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亚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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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被岁月偷去的香港

“鞋字,一半是难,一半是佳。”这是《岁月神偷》仿佛向我们灌输的寓言,“一半是难,一半是佳”,这也是香港的况味,体验过香港道地生活的人,都知道。

《岁月神偷》是一部包装精美的童话,麦兜故事的明星级励志版,因此赚得了柏林影展同样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评判们的热泪,顺利捧得一尊可爱的水晶熊回来。导演随之高调要求政府保育将被拆除的永利街——这条历史悠久民情淳厚的老街道,不但是《岁月神偷》的外景地,也是特首曾荫权的童年游乐处——于是理所当然地取得了胜利,这是香港近年一连串争取保留天星码头、保留皇后码头、保留“喜帖街”等失败后第一次侥幸成功。

是的,“喜帖街”,这条印制传统喜帖的店铺云集的老街,因为谢安琪的歌而广为人知,但谢安琪的歌得奖的时候,这条街已经拆得只剩一片瓦砾。天星码头和皇后码头承载接纳过多少香港人的脚步、回忆,现也夷平填海,天星小轮的横渡,又短了一两分钟罢了。现在中环海边早已不闻码头老钟悦耳的报时,人人只好沉默赶路,说是岁月的手在偷盗,其实更黑的手,把岁月本身也偷走了。

犹幸香港岁月沉厚,拥有太多层层积淀的岩层,构成一座真正大都市所必备的许多神奇的飞地。一座能称都市的城市,必定如此,纽约、伦敦、东京、巴黎,它们都是藏着无数个游客们看不见的小纽约、小伦敦、小东京和小巴黎——我们美其名曰“波希米亚”地下社会。香港也有这么一个波希米亚香港潜藏其中,如果我们不畏其神秘,大可投身进去,感受只有地道香港人和来港的冒险家们能够感受的火辣辣快感。而且顺藤摸瓜,你得以透视一个城市真正的脉络——她是怎样赢得她挑剔的情人的心的?她是怎样留下她的爱人们,同时让他们自由?

香港,靠的是认真和情味。且不论永利街的鞋店和炊烟灯火,有多少属于美工的置景、导演的煽情,我却在喜帖街看过一个老人对他的铅字的怜惜,在深水埗见过一个传统花牌制作人边做最后一个花牌边流下男儿泪,因为他们都曾经认真过,并打算一直认真下去,维护那一个属于他们的香港的美丽与价值。幸好这另一个香港也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生存下来,并绽放异样的光华。比如说上海街,游客甚少涉足之地,有民国式骑楼、四五十年代唐楼、老式夜总会与摇滚乐队排练室并存,我的一众“老少年”哥们,占据的就是最后者:大阳台、花格子地板风华绝代,一坐下就像坐在《花样年华》的布景中,一开口就变成了周璇——至少是周慕蝶。这里有另一种热闹,另一种和金钱无关的熙来攘往,每到派对时间,各种艺术家、另类青年就像跃出水面的鱼,绚丽备至,接喋不休。有时,我们唱Kurt Cobian,有时,我们唱许冠杰;有时,我们玩易装比赛,有时,我们打老人乒乓球,每个突然闯进的人,都会问:这是香港吗?

湾仔的和昌大押是被活化的典型例子

孙中山史迹路上的搭棚工人

哦,这就是香港,尚未被岁月偷去的香港。它能容纳庙街艺人长叹“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亦能容纳荷里活道七一吧的吉他琤琤,能留街坊情谊亦能放纵烈火青春,只要你是认真的,它便真心对你。情味何谓?好的生活就跟好的电影一样,全部由精微的细节组成,叫多少盛世口号都是空的,世无所谓盛衰,人总是要生活并且尽量微笑的,而能让我们在日新月异的世界中仍能保持微笑的,就是看到一些鲜活依然的熟悉细节——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为“老相好”。甚至,当我们游走于世界上也是如此,即使我们都是过客,我们仍希望有这么一座城市,名字可以叫做“我城”的。

香港之成为我的我城,是因为它的书店、老区、人情和散漫,我曾经这样写道:“我们应学会更珍惜那一个看不见的香港吧,就像对一本字墨已经有点漫洇的神秘手抄本一样,我们理应传抄不倦,好让更多人看见。”香港就是这样容纳了不同的笔迹,汇成了一幅“九龙皇帝”那样淋漓的涂鸦墨宝,仔细看之,原来是一个大迷宫,可堪流连其撇捺之间,甚至秉烛夜游,沉醉不问归路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