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学的知觉与知识的限度

梅洛-庞蒂的第一个主要的认识论命题是关于知觉首要性的，换言之，他认为知觉是意识的原初形态。这一论题可以看做对康德核心论题的拒绝。他不同意如下康德的复杂主张，即我们感觉到独立于心灵的对象，或拥有对它们的感觉，我们将这些感觉或者感觉内容转换成知觉对象。对于梅洛-庞蒂来说，对象在个体经验中呈现为如其所是的整体，或者在无须知觉者出力的情况下就已被构建起来。这是对康德理论的描述性修正，而康德的理论是在因果关系基础上通过考察知识的一般条件而得出的。

梅洛-庞蒂的第二个主要的认识论论题和知识的历史限度有关。在对相关论证的最初概述中，他把知觉描述成意识的原初形态，接着，在概括其结论时，他认为来自知觉的诸多观念仅仅相对某个时期才会有效。“虽然在客观化过程中存在着某种进步，而思想总是不止对一个瞬间有效，但明证性绝非无可置疑，也不能被认为是永恒的。”

我认为这一关键的陈述表达了历史相对主义，或者一般来说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即认知的要求以某种方式与主体的人类学本性，与历史的瞬间等勾连在一起。从宽泛的意义上来理解，历史相对主义完全可以回溯到普罗泰戈拉传统。很多近代哲学家，比如赫尔德（Herder）、黑格尔以及马克思都为这种认识论的不同版本进行过辩护。

对于历史相对性，梅洛-庞蒂只是做出了表述，但并没有对相关主张做出辩护。我们可以按其作品所示，重构他得出该主张的推论线索如下。根据梅洛-庞蒂，全部理性、所有价值以及整个存在都以知觉世界为基础。他还特别把他的观点和数学联系起来。毕达哥拉斯定理既然与某个具体历史时期关联在一起，它就不是终极的。由此，它不是永恒的真理，永恒的真理绝对不会发生矛盾，也不会被随后修正。毕达哥拉斯定理中获得表述的数学主张和可能出现矛盾的知觉主张是相似的。所有的思想都将会被吸收到一个所谓的“新的综合体”中。更一般地说，思想和知觉都是在时间视阈中得到刻画的，因此是时间性的。我们不可能直接获得真理或事物的本质，相反，我们通过阐明以及更多的体验而不断进步。结果，理性没有遭到破坏，反而通过与经验的关联得以保留。

我们需要区分这一主张和对它有利的论证。梅洛-庞蒂关于认知的历史相对性的一般主张与笛卡尔及康德关于认识具有不容置疑性的著名主张相矛盾。它还进一步和各类反-心理主义相矛盾。按照弗雷格的说法，毕达哥拉斯定理独立于任何人思考的内容，因此独立于时间和处所。

梅洛-庞蒂的知觉相对性主张建立在它与文化和历史未经检验的关系之上。他需要对全部知识与历史境遇相关联的结论进行辩护。但就目前零散的论述来看，他的论证非常不充分。

就认知要求的历史相对性而言，梅洛-庞蒂的论证并不强，甚至比黑格尔的还弱。后者至少勾勒出了认知要求和历史境遇之间的关系。黑格尔的相似要求建立在两个论点之上。一方面，人类具有历史特征，因此哲学也一样。既然哲学总是属于某一历史时刻，它就不可能越过历史的阴影。另一方面，他也描述了理论和认知对象之间的双重关系。根据黑格尔，理论通过对象的经验加以阐述，如果这些理论和被经验的对象之间有了分歧，那么就必须重新阐述。但是，既然对象悖论性地依赖着有关它的理论，如果理论变了，那么对象也发生改变。

为了加强自己的论证，梅洛-庞蒂至少需要做两件事。首先，他必须像他所崇敬的黑格尔那样，至少勾勒出认知要求与文化和历史之间的关系。既然他从没有写过论真理的作品，他就绝不会给出这一部分的论证。其次，像黑格尔通过对笛卡尔、康德以及其他人所做的细致批判一样，他需要论证将会取代其较弱要求的对知识的更强要求，但这事实上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