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印第安圣草

美洲大陆的土著具有许多不逊于其他种族的优点，就说其中突出的一点吧：他们培育出的植物种类比其他任何一个种族都要多，譬如玉米、马铃薯、咖啡豆、棉花、橡胶、奎宁和烟草，如果没有这些，要在大陆上长期生存肯定异常困难。橡胶、咖啡豆和棉花后来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马铃薯被引入欧洲，使世世代代的欧洲人都不识饥荒滋味。而烟草则立即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它使殖民于美洲大陆北部成了新教徒的事业。这对无名的野草而言，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野蛮人和他的“神草”（房龙）

哥伦布在其首次航行时就已经带回有关“冒烟的印第安人”的传说。他手下的一些人曾自行到附近的小岛探险，他们返回后，说起当地人时常围坐在某种植物干叶燃起的火堆旁，将一种奇特的木制长管插入鼻中，吸取火堆冒起的烟，吸后他们似乎变得很兴奋。这种管子被称为“塔巴科”（tabaco）。

六十年后，一位被派往新殖民地考察的西班牙科学家将这种植物带回了西班牙。它首先引起了药剂师的兴趣，他们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新药品。他们声称“塔巴科”具有神奇的疗效：将“印第安圣草”煮上五六个小时，制成药剂，能够医治好许多疾病。

进入欧洲市场的第一年，“印第安圣草”与黄金等值，这使它声誉大增。

一开始这种植物并不怎么受人喜爱，后来在改进了使用方法使吸烟者产生愉悦后，才广泛传播开来，人见人爱，走出了药店，进入了酒馆，成为了许多人的心头好。整个欧洲都在吞云吐雾中。

吸烟和英帝国北美大陆殖民地的建立，似乎是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但历史常常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一次也是如此。

人们都知道：加尔文和路德（以及大多数伟大的新教领袖）都十分强调在现世尽情享受物质是人的本分。而天主教则通常认为追逐金钱不是十分光彩的事，也许并非不道德，但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对这种事情还是少想为妙，以免因为眼前的金钱利益而失去永生的灵魂。

加尔文（1509-1564），16世纪法国著名的宗教改革家、神学家，著有《基督教要义》。他对新教的发展有相当重要的贡献，是基督教新教加尔文派（在法国称胡格诺派）的创始人。

马丁·路德（1483-1546），德国著名的宗教改革家，基督新教路德宗的创始人。1517年，他在威丁堡大学的教堂大门上贴出了《九十五条》，质疑教会的权威，提出“因信称义”原则，由此拉开了宗教改革的序幕。

宗教改革运动改变了这一切。有那么一些“上帝特选的子民”分散在“众多的受苦受难无尽期者”中。这些“特选的子民”大多是热衷于逐利的吝啬商人，加尔文的宿命论激活了他们的思想：他们要不断地致富，以印证他们是上帝特选的子民。因此，他们要进行最大限度的“贸易活动”。

不止于此，为了进行对崇拜偶像的天主教徒的圣战，整个新教世界满是金钱。以英国为例，据估计，1500年至1600年间，它的财富增长了三倍。但是黄金、白银如果不使用就是毫无价值的，人们模糊地认识到，拥有财富不是获得幸福的必然，有时候更像是一件坏事而不是好事。

如今世人皆知：经历过革命的人很少能理解革命对于自己的影响。因此，如果生活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人不了解哥伦布的航行最终结束了统治欧洲将近十个世纪的封建制度，我们也不便责怪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可以用作转移旧大陆过剩人口的寄宿场所，为数百年后的大规模移民运动埋下伏笔；而通过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掠夺而源源不断涌入欧洲的黄金白银，则彻底消除了物物交换的旧制度——这一制度曾使地主成为中世纪社会的中坚力量。

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都铎王朝最后一位君主。她在位期间保持了英格兰的统一，使其成为欧洲最强大和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史称“伊丽莎白时代”，又称“黄金时代”。

商人们突然有了成千上万的现金，他们立即住进了高级寓所，将孩子送往贵族学校，花巨资操办儿女的婚事。而地主们也不甘落后，他们花费大量金钱改建乡间宅邸，并且提高粮食谷物的价格以换取更多的现金。

到头来，这种经济变化的受害者还是普通劳动者。当时的雇工处于这样一种境地，他们的劳动报酬不是由他们自己，而是由他们所在地区的治安官决定。他可以同意领取这份劳动报酬，也可以拒绝，而一旦他拒绝领取，治安官就有权逮捕他，治他一个“流浪罪”，就可以对他进行惩戒，直到他愿意接受这份劳动报酬、回去工作为止。

而更为甚者，政府没收了整个北部欧洲教会拥有的房地产，将成千上万的人（修士、修女、教会神职人员、一直无忧无虑耕种修道院土地的农民大军）随意地抛向了劳动力市场。

因而，成功开拓殖民地的两大必要条件就具备了。少数拥有大量多余财富的人，谋求在所有可能的领域获利。同时又有无数贫穷、饥饿、处境悲惨的人，只要能摆脱眼前的困境，愿意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可怕的美洲荒原。

看上去美洲荒原如同五十年前一样荒凉，许多先驱在美洲地区建立殖民地的尝试遭到了彻底的失败。然而与此同时，关于美洲大陆的新发现却不时传回欧洲，点燃人们的希望：他们相信北美山脉实际上是一片狭窄的陆地，找到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直接通道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我们应该清楚：人的天性往往是乐观和轻信的。关于美洲的美好传闻被详细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譬如印第安人满身都是黄金制成的装饰品，又譬如美洲的弗吉尼亚拥有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只要付出必有收获。人们知道要从事劳作就必须经常使用各种农具，手里也会磨出老茧，所以当时提到移民的人只是嘴上说说，做做黄金梦，并没有当真。

他们后来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对事情不严肃的态度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少数有名的商人控制了建立新贸易公司的事情。他们很快从国王那儿弄到了特许状，即使这些土地严格来说并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弗吉尼亚南半部的“伦敦公司”首先成立。1606年12月20日，三艘载着40名水手和100多名殖民者的船，扬帆西行。5个月后，历经波折的人们抵达了一个河口，为了向他们尊贵的君主——英王詹姆斯一世致敬，他们将这条河命名为詹姆斯河。

一开始，每个人都满怀希望，然而6个月后，他们却只剩下绝望。看似是海湾的地方，原来是片沼泽地。森林遮天蔽日，绵延千里。与从前一样，到印度去的“通道”还是没有找到。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传说中的黄金也只不过是“黄铜矿”——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一半的人死了，剩下的人在想方设法逃离。幸运的是，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个力挽狂澜的人物——约翰·史密斯，他以钢铁般的意志和高昂的情绪，将涣散的人们聚集起来，一直支持到英国的救援来临。

贩奴船（房龙）

而后（正如电影的情节一般），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伦敦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约翰·罗尔夫来到了詹姆斯敦。在他的改良之下，弗吉尼亚的烟草适应了英国绅士的口味，金钱开始涌向詹姆斯河两岸。房地产业迅速兴起，劳动力大量短缺，于是从几内亚海岸源源不断地运来了一船又一船的黑奴（第一艘运奴船于1619年抵达，我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个时间）。从前荒芜的田地、废弃的花园，甚至大道的一些路段，全部被用来种植这些野草了。

全世界都在抽弗吉尼亚的烟、吸弗吉尼亚的鼻烟、嚼弗吉尼亚的烟草，国王也立即吵嚷着要从中分得一份利益，并且马上就付之于行动。

伦敦公司的执照于1624年被吊销。

弗吉尼亚再也不是一小部分人的专有地，而变成了一块真正的殖民地。皇家总督在完全由当地地主代表们组成的小型议会的帮助下，统治着这片殖民地。

我在前文曾经说过：历史常常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种“印第安圣草”成功地达成了黄金、白银所未能实现的获得无限财富的梦想。几乎一夜之间，这种野草就使美洲大陆北部地区，从一片荒凉之地变成了千千万万品行端正的英国殖民者的光明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