拥而上。
“且慢!”召公虎伸手拦住,“孤有三个条件,再交太子不迟。”
“快说。”仲丁迫不及待。
“其一,太子贵体,不可加以刀剑。”
“好说,将其摔死便罢。”
“其二,太子不可草草而葬。”
“此亦无不可。”
“其三,尔等需替孤保全声名,太子非召虎交出,实乃尔等所迫!”
“吁,迂腐!太保要当忠臣,我等成全便是!”
仲丁早等不及,大手一挥,暴民齐拥而上,拳脚相加,三岁无辜孩童的性命瞬间湮灭。
府门关上,召公虎倚栏掩泣。
“列祖列宗,召虎无能,便背这累世骂名罢!”
言罢,晕厥再三。
【终焉】
三日后,国人暴动愈演愈烈,王畿之内,流血漂杵,家家添坟,户户戴孝,镐京国人三亡其一。
五日后,卫国国君姬和兴兵勤王,率领卫国兵马,与暴民激战数日,终于将那叛乱平定。
十日后,卫伯和邀太师周公御说、太保召公虎主持朝政,诛杀首恶仲丁,囚禁贼党三千余人。
天子出奔,太子死于非命,仅剩王子友尚在襁褓。依大周礼法,旧王生死未卜,新王不可骤立,然而遍访天下诸侯国,皆言不见天子下落。
次年春正月,卫伯和奏请周、召二公效法伊尹、周公先例,暂代国政,直至天子归朝。
《史记》有云:“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史称共和元年。
这一年,是中国历史首次出现明确纪年,亦是“信史时代”之发端。
然大周国势,却如大厦之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