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 张晓刚致周春芽的信
春芽:
好!
转眼从成都回到昆明一个来星期了,我的“创作”至今还未动手,感到包袱很重,你知道的,这种展览本就不是什么艺术展览,即使想搞一点真东西,也只能拐几个弯,更不敢明言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了。当然了,为了一些实际利益,我还是要“生存着”的,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去碰碰运气。你的画进展如何?成都唯一的“怪派”真难为你了,在一种浓烈的市侩气息的包围中,能始终坚持自己的追求(实际上说兴趣或许更恰当些)是很不容易的,这得多大的责任感和价值观啊!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够不断地往前走的。这一次成都之行使我又一次更坚定了这一想法。尽管这样常常会感到很孤独。我不知道有些人在面对自然和缪斯的时候,会不会产生一种真正的孤独感。我很赞同那位拉美作家博尔赫斯的观点,人类都被一种无穷无尽的偶然性和可能性摆布。人类的本质就是脆弱,就是贪婪,叔本华说得好,唯有艺术才能使我们摆脱一切的桎梏,进入一种世界的最高层次之中。我想我们作为缪斯的俘虏,所要做的所应做的,正是献出我们所有的真诚去一步步地靠近神灵,靠近世界的边缘,在“那个存在”中,包容着一切,所以也可说既无痛苦,也无欢乐。有的只是存在,只是最大的虚无。在这一点上,米开朗琪罗、格列科、塞尚是我们伟大的祖宗,还有高更,靠近,一步步地靠近,像何多苓抄的一首诗里所说的“比生活更严峻、更公正的,却是那在大海诞生之前就一直注视着的眼睛”。在大凉山时,看着那些山民们用酒把自己的眼睛烧得通明,盯着云,盯着山的尽头看时,我感到我们都是自然的弃儿。我们生活在如此丰富复杂的现代世界中,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们将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新关系与自然产生一种新的融合,新的交融呢?我们从泥土中来还将回到泥土中去,这仅仅是一个个偶然的过程(像加缪说的也许是一个错误?),就像我们一个偶然的出生,偶然的生存,在欲望的苦海中可悲地挣扎,这是自从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之后上帝对我们的惩罚,对我们肉体躯壳的嘲弄。还是那句话,唯有艺术才能使人类与天灵之间搭出一座真正的桥梁,是吗?你看我又开始胡扯起来,真可笑。关键还在行动,行动就意味着节奏,意味着受苦,行动就是一切。不谈了。
春芽,什么时候来一趟昆明吧,咱们好好地喝一台。有时候我真希望咱们像过去当学生那会儿一样,只代表自己的在一起喝一台。今年不行了,争取明年咱们再一道去草原上看天上的云,看起伏的斜坡曲线。
在成都照的照片我洗出来了,效果不太好,将就看吧!本来想寄给你们的,刚好昆明的一个画友大毛要去四川出差,顺便托他带给你们了,望代问多苓、小任好,告诉多苓别忘了给我寄那些诗。我很忙不能一一写信了,望他们原谅。今天刚看完了一场《我们的田野》的确不错,使我想起了多苓要画的那幅画,不知现在效果怎么样了?
哦,顺便带一张我回昆后在自己的狗窝里照的照片(效果很差)以作留念。褐褐的身体好点了吗?匆匆暂此。盼来信。
顺颂:艺安!
your:刚儿
1984年5月24日夜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