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元史·百官制》概括蒙古初期的中央官制说:“惟以万户统军旅,以断事官治政刑,任用者不过一二亲贵重臣耳”。蒙语札鲁忽(jarghu)译言法庭、听讼。但大蒙古国时代札鲁忽赤(即断事官,又译作“断公事官”)一职不止是司法官,而是“总裁庶政”,全面负责户籍、赋敛、狱讼和监察的中央执政长官。建国之初任断事官的是失吉忽秃忽和别里古台两人。前者被封为“古儿迭额列因札儿忽[赤]”(gürde'ere-yin jargh[chi],译作“普上的断事[官]”)。这个称号在忽秃忽之后未见有他人使用。别里古台的蒙语官号史书不载,或许就是也可札鲁忽赤,即大断事官。当时在断事官之前冠以“大”或“普上的”之类辞语,似为表明系由大汗委任,而区别于代表各支宗王的一般断事官。后来,大断事官亦转指高于一般断事官的上级断事官。唯汉文史料对二者区别并不严格。如《元史》称忙哥撒儿为蒙哥朝的“断事官”,波斯语文献则作“大断事官”(yārghūchī-yi buzurg),“诸札鲁忽赤中大的和最有力的异密”(amīr-ībuzurg wamihayan yārghūchiyān)。《元史·别里古台传》的撰者当即依上级断事官的含义理解传主的官号,所以说他“长札鲁火赤”。
窝阔台即大汗位后,除了忽秃忽,汗庭大断事官还有额勒只吉歹。《元朝秘史》第278节记窝阔台的诏令说:“众官人每额勒只吉歹为长着,额勒只吉歹的言语依着行”。学者们都同意,此人与《黑鞑事略》中的按只,即1247年被贵由指派领军西征的野里知吉带是同一个人注11。作为窝阔台系的亲信,他在乃马真称制(1242—1245年)时期及贵由初年很有可能连任大断事官之职。此外,大约是在1234年忽秃忽调任中原汉地后,大必阇赤镇海也擢任窝阔台汗庭的断事官。窝阔台末年,汗庭大断事官还有昔里钤部和也速折儿两人。作为执掌天下庶务的最高行政长官,断事官、尤其是大断事官在元代汉人眼里,相当于中原官制中的宰执,因此称他们为“国相”或“丞相”。
注11额勒只吉歹(eljigidei)一名中间音节的喉音弱化(-jigi->-*ji'i->-ji-),遂可读作按只(eljidei)。见村上正二译注《蒙古秘史·成吉思汗传》卷3,东京,1975年,页360—361;并参阅韩百诗、伯希和:《元史宗室世系表译注》,莱顿,1945年,页29—30,关于诸王合赤温之子按只吉歹之名的正字法讨论。
漠北时期的“丞相”与“中书右丞相”、“中书左丞相”一类官员区别甚大,后者是自从窝阔台“改侍从官名”后给予汗庭大必阇赤们的汉式官号。但是因为“丞相”与中书右、左丞相等在汉语语境里的意思相近,尤其因为大必阇赤乃是协赞大札鲁忽赤处理政务的主要助手,而蒙古旧制中又缺少专制君主官僚制下严格的等级观念,所以这两类官职从元代前期即已开始混淆了。在有关漠北诸汗时期由大必阇赤升任或兼任大断事官的若干人物如镇海、孛鲁合等人的史事记载里,这一类混淆更为常见。
《元史·镇海传》谓:“定宗即位,以镇海为先朝旧臣,仍拜中书右丞相”。这段话很容易被误读作,镇海在贵由朝被恢复了他在窝阔台前期担任过的大必阇赤(“中书右丞相”)的官职。但是,从《世界征服者传》记载窝阔台朝史事时,曾提到“镇海、?儿纳勒和众札鲁忽异密中的其他一些人”(jīnqāīwa?ārnāl wa jam'īdīgar az umarā-īyārghū),可知镇海当时业已位至相当于丞相的大断事官。伊利汗朝称丞相为wazīr,有时也叫nā'ib。所以《史集》又先后称镇海是窝阔台汗的wazīr-i buzurg(译言大wazīr)和贵由的na'ib。若以上引穆斯林史籍为参证,则又可知汉文的《镇海神道碑》谓碑主曾为“札鲁花赤”实非无根之说。所以镇海在贵由朝所担任的“中书右丞相”,实当为大断事官。孛鲁合的情形颇与镇海相似。他在蒙哥即位时拜“中书右丞相”,亦即出任大必阇赤,而与大断事官忙哥撒儿“密赞谋议”。1253年至1254年间,忙哥撒儿病酒而卒之后,史称孛鲁合“领中书省,终宪庙世,权宠不移”。此处所谓“领中书省”,似已用指由孛鲁合继任的大断事官职务而言。恰在此时游历漠北的欧洲教士鲁布鲁克,明确地称孛鲁合是“大文书官和法官”,证明他实以大必阇赤身份兼任断事官。《至元辨伪录》卷3称呼此时的孛鲁合为“丞相钵剌海”。此处的“丞相”,应指大断事官而言。
到现在为止,我们业已述及漠北时期尚可考见的大多数汗庭大断事官,兹复列简表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