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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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北京之后,我又看上了露天电影。北大每个周六的晚上,都在大操场放电影。而且票价便宜,带有福利性质。坐在四周树影婆娑的空地里,又回到了童年的时代。而且多数情况下是和同窗好友一起看,讨论起来别有见地,对于增进文学的理解力大有益处。买上一打电影票,是穷学生招待各方来客的通常方式。到城里看望熟人,也经常受到看电影的礼遇。毕业以后,一个人在北京,同学的母亲想我孤单,便找好电影票带我看电影。这位阿姨已经作古,每当进入电影院的时候,都会想起她当年的厚意。

同学中有酷爱电影的,不少和电影界有联系,便约我们去看电影,鼓励我们写影评。自知对电影所知甚少,不敢贸然答应,又抵御不了看电影的诱惑,便也混迹在专家中。小西天的电影资料馆,是我每周必去的地方。在单位处理完公务,到街上胡乱地吃一点东西,骑车穿过闹事区,看一下午两场电影,是当年颇为明显的文化特权。有的时候,还可以带了朋友一起去。经过了多年的苦读,看电影是解放感官享受世俗生活的主要方式。有的片子看到一半,觉得没有意思就出来了。印象最深的一部电影是《得克萨斯州的巴黎》,导演、演员姓甚名谁都已经忘记,故事情节时隔多年还记忆犹新。那个承受不了狂热爱情折磨的女人,离家出走之后带给丈夫精神的毁灭性打击,洞察到了两性关系的脆弱。一年多的时间里,看电影都快看疯了。惭愧的是白看了不少电影,一篇影评也没发表过,很对不住朋友的雅意。

好在生活很快发生了变化,孩子的出生使我忙起来。有限的精力也不容许我无选择地游荡,不要说电影,连电视都很少看。外子是一个电影迷,经常把我从书堆里拉出来,带着儿子一起去看电影。我坐在电影院里索然无味,心里计算着越欠越多的稿债。后来家里买了录像机,外子便不再出去看电影,和邻居之间交换着看带子。可以选择的余地又多起来,有好片子的时候,就在做家务的空当中看上一会儿,《莫扎特传》就看的是录像带。比起正规的电影院来效果要差得多。人物的轮廓模模糊糊,字幕翻译得毫无个性,越发留恋当年看电影的享受。再后来有了电脑多媒体,有了越来越先进的影碟机,光盘取代了录像带,声像的效果改善了不少。而且比起看电影来明显的经济,选择的余地也更大。不仅可以选片子,而且可以选择镜头反复看,这对我一向迟钝的电影美学意识是一个极大的促进。

坐在家里看电影,节约了体力,也利用了短暂的空闲时间。不好看的片子随时停掉,喜欢的片子反复地看。《日瓦格医生》我看了不下十遍,《英雄本色》也看过多遍。亲友来访,看光盘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各城市之间都有一些发烧友,互通光盘的市场信息。这使电影这门艺术,真正地普罗化了。不少人迷恋光盘到不惜毁家的程度,朋友的朋友因为重金买大批光盘,妻子弃他而去。电影和生活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就连国际政治也隐约与它相关。“9・11”的时候,飞机穿越世贸大厦的镜头,与《真诚的谎言》中的经典镜头何其相似乃尔?!雄霸世界的美国大片在传播意识形态的同时,以梦幻的想象启发人类的不仅是思想。

有了这样便利的条件,又萌生出补充电影知识的愿望。朋辈中有专门从事电影美学的,便请她为我开了一个单子,都是必须看的经典之作。到处跑着寻访光盘,托朋友求亲戚,仿佛时光倒转,我又开始遛电影。只是现在的遛法功利性太强,为了多少知道一点前卫电影,诸如《发条橙》这样反文化的探索片也咬着牙看了下来。经典导演的经典作品,从中国到世界都得跑着买来看。对于当代作家作品泛文化背景的考察,则需要看大量流行的商业片。青年时代盲无目的遛电影的乐趣,已经随着年龄消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全家人坐在一起看光盘,其乐融融的气氛。而且也节约了金钱、时间和精力。

尽管目的性很强,兴趣也会有开小差的时候。许多的戏剧片,得自无意的巧遇。梅兰芳的《霸王别姬》与《贵妃醉酒》,都是在逛商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许多的表演艺术家,或者去世多年,或者年近耄耋告别舞台,幸亏当年的音像资料保留了他们艺术高峰期的绝活,使后人可以一睹群星灿烂的往日辉煌,不必感叹生之也晚不能躬逢其盛。河北梆子的名角儿裴燕龄,是我仰慕的艺术家。黄蜀琴导演的电影《人・鬼・情》,在舞台和生活的切分剪辑中,讲述了她的艺术人生之路。感动我的不仅是她艰难的传奇经历,钟魁嫁妹的片段,也带给我强烈的震惊。宽阔的中音区,把原本属于高腔戏的河北梆子推向了一个高峰。空旷的音色与载歌载舞的表演,给人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感受。托了朋友四处打听她演出的信息,不问价码也要搞一张票,遇见音像商店就进去连找带问,寻访持续了十年没有间断过,仍然是一无所获,只好自叹与她无缘。前不久,外子终于在王府井的新华书店中,买到了《钟魁》的全本光盘,兴致勃勃地赶回家。那一个晚上的时间,都被裴燕龄占据了。她不仅中音区唱得有特色,高音区也好生了得,表演的精湛更是妙不可言。青年时代遛电影的快乐,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人生的得意之处,就在于遛的过程中不期然而遇的快乐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