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用心做演员

（一）

当代社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把表演看作一个瑰丽的梦，也许你正是其中的一员。那么究竟什么是表演呢？这个梦想要怎样去实现？在这里，我们不做诸如“报考艺术院校指南”、“怎样进入表演圈子”之类的已经泛滥的操作指导，而希望寻找一种合适的方式，帮助学生从心理生成的角度更为迅速地接近表演这门艺术，希望学生从自我内心出发，了解表演艺术，了解自身的潜能和创造力。

现在，你选择了表演，那么，在你面前，就有了一个崭新的天地，也许从此你的人生就会经历千百种不同的生活，体验无数个性格各异的角色。当然，这个世界充满不可预知，不只有鲜花、掌声和光环，也遍布荆棘、坎坷和寂寞；既会有快乐、幸福，也会有辛苦、痛楚甚至是折磨。我们希望，通过学习，每一个人都可以用心思考，看到你和表演艺术的缘分有多深，你的信念有多强，这条路，你能够走多远。

从某种意义上说，表演是人类所具有的一种内心高级精神活动的外在表现。也就是人的心理过程、情感活动的一种“外化”。这种表现的手段可以是声音语言、肢体语言，可以是舞蹈、歌曲以及你可以想到的任何一种形式。这些，统统可以称之为表演。许多人在最初接触这个职业时，总将它更多地看做一种专业技巧，津津乐道于舞台的行动方式、注意力的集中与松弛、想象力的训练、适应与交流等等词汇。这些固然重要，就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指出的：“……要有观察力，感受力，记忆（激情的），气质，幻想，想象……鉴别力，智慧，内部和外部速度节奏感，音乐感，真诚，率真，自我控制，机智，舞台资质，等等。”但同时，作为演员，你的个人修养更为重要，这才真正决定了你的水平和未来的发展。

这种修养一方面是知识上的，不仅是专业知识，还包括各种相关门类艺术的知识。于是之先生就此提出过一段精彩的阐释：“依我说，从形体训练、声音训练说起，到创造形象为止，这个方法那个方法，内啊外啊，说了半天，而对于一个演员来说，长远起作用的是修养。鲁迅说，我不相信什么小说做法之类，现在咱们谈的许多问题还没有出‘小说做法’的范围，总而言之，说的是方法问题，或叫体系，或是什么戏剧观之类，以及这么训练，那么训练，这些都是给打基础，而决定这演员真正生命的是他的修养。就跟写字的人一样，说我拿笔拿的稳，不仅是悬腕，我还能悬肘，一米见方的大字我写出来也照样挺帅，拿笔就写，写法我全能掌握，这都可以，但对写字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读帖，得多见碑帖。甚至写草书的人——有的是看了哪位舞剑后很受启发，书法大有提高。那些古代文人，哪个不是琴，棋，书，画啊？郑板桥便号称有三绝，诗，书，画，据说齐白石把自己的诗，篆刻，书法都排在前头，他把画画排在第四等，他自认印和写诗更好些。你看都是通着的。所以，同样的剧本，同样的角色，两个演员具有同样多的素材，创造出来的人物也有深浅之分，高下之分，文野之分。生活一般多，排练的时间一般长，对这角色的合适的程度两人一样，可那人演的就是有味，这人演出来就是一碗白开水。这个区别就在于演员的修养，不只是思想修养，特别是姊妹艺术的修养。”

另一方面，演员的修养在艺术素养之外，还不能忽略道德品质的提升。伟大的艺术产生于娴熟的技艺和深刻的内涵两者的统一，真正艺术家的美是艺术美和心灵美的结合。在这一点上，戏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堪称楷模。梅兰芳一生跌宕起伏，从青少年时代就经历八国联军侵华、帝国主义侵略、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和国民党的腐败，但是在民族危难的岁月里，他却表现出人民艺术家高尚的民族气节和可贵的爱国主义精神。有一段旧事，1934年3月，梅兰芳接到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邀请，对方希望他能到莫斯科演出。与此同时，日本也发来邀请，梅兰芳毫不犹豫，立即拒绝了日本，决定去苏联访问演出，但给苏联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在去苏联的旅途上不经过日本侵占中国的南满路。这种气度和傲骨就是我们敬仰的典范。著名画家丰子恺先生曾感叹：“茫茫青史，为了爱国而摔破饭碗的“优伶”，有几人欤？”可见内外兼修才能做一名好演员。细而化之，个人形体与声音条件、风度和气质、专业技巧、文化艺术修养、思想道德水平诸多方面决定了一个好演员的出现。

（二）

表演是一种艺术创造，创造出的是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以满足观众审美的需要。观众在观赏中，要达到的是一种审美愉悦的境界。南北朝时的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提出审美分为“应目”、“会心”、“畅神”三种境界，当代美学家李泽厚也曾把审美愉快概括为“悦耳悦目”、“悦心悦意”、“悦志悦神”三个层次。这在表演艺术当中同样适用。从观众出发，演员要以这三个层次为依据提高自己。演员与他所扮演的角色之间，生活经历、性格特征、思想风貌、言谈举止及行为习惯、心理状态都有所不同，这就要求演员首先使创造出的角色达到形似，真实可感，以角色为规范、为模板去进行塑造，让观众在审美感知阶段接受所创造的角色；其次要使所创造的角色神似，从自我出发，对角色经过从外到内、从内到外的分析研究、体验、想象、创作，并从自我身上去开掘角色，从而通过演员的身心、情感，去塑造一个活生生的角色形象，让观众在审美体验阶段，在与角色的交融中得到满足；最后，演员创造出角色，还要赋予角色以灵魂，让角色的灵魂直接进入观众的内心，使观众得到心灵的涤荡，精神的升华，获得审美超越阶段的愉悦，实现类似于马斯洛所说的“高峰体验”的境界，即在马斯洛的观点里，人在自我实现的创造性过程中，会产生出一种所谓的“高峰体验”的情感。“我们的生活原本就是一场为达到某个目的地的艰巨紧张的奋斗，现在我们终于达到了。这就是目的地，就是我们艰苦奋斗的终点，这就是我所早已期待的成就……产生这种体验的人突然步入了天堂，实现了奇迹，达到了尽善尽美。”观众这一阶段的审美感受要达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我国的戏曲表演艺术家们也有类似的观点，认为只有“形现”方能“神开”，“容动”而见“神随”。这都说明了演员创造角色的过程，将外部表现逐步诉诸观众，为观众所感知，以达到审美的至高境界。

提到境界，古今学者多有论述。《人间词话》的作者，清代学者王国维提出过“治学三境界”的思路：“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三个境界不仅限于治学，它的启示是多方面的。我们站在教学的角度，也可以从中汲取智慧和体悟。

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西风吹得碧树凋落，站在学习的起步阶段，眼见得学海茫茫，似无归路，表演的学习，不知道从何开始，需要我们找一扇门，由此走进这个世界。

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真正走进表演的殿堂，需要学习的东西是无尽的，所谓“吾知也有涯而学也无涯”，深入的学习需要的就是这种衣带渐宽人憔悴的决心和志气，唯有这样，才能够厚积而薄发。

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迷茫探索之后，往往才会蓦然发现，千百次寻找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在不远处的灯火阑珊处，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的答案其实也很简单，在实践当中到处可见曾经苦苦寻觅的知识真理的火花，道理就在身边，只要我们用心。

（三）

教育的任何构想、任何措施，都是为了育人，为了使人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变得更强大、更聪慧，使人的本质得到更精致的锤炼，变得更纯正、更完美。这三种境界之说，为我们的教学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同样站在育人的角度来讲，我们也提出两个目标层次。首先是知识教育，其次是情感教育。

知识教育侧重的是理论知识的普及，传授理论知识，进而通过具体的实践，实现理论知识的价值。通常来说，理论是建立在对整个教学和学习活动的宏观把握基础之上的，以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思维方式进行，属于传统的智育范畴。在这个范畴里，一是培养一种学习知识的态度。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少年时读了一些书，自认为满腹经纶，颇有点年少轻狂，便在自己门前写了副对联：“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对联贴出后不久，来了一位白发长者，他将手里拿的一本小书翻开，向苏东坡请教。苏东坡接过一看，书上的难字、生僻字自己有很多都没有读过，有些见都没有见过，顿时为自己的狂妄骄傲羞愧不已。于是，他马上在门前的对联上加上“发奋”、“立志”四个字，改成：“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且不说苏轼之前的狂傲，单就第二副对联，学知识就应该有这样的一份态度。表演是一门有着丰富内涵的学问，正需要这种谦逊务实的态度，否则只能流俗，无法成器。二是培养一种对待艺术的态度。著名画家齐白石也有一段典故，在他70岁那年，他的学生谢时尼在课堂上作了一幅《梅鸡》图，梅花下的公鸡画得很别致，特别是那鸡尾巴神韵动人。齐白石欣赏了许久，笑着说：“你画的这张太有味了，借我回去临一张吧。”一周后又来上课时，将临摹的画作拿来，还题了字，大意是，你那鸡画得很好，我要永远把它做样子，现在我把临的这张和你交换，不知你是否答应。艺术都是相通的，作为一名功成名就的艺术大师，对待艺术还能够有这样谦虚求知的态度，在表演艺术上初出茅庐，更应该记住这种谦逊的态度。

情感教育对于一名演员来讲具有特殊的重要性。知识教育作为智育，关心的是理性的培养，在此基础上进行的情感教育则是关注情感的开发。表演中的情感最突出的表现在与观众感情的交流上。作为演员，观众的欣赏是艺术创造的最高价值。典籍记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俞伯牙在高山上抚琴《高山流水》，曲高而和寡，却有一个砍柴的樵夫钟子期经过，听懂了他的《高山流水》。他们约好两年后见面，可是两年后钟子期却没有露面。俞伯牙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钟子期在母亲去世以后也已经伤感去世了，不可能再赴他的约定，俞伯牙悲痛欲绝，他知道子期是唯一能够听懂他音乐的人，如今子期已死，便在子期的坟头摔了他心爱的琴，表示对知音的敬重和珍惜。知音已杳，伯牙毅然断弦绝音。余伯牙绝琴明志的苦闷和无奈是因为没有了合格的观众。这一段佳话可见他作为艺术创作者对欣赏之人的重视。若是作为演员，对自己的观众也能有几分这样的情感，那么何愁创造不出经典之作呢？

情感教育是审美教育的一种，除了与观众的艺术情感之外，还要培养演员自身的艺术情感，即对艺术的感受力和创造力。毫无疑问，这是做演员必然要进入的内心境界。只有在演员艺术感受力和创造力的培养中，才有助于进一步形成演员个体完善的审美心理结构和健康的人格。这映射了我们的主旨——对心理的探讨。

为什么要把表演放到心理学的知识系统背景下去观照呢？表演与心理学有着深厚的学科渊源和密不可分的知识联系，演员的表演艺术，得益于心理学研究的科学方法，表演艺术与戏剧艺术和心理学相融合，实现了研究人、表现人和创造人的共同目的。有句话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的目的是跳出艰深晦涩的理论，用心理现象解释表演规律，给学生们的表演学习开辟一条易走的路。一本教材的内容很少，然而学子的职业生涯会很长，表演并不是只属于年轻人的造星之路，梦想之旅。荀子在《劝学篇》中写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说的是骏马跳一次也不能有十步远，劣马不间断的十天行程也能走很远路程。雕刻时，如果雕雕停停，朽木也刻不折，如果坚持不懈，金石材质也可雕成艺术品。这门艺术，选择了它，需要为之付出很多艰辛、热情，甚至一生的不懈努力。

零零散散说了这么多，只剩下两个字：用心。

用心做自己，才能完整一颗创造的心。

用心做表演，才能抓住各个角色的心。

用心做演员，才能赢得广大观众的心。

祝福立志于此的人们。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