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友

陋巷孤寒士，出门苦恓恓。虽云志气在，岂免颜色低。平生同门友，通籍在金闺。曩者胶漆契，迩来云雨睽。正逢下朝归，轩骑五门西。是时天久阴，三日雨凄凄。蹇驴避路立，肥马当风嘶。回头忘相识，占道上沙堤。昔年洛阳社，贫贱相提携。今日长安道，对面隔云泥。近日多如此，非君独惨凄。死生不变者，唯闻任与黎。

南梁吴均《伤友》诗云：“可怜桂树枝，怀芳君不知。摧折寒山里，遂死无人窥。”诗借桂树起兴，写友人怀才不遇而怀恨至死的悲哀。标题“伤友”，即为友而伤也。既有伤友之旨，亦含自伤之意。而白居易之《伤友》，伤的不是朋友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而伤的是交友这件事情，伤的是以势利交友的社会现象，伤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没有真情可言而关系冷漠。《古诗十九首·明月皎夜光》诗：“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应该说，白居易《伤友》的意旨与此同。《伤友》，亦当是为友谊的变质变味而伤也。

《伤友》以五古写成，诗中设计了一个昔日至友如今对面不相认的场景：一方孤寒不遇，一方则通籍金闺。一方“虽云志气在，岂免颜色低”（自觉形秽），一方“轩骑五门西”“占道上沙堤”（趾高气扬）。一方“蹇驴避路立”的卑怯，一方“肥马当风嘶”的骄横。因为二者的地位发生了巨变，胶漆契的贫贱之交一下子变成相逢不相认的陌路生人。诗歌采用对比写法，两相比照，生动形象，活画出那种小人得志而不念旧情的卑劣嘴脸。诗的最后四句，也是对比着写的。“近日多如此，非君独惨凄”二句，意谓这种情况已非个别，而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诗也有了从个别到一般的跨越。后两句又拓深一层，先是一问：那种贫贱之交而至死不渝的真情朋友有没有呢？接着自答：这也是有的，不是所有的社会里、所有的朋友都是这样忘恩负义的，而像任公叔与黎逢二人就是一个特例。用“唯闻”言下之意是：那简直是凤毛麟角般稀有，在当下的社会里是罕见的。故而，才让白氏“伤”之不已也。

白居易伤友，伤的是朋友关系的异化现象，伤的是人的情义退化与道德堕落，芒刺直指趋炎附势、世态炎凉的社会现实。白居易诗中所抨击所揭露的这种人情关系，在封建社会是比较常见的。然今日读来，依然生成扼腕长吁的激动，也生成颇多同感的心灵呼应。笔者在想，如果白居易在世，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他还会有《伤友》要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