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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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伊朗电影与《小鞋子》的叙事结构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鞋子》是一部非常典型的伊朗电影。准确地说,是一部在国际视野中、在环球电影舞台上具有典型特征的伊朗电影。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伊朗电影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以他的作品开始在欧洲国际电影节上频频获奖,并迅速成为国际电影艺术大师之一。这成为一个重要契机,与伊朗国内政治文化格局相呼应,带动了伊朗电影新浪潮的出现。

如果对伊朗电影新浪潮做一个粗略的概括,那么其影片的主要特征是:低成本、小制作,以孩子为多数影片的主角,呈现孩子们眼中的底层人的世界。影片的叙事动机和情节线索大都极为单纯,乃至微末,叙事基调则充满了苦涩的柔情。而且不同于多数第三世界国家导演在欧洲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的作品,伊朗电影新浪潮初期的作品,都是体制内制作。尽管和许多第三世界国家一样,伊朗有着相当严格、或称严苛的电影审查制度,但伊朗电影新浪潮前期的作品,却不仅在体制内制作,而且较少与伊朗电影的审查机构发生冲突与摩擦。换言之,这些在国际视野中获得普遍赞誉的作品,同时成功地规避了审查制度中关于政治、社会、宗教等诸多禁忌的因素。几乎所有这些典型特征,集中呈现在伊朗重要导演马基·马吉迪的作品《小鞋子》之中。

《小鞋子》的英文片名《天堂里的孩子们》,犹如一首诗行,又如同一段反讽。故事中的一对小兄妹:阿里和莎拉,聪慧、善良,善解人意而天真无邪,如同天堂中的孩子;但他们同时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底层极度贫穷的生活的重负,早早地经历着现实的磨难。影片的情节主部是一件似乎微乎其微的小事:哥哥阿里无意中丢失了妹妹莎拉的一双早已破旧不堪的小鞋子;但那是妹妹惟一的鞋子,失去了它莎拉便不能前去上学。他们不敢向父母道出真情——不仅是惧怕惩罚,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母亲卧病、负债累累的家庭根本无力购买一双新鞋子。于是,这微末的小事,便成了孩子们世界中真正的灾难与困境。他们以孩子的纯真和孩子的智慧尝试挽回这灾难,挣脱这困境。整部影片便充满了孩子们令人辛酸的徒劳的挣扎。然而,这围绕着小鞋子的故事,却又始终为温暖的柔情所辉映:兄妹间的亲情默契,充满辛酸却不时盈溢着喜剧感的场景,共同构成了平凡不幸的善良人的世界。幸运中的不幸:为了给妹妹赢得一双新鞋子而全力争取马拉松比赛第三名的阿里,“不幸”地赢得了第一名,因此失去了小兄妹俩梦想、渴望中的“救赎”。那冠军的奖杯成为令阿里绝望、无颜面对妹妹的耻辱。整部影片充满了含泪的微笑、辛酸的温馨。

我们首先参照麦茨的组合段理论,对《小鞋子》的叙事做一个简单梳理,以清晰地展示这部影片的变奏曲。

1.序幕,段落。9岁的阿里为妹妹莎拉修补好水粉色的小鞋子,为家里购买了饼,在赊买土豆时小鞋子被人误认为垃圾收走。阿里丢失了妹妹的小鞋子。

2.段落。惊恐的阿里回家时遇到了逼租的房东辱骂生病的母亲,他告知妹妹,许诺找到鞋子。

3.段落。阿里奔出去找鞋,未果。

4.段落。夜晚。阿里受到父亲的责骂。恳求妹妹和他分穿旧球鞋。

5.段落。翌日清晨。莎拉穿着哥哥不合脚的破球鞋前去上学。体育课上,穿皮鞋的同学跳远跌倒,老师鼓励穿球鞋让莎拉略感释然。

6.段落。阿里在巷口焦急地等待着妹妹/鞋子前去上学,尽管莎拉奔跑回来,阿里还是迟到了。

7.线性叙事组合段:兄妹俩洗刷球鞋。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雨夜中,莎拉唤醒阿里取回小鞋子。

8.线性叙事组合段:莎拉因课堂测验延误了时间,在跑回家的路上鞋子落入水沟。阿里责备妹妹。他再次迟到,遭到教务长训斥。但他的作文得到高分。在回家路上,他碰到妹妹,将老师奖励的圆珠笔送给妹妹,兄妹和好如初。

9.插曲式段落:阿里将妈妈烧好的汤送给邻居。

10.线性叙事组合段:莎拉在操场上发现有人穿着自己丢失的小鞋子。她在课间休息时发现了它的主人,下课后跟踪获知了她的地址。阿里因此再次迟到。教务长将他逐出学校,幸得老师说情。兄妹俩前去追回小鞋子,却发现那小姑娘的父亲是位盲人。兄妹俩默默离去。

11.插曲式段落。清真寺礼拜。父亲和阿里为众人奉茶。父亲得到一套园艺工具。回家后父亲与母亲商议假日到富人区去做园丁。

12.线性叙事组合段:父亲用自行车载着阿里穿过城市来到富人住宅区。他们一次次地按响门铃,遭到拒绝。终于,一个渴望玩伴的小孩子让爷爷雇用了阿里父子。阿里和孩子相伴,父亲的劳动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但在父子高高兴兴回家的路上,自行车刹车失灵,跌伤了父亲。父亲的伤情使家里的情形雪上加霜。

13.段落:莎拉下课后向家中奔去,不慎失落了阿里送给她的圆珠笔。盲人家的小姑娘拾到笔,但没有追上莎拉。

14.场景:学校操场上,老师宣布即将举行城市学生马拉松的消息。阿里看了看自己的破球鞋,在心里放弃了报名。

15.插曲式镜头:盲人家中,小姑娘取出拾到的圆珠笔,珍爱地用它试写作业。

16.场景:学校操场上,盲人家的小姑娘将圆珠笔还给莎拉。

17.场景:盲人给自己的女儿买了新鞋。同时,阿里的父亲也在鞋店外看鞋。

18.场景:盲人之妻用曾是莎拉的小鞋子向收废品的老人换了洗菜筐。

19.场景:盲人家的小姑娘穿了新鞋上学,遇到莎拉。

20.线性叙事组合段。阿里在教室中看到操场上马拉松赛的预选。下课后老师公布参赛名单和比赛预定的奖品。第三名的奖品:一双运动鞋攫取了阿里的目光。他前去哀求老师让他参赛。在流泪恳求和测速之后,阿里获准参加。他奔回家中告诉妹妹喜讯。

21.叙事组合段:马拉松赛场。阿里在奔跑。平行插入镜头:莎拉奔跑回家。阿里获得了领先地位,让自己保持在第三名的位置上。但追上来的同学绊倒了阿里,阿里再次追赶时进入冲刺,在奋力追赶之时,阿里冲过了终点。人们告知他得了冠军,阿里留下了绝望的泪水。

22.插曲式镜头:阿里的父亲为家中购物。

23.阿里回到家中,无颜面对妹妹期待的面容。当莎拉失望离去之后,阿里独自将自己满是水泡、血泡的双脚侵入院中的水池。

在这一依照大组合段理论排列的一览表中,我们可以看到,影片有着严格的顺时、线性叙事结构,只有马拉松赛的途中,当阿里显然抵达了疲劳极限,开始被人超过时,插入了妹妹莎拉为了及时把鞋子“传递”给哥哥而拼命奔跑的镜头。所有段落首尾相接,从容而缜密;除了线性叙事组合段(21):一个自卓别林的《寻子遇仙记》到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已成为某种贫贱父子的情趣盎然的都市悲喜剧模式的段落外,每一个独立语义段:段落、场景、镜头、组合段,紧密地围绕着妹妹的小鞋子——这一极为细小,几近单薄的叙事线索,不断变奏出新的叙事动机和叙事线索。

序幕,段落(1)以一个长镜头(片头字幕衬底)从容地呈现修鞋师傅一丝不苟地修补着莎拉那已经开绽、破旧的小鞋子,尔后,年仅9岁的阿里拿着妹妹的鞋子,在为家中赊买土豆时,如雷轰顶地发现自己丢了妹妹的鞋子。影片在第一时刻将观众带入了一个底层社会的图景之中,带入一个孩子纯真而无助的世界,带入一个微不足道、却对孩子们说来构成灾难的情境之中。孩子们恐惧着父母责骂,同时又早熟地分担着家庭压力,小兄妹达成默契,他们将分享阿里那双同样破旧的球鞋,共同保守这一鞋子丢失的秘密。接着叙事线索转换成莎拉必须穿着哥哥不合脚而破旧的球鞋的耻感和每每因莎拉即使拼命奔跑仍不能及时回家,造成阿里——无疑是一个优等生上课迟到的焦虑。一次次插曲性的变奏:小兄妹俩快乐地洗净那肮脏的球鞋;深夜从大雨中“抢救”被淋湿的球鞋;过大的鞋子从奔跑的莎拉脚下掉入水沟,阻塞在石桥下,幸蒙好心人相助;小兄妹的冲突与和解。尔后剧情似乎即将发生戏剧性转折:莎拉居然在学校操场上发现有人穿着自己的小鞋子,但这一发现却不能帮小兄妹脱离困境:出自对处境更为艰难者的同情,让他们无言而沮丧地放弃了收回小鞋子的努力。情境再一次出现亮点:前往富人区打工的收获,让阿里大胆向父亲提出了给妹妹买新鞋的提议--这在父亲是白日大梦:买新家具、新冰箱、甚至改租大房子的未来设想中,如此微不足道而且可望可求。然而,失灵的自行车事故将这美妙前景变为现实噩梦。情节再次变奏:盲人家的小姑娘竟拥有了一双新鞋,但莎拉的小鞋子却再次无法追回。一个期待中的幸运转折悄然介入:马拉松赛的消息开始编织在剧情之中,直到特写镜头--阿里期待和兴奋的视点中--奖品的列表中的一双运动鞋的字样。影片的高潮戏,也是这部由细节、日常生活场景、孩子们单纯而微妙的心理波动组成的影片中最长、最为完整的情节段--比赛及其悬念:阿里能否赢,重要的是能否赢得第三名、而非冠、亚军,干脆说,是能否赢回一双新鞋子,便构成最为激动人心又催人泪下的场景。而阿里的全胜成了他的失败:他赢得了冠军,失去了得到新鞋的莫大期待。孩子们为改变自己艰难、尴尬处境的努力再次成为徒劳。特写镜头再次为奖品桌上那双崭新的运动鞋所充满,依旧是阿里的视点,却是他绝望、自惭而无助的目光。继而,是影片的尾声:颓丧、“耻辱”的胜利者阿里回到家中,抚慰他的只有池中的游鱼。然而,作为一部充满苦涩柔情的情节剧,影片安排了救赎的出现:不同于好莱坞电影的大团圆结局,没有父母终于理解了可爱而出色的阿里的场面,没有孩子们终于得到了新鞋子的狂喜,只是一个似乎不经意的插曲:显然拿到了薪水的父亲为家中购物,中景、而非特写镜头中,摄影机90度摇拍,将镜头由自行车旁的父亲摇向自行车尾的购物筐,观众可以依稀看到筐中并排放着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和一双雪白的新球鞋。于是,尾声中,阿里艰难地脱下鞋子,我们看到那为小兄妹共同穿着、每日奔跑、刚刚经历了漫长的马拉松赛的球鞋已彻底破烂,磨穿的鞋底从鞋帮上脱落下来。但此前的插曲式镜头:父亲车筐中的新鞋,已将这一细节转换成充满爱怜的温情,而不再仅仅携带着伤痛的意味。

《小鞋子》海报

在《小鞋子》中,小兄妹俩、尤其是哥哥阿里无疑是故事的绝对主角,是叙事的中心和影片视觉结构的中心。但同样有别于好莱坞电影的叙事成规、但又遵从着性别书写的惯例,影片中的小兄妹更多地放置在被看、而不是观看者的视觉位置上。多少带有纪录风格的手提摄影机跟拍场景,将小兄妹置于纪录对象的位置上。可以说,他们成了这幅催人泪下的伊朗社会底层画面中清纯迷人的风景。而这一视觉呈现方式的结构性设定,同时呈现了阿里、莎拉兄妹在社会生活中低下而微不足道的位置。一如他们的年龄和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社区不可能赋予他们哪怕极为微小的权力位置,他们因此也无法在影片叙事中占有任何视点权——主动观看的空间。有趣的对照是,在影片中,阿里更多地呈现为一个行动主体,他和妹妹一起共同背负起母亲卧病时的家务重担,在无穷地等待妹妹/鞋子、努力按时到校,徒劳地试图为妹妹找回/赢得一双新鞋。他没有闲暇、没有权力去观看;相反莎拉被赋予了有限度的观看/视点镜头。一次次复沓出现的场景,是在莎拉必须穿着哥哥的大鞋走向学校、度过校园时光的段落中,出现了莎拉的视点:那是一个小姑娘焦虑的目光——一点点自尊与虚荣、巨大的耻感和无助,让她不断地将目光投向自己无处躲藏的双脚,投向同学们一双双色彩各异但合脚、间或崭新、漂亮的女童鞋。段落(5),近景镜头中,打开的院门间伸出了小姑娘怯生生的头,她向外望去,反打,清晨的小巷中空无一人,镜头切为莎拉迟疑地迈出了大门。小全景镜头中,忐忑不安的小姑娘沮丧地低头走来,停在小巷口上,近景,莎拉注视着画外前方,反打,全景画面中同学们纷纷跨入校门,切换为莎拉的小全景,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莎拉匆匆地跟在同学后面进入学校,摄影机跟拍。体育课上,近景,莎拉忧伤、紧张的面容,低垂着目光,反打,摄影机摇移过同学们脚上一双双各色皮鞋、运动鞋,镜头切换,特写镜头中,穿着哥哥脏球鞋的双脚紧张地向后缩。当小全景镜头中,同学摔倒,老师表扬了穿球鞋的同学,切换为特写,莎拉终于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切换为俯拍镜头的特写:向后缩的双脚前移,站到了正常的队列位置上。类似的特写主观视点镜头不断与莎拉相伴随,展示了孩子眼中的世界,那狭小的空间,展示她微末的期盼,她细微的心理波澜:拥有一双自己的鞋子,哪怕是破旧的鞋子的愿望,充满了莎拉幼小的心灵。

《小鞋子》剧照

影片极为细腻传神的,是此前的一幕(段落4):劳作了一天归来的父亲,全然不知道孩子们已遭到了天大的难题(当然,如果他知道,一定意味着一顿怒骂或责打),他心疼地责怪妻子不该劳作,诅咒房东的无情,迁怒于小阿里不懂帮助母亲。孩子们便在这份紧张不安中,在父亲气愤的目光下,一边做作业,一边通过笔谈试图解决他们的困境。这一场景,建立在中景镜头:父亲不时投向孩子们的威严的目光,正面近景中的阿里和莎拉,三个机位间切换,其中父亲是惟一占有了观看/视点镜头的角色,但父亲显然对发生中的一切视而不见。并不占有视点机位的小兄妹,却显然知晓这场景中发生着的一切,但他们无能为力。画面渐次转换成莎拉和阿里之间水平镜头的切换,莎拉愤怒而绝望,阿里负疚而无助;他开始恳求妹妹——不是隐瞒自己的错误,而是体谅困窘艰辛的父母。景别渐次缩小,变为大特写中孩子们的字迹。莎拉无疑被哥哥的恳求所打动,同时深知即使挨骂、挨打,也未必能换来一双新鞋子,除了负债累累,家中显然一无所有;莎拉痛苦的迟疑,呈现为她细小的手指不断地抠着手中的半支铅笔,一只手——哥哥阿里的手把一只崭新的铅笔推到妹妹面前,一个无声的哀求。终于,莎拉接下了铅笔,接受了哥哥的建议和两人间的默契。另一个家中的夜景,一家围桌而坐的时刻,画面并不稳定的电视广告里出现了鞋子。画面先后攫取了两兄妹的目光,他们悄然对视:内心复杂而无助。

影片最为精彩的段落——尾声中,先是近景镜头呈现在院中水池边忙着为小妹妹洗刷奶瓶的莎拉,画外的开门声让她回过头,意识到是哥哥比赛归来时,她的小脸上充满了期待的灿烂笑容。镜头反打,小全景中的门洞仍空荡着。终于,阿里出现了,他拖着脚步,不曾抬起头来。莎拉继续以她充满希望和询问的目光迎接着哥哥,反打,小全景中,阿里倚着墙角停在那里,低垂着双眼回避妹妹的目光。近景镜头中,莎拉的笑容黯淡了,最终完全消失,巨大的失望,使她几乎是谴责地注视着哥哥。镜头切换为俯拍中的小全景,阿里迟疑地向前走来,进入到莎拉所在的画面,但仍然不肯与莎拉对视:他无法解释,他没有给妹妹带回他许诺过的新鞋子,而他竟得了第一名!画外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忍受着巨大失望的莎拉紧绷着小脸走出画面——她仍必须履行她的责任,一个小姑娘在履行着的、原本属于母亲的沉重的家务劳作,留下了无地自容的阿里。

整部影片采取了并无新意、但独具匠心的段落过渡与组接,使电影叙事缜密、流畅。诸如阿里奔出去为妹妹找鞋子,而没有帮母亲洗刷地毯,为父亲不知情的责骂埋下了伏笔;而他试图翻拣垃圾寻找鞋子时,却被社区的长者叫住,让他带回礼拜用的糖块,委托父亲敲碎的闲笔。下一段落的开端,镜头便从父亲将糖块敲碎的画面中拉开,进入我们讨论过的段落(4)。而小兄妹几乎出神地注视的电视中的鞋广告被接收问题的雪花所打断,当画面恢复时是荧屏上的雷电交加,这画面直接切换为深夜时分窗外的闪电雷鸣。担心着鞋子的莎拉唤醒了哥哥。影片中一次次地让必须为生病的母亲分担家务、而且无疑为妹妹的鞋子问题所折磨的阿里,拒绝同学叫他加入游戏、踢球的召唤。直到他以绝对优势从马拉松中胜出,我们才体认到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多么爱玩和会玩的孩子。

在这部可爱单纯的影片中,小鞋子的变奏在不同段落中不断转换为不同的情感、情绪、事件序列,转换为新的叙事动机。在影片的最初部分中,小鞋子的故事,转换成莎拉的耻感和阿里不断面临上课迟到的焦虑。这两条线索的交汇,便是小莎拉一次次在摄影机跟拍中、在一个个长镜头里奔过大街小巷,镜头平行切换为焦虑不安的阿里一次次地凝望着空空荡荡的巷口。这也造成了小兄妹间的口角和冲突。而当阿里迟到,为教务长所斥责并盯住的线索仍在延续,在莎拉那里这线索转换为小鞋子的发现。当他们显然放弃索回小鞋子的希望,阿里为抚慰妹妹而转赠金色的圆珠笔,将小莎拉和穿着水粉色的小鞋子的姑娘联系在一起。当两个小姑娘显然开始建立起某种友谊的时候,那姑娘脚上的新鞋子却再次唤起了莎拉无法明言的小小的怨气。当清真寺及其后的打工场景暂时将故事带离小鞋子的线索,但那线索仍延伸:在清真寺里,阿里的工作是为做礼拜的人们整理鞋子,而当父子俩赚到了第一笔钱,阿里立刻在美好的未来畅想中添上妹妹的新鞋子。直到马拉松赛的消息进入,引出了高潮戏。

在这部尽管充满了柔情,但无疑饱含辛酸的影片中,池中红色的游鱼,成了一个鲜明的亮点,一个快乐与微笑(尽管可能是含泪的微笑)的节拍器。第一次充满欢乐的场景,是小兄妹一起将男孩子肮脏的球鞋洗净,观众同时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池中的红金鱼;而阿里获准参赛,快乐地奔回家来告诉妹妹喜讯时,观众第二次看到了池中的红色鱼群;最后一次,尾声中,失败的、几乎被负疚感压倒的冠军阿里坐在池旁,池中的红色金鱼如同精灵般抚慰着他肿痛的双脚、他沮丧的内心,抚慰着观众盈溢着同情而充满感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