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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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

在吸引力的最初迹象,当渴望的脸庞的退隐仍旧模糊不清时,在模糊的杂音的衬托下,当孤独的声音中透出的坚定开始清晰地显现时,与甜蜜而暴力的运动相似的东西侵入了内在性,把它从自身中揪出,改变它的方向,在它身旁——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它背后——展示一个伙伴的背景形象,这个伙伴总是隐藏起来,但总是异常明显地表明他在哪儿;一种保持距离的双重状态,一种与人搭讪的相似之处。一旦把内在性从自身中引诱出来,一种外界就会清空这个内在性通常隐退的地方,并剥夺内在性退隐的可能性:一种形式出现——不完全是一种形式,一种顽固的、无定型的匿名——这种形式脱去了它身份的内在性,掏空它,把它分成不相重合的孪生形象,剥夺它说“我”的直接权利,并且让它的话语和讲话竞争,这讲话即不可调和的回音和否定。侧耳倾听女妖们银铃般的声音,转向禁止的、已经隐藏自己的脸庞,并不只是放弃了世界和表面的涣散;突然感觉到内心中长出了一片沙漠,在沙漠的尽头(但这无限的距离也是细如线条),一种语言微光闪烁,并且没有可指定的主体、没有无神的法律、没有无指代意义的人称代词、没有盲目的毫无表情的脸,没有相同的他者。吸引力的原则秘密地存在于泪水和联系中吗?当一个人认为难以接近的距离把自己从自身中揪出来的时候,沉默的在场,连同它所有惯常的重量,被击倒在阴影中,不是很简单的吗?吸引力空洞的外界可能与双重状态附近的外界一致。这会使同伴在外界登峰造极的掩饰之时成为吸引力:外界被掩饰,是因为它把自己展示为如同一个泛滥的形象一样纯粹的、亲密的、顽固的、冗长的在场;因为它排斥的要比它吸引的多;因为一个人必须与它保持距离;因为总有这样的危险:一个人被它吸收、被它调和在无限的困惑中。这意味着同伴的行动,既是作为一种一个人永远无法对等的要求,也是作为一个人想要摆脱的重量。一个人注定要以一种亲密性与这个伙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这种亲密性又让人难以忍受;然而,一个人必须更进一步地接近他,并与他建立一种联系,这个联系不同于缺场的纽带,而缺场则是通过缺场的匿名形式将一个人隶属于他。

这个形象可无限颠倒。这个伙伴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向导吗?他是显而易见的法律,但是作为法律却是不可见的吗?或者他为了吞噬所有的警惕组成了沉重的质量、阻塞的惯性、迟钝的威胁吗?受到半拉子的姿势和模棱两可的微笑的吸引,托马斯进入了那个房子,立刻,他就收到一种奇怪的双重状态(根据题目的意思,这就是天赐的吗?)——这双重状态的、明显受伤的脸庞仅仅是纹在他身上的脸庞的轮廓,并且尽管有丑陋的瑕疵,他仍旧保留着一些像“以前美丽的映像”一样的东西。当他在小说的结尾将要吹嘘时,他是否比其他人更了解房子的秘密呢?他表面的愚昧不仅仅是问题一个沉默的等待吗?他是一个向导或者囚犯吗?他在支配这所房子的、难以接近的力量中有分量吗,或者他只是一个家仆呢?他的名字是“阁下”(Dom)。无论何时,托马斯对第三党派演讲时,他都是看不见的,陷入沉默的,并且不久就完全消失了;但当托马斯似乎最终进入了房子时,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他寻觅的脸庞和声音,当人们对待他像对待家仆一样时,阁下重新出现了,占有着或者声称占有着法律和讲话——对托马斯而言,当顶楼足以允许他自己下来的时候,他这样已经错了——如此少的信仰,没有成功地向他置疑谁在那儿回应,把热情耗费在到达顶楼的愿望上。托马斯的声音变得越哽咽,阁下就说的越多,他承担了说话和为他说话的权利。所有的语言都步履蹒跚,当阁下使用第一人称时,事实上,是托马斯的语言正在言说,不是他在说,是在虚空中说。这虚空,即他明显缺席的痕迹留在了与耀眼的光芒有联系的黑暗中的虚空。

伙伴是离你最近的,也是离你最远的,并且是不可分离的。在《高处》中,来自“那里”的多尔特代表着他;对法律而言,他是个陌生人,处在城市的秩序之外;他处在疾病的原始状态,死亡充斥着他的生命;与“最高尚”的名号相比,他是“最低级”的;然而他是过度接近的;他是十足熟悉的;他自由的倾诉;他是无穷尽的、多样化的在场;他是永恒的邻居;他咳嗽的声音穿过了房门和墙壁;他的垂死挣扎在房间里回响;在这个渗出湿气的世界,水从四面上升,多尔特自己的肉体,他的发烧和汗水,跨过房子的隔断,污染了隔壁索格的房间。当他最终死亡时,在他没死的最后一次僭越中号叫,他的尖叫钻入了围裹尖叫的手中,在索格的指缝间永久颤动。索格的尸骨,他的身体,将长久地保持着死亡的状态和叫喊的状态,这叫喊,既是对死亡的抗拒,也是对死亡的证实。

在这个称之为语言中枢的活动中,这个倔强的伙伴最为清晰地展示出来了本质。这个伙伴不是一个享有特权的对话者,其他一些言说的主体;他是语言达到的无名的极限。然而,这种极限绝不是肯定的;相反,它是语言永远消失的深处——而这种消失只是为了恢复与自己的一致性——是讲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话语的回音,讲其他事情的相同话语的回音。“不陪伴我的他”,没有任何名字(希望保持基本的匿名性);他是一个没有脸的、不会注视的、看透了另一个人的语言的他,他将这个人提交给了自己夜晚的秩序;他尽可能地侧身移动接近以第一人称说话的“我”,并在无限的虚空中重复“我”的词汇和短语。然而,他们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可测的距离把他们分开。这就是为什么言说“我”的他,为了最终见到没有陪伴他的、没有与他建立关系的伙伴,而持续接近他的原因。这个关系足够积极,以至于能够通过松绑来表明。没有协议把他们彼此捆绑起来;然而持续的质疑(描述你所见的,和你现在正在写的?)和不中断的话语——它表明了回应的不可能性——把他们强有力地连接起来。它就像是这种退隐和空洞(空洞不过是言说者无情的腐蚀),清除了语言的中立空间。这种叙述陷入了叙述者和他的形影不离的但又不陪伴他的伙伴之间的空间;它贯穿了这条把言说的我和被言说存在中的他分开了的直线;他打开了变化的场所,这个场所是讲话和写作的外界,这个场所提出它们并霸占它们,将它的法律强加给它们,并通过无限地释放它们瞬间的微光闪烁的消失来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