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趣堂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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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海无涯,孤筏重洋

——读望生的文化散文

高宪民

初识田望生先生,是2007年农历腊月在中国澳门。那时我兼任中国铁建十六局集团公司澳门项目部经理,负责建设一座当时亚洲最大的重型停车场——澳门路氹城地下重型停车场工程。当工程建设取得阶段性成果时,田老应邀来我部采访。初来乍到,他便一头扎进工地,与工程技术干部和一线工人交谈,很快地采写了一篇长达万余字的通讯《打造泊车航母的虎狼之师》,并及时发表在《中国铁道建筑报》上。次年,在完成澳门工程建设任务后,我又率员接受了深圳地铁龙岗线西延段福田交通枢纽工程新建任务。深圳项目部基本上还是原班人马,依然是一上来就势头勇猛,多次受到市政府和业主褒奖。2010年开春,我在深圳与田老第二次握手。他又为我们项目部采写了《挥师东进——挑战深圳速度》的通讯,洋洋万言,迅速刊登在当年的《中国铁道建筑报》上。两篇大作的发表,顿时在央企内外的读者中产生强烈反响。一时间,来我部现场观摩的企业络绎不绝,使全体建设者倍受鼓舞。

田老是集编辑、记者、作家于一身的报人。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采写新闻也能娴熟地运用散文笔法。他笔下的文章,无论是平实朴素的短篇,还是内容丰赡的长篇,都能在坚持新闻真实性的原则下,寻求更为自由的表达方式,展示新闻散文化的写作特色。两次握手,他都带来自己的“散文集”送给我。知其人,读其文,倍感亲切。也许是长期从事新闻工作的缘故,他那清新刚健、旨趣各异的散文作品,篇篇紧扣主题,既不拐弯抹角,也不拖泥带水,常常直截了当地呈现丰赡多彩的精神世界。为传达内容的需要,他的散文继承了史传与诸子散文的传统,常以夹叙夹议的手法谈古论今,字里行间透着厚重的历史感、朴素的真实感和敏锐的思想之光。最近,他的第八本散文集,将由出版社出版,书稿由快递送来,邀我写序,不免叫人犹疑:写文章可不是我的本行啊!但恭敬不如从命,还是不揣谫陋,谈点读后感,权当抛砖引玉。

中国散文源远流长,其在创作中逐渐形成的虚实结合、动静相生、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艺术特色,使散文成为中国文学的正宗。中华民族的思想和文化元典大都以散文的形式保存下来。当作家站在时代生活乃至人类命运的高度来审视和观照散文题材时,总是显示出一种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境界,一种雄视古今、纵横捭阖的气度,一种情智交融、神思飞扬的才质。而今,见诸报纸杂志或由作者结集出版的散文,按作者身份不同,大致有普通散文、作家散文和学者散文三大类;从内容和表现形式看,又有抒情、记事和论理之别。出自作家之手的散文,为使作品的概括性更广阔,反映的社会内容更深刻,往往间以小说笔法,喜用虚实相生的表现手法,即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中之实,是情理中的事实;而实中之虚,则是事实中的情理。因为文学作品要想打动读者,过于虚妄就会失实,无法使人心服;过于拘执,缺乏想象力又会让人感到乏味,引不起读者的兴趣。宋人范仲淹的游记《岳阳楼记》,正是因为作者在真实基础上进行有向度的虚构,借助想象力,才那样脍灸人口,成为流传千古的名篇。而学者散文较之作家散文更具“问题意识”,其述学益智、经世致用的信念,使之更多地承载着人生与文化之“道”,应属于文化散文。展读《天趣堂散文》,总觉得他的文字繁富,每个句子都像闪光的龙鳞,密集层叠的铺陈,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让人想到中国文学经典中极尽华美之能事的“赋体”。田老散文虽有赋的影子,但言之有物,体式多彩:既有见情见性的美文,又有思辨入理的小品,还有气度雍容、偏于学术风的随笔。这些散文随笔,情真而辞达,形散而神聚。读起来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其实背后蕴藏着作者惨淡经营的一片苦心。收入本书的作品,大多是传统意义上的散文,偏重思想性和理性,哲学、宗教、历史学、社会学等都纳入其中。由于哲言隽语如散金碎玉挥洒其间,仍不失语言的艺术和散文的美感。反映了他阅读的广泛和文笔的老到。田老读书既多又杂,几乎是每读一部书,都能疑而叩问,读出学问。细心考察社会的实在形态,使他的散文总能切合实际,落地生根。像这样不以叙事抒情、而以议论见长,颇具智性气质、传统文化丰邃,有益世道人心的文章,可视为学者式的文化散文。它格局大、篇幅长,机警睿智、气度不凡。虽谈不上鸿篇巨制,却能使人感到它的汪洋恣肆、浩浩荡荡。毋庸置疑,没有毕生的观察、揣摩、阅读、体验、感受和对真善美的不懈探索,就不可能如此通透地表现对人们身处的社会生活问题的敏感。

诚然,文求精粹,意求隽永,删繁就简、以少胜多,言有尽而意无穷,是散文创作的一条普遍的美学准则,但长篇散文在弘扬传统,反映现实,叙事述学,随意铺陈上的独特优势,却是短章难以替代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些长篇散文创作群体,不是在《收获》《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花城》等文学期刊上舒展着肢体,壮大着身躯,震撼着中国文坛吗?这本文集与田老以往的散文集不同的是,除了有部分作品是首发外,其他都是从旧作中遴选的。这就意味着作者对自选作品的情感体认与世界观的认同,以及对所选作品文风与品位的自许。收入本书的作品,分为《陋室詹言》《书山剪径》《成语他说》《根苑觅美》《桐城文章》《诗林清韵》《诗体杂谭》共七辑,计八十九篇三十五万字。这些作品,有的是千字乃至两三千字的小品随笔,也有单篇动辄上万字的长篇大论,这就使我们在品尝他那“休闲的零食”的同时,也能大块朵颐“大鱼大肉”。其实,散文同诗歌一样,它的优劣并不在乎篇幅长短,重要的是内涵,是它的文学品质、思想深度和文化担当。当代,从改革新时期的文化背景来看,散文更需要立意高远的主题思想,沉雄庄重的艺术形象,广阔深远的历史超越,尤其是以历史为书写对象的文化散文,更要表现大气硬朗的艺术风度和独立思考的批判意识。望生先生散文写作的高峰时段,适逢改革开放的宽松氛围,创作思想少有禁锢。社会大环境为他轻松、自由地抒写,提供了客观条件,使他的散文自然表现为一种“胸罗万汇凭吞吐,笔秉千钧任翕张”的自由与舒展。收入本书的作品,正是作者通过对传统典籍的拷问与反诘,体现了宽广的文化视野和博大的历史观,表达出具有现实性的人文关怀。他那史家的冷静、客观和情感的灵动,以及那平实朴直的笔触在描绘一方内心世界的同时,又刻画了对变幻莫测的社会人生的深刻体悟和独特感知。因此,读《天趣堂散文》,咀嚼那些蕴涵历史真相、现实情怀和学术创见的长篇,并不觉得呆滞冗长,倒是能从作者见微知著、旁征博引、撷英咀华、扬长避短中感受到一种远离矫揉造作和装腔作势,在“故纸堆”上高扬现代意识和精神的理性。这就是《天趣堂散文》努力保持与社会和时代共进,以实现散文的文化担当。其可贵之处,正在于与大时代精神合拍,与伟大的民族精神合拍,与广大读者的心声相通,与民族的散文文化传统相衔接,从而使他的散文能够承载强健丰沛的人性内涵,善于表现复杂曲折的精神轨迹。其笔墨所致,不只照亮人性的幽深洞穴,且能够触动人心最柔软的草滩。如果觉察不到作者融百家而了无痕,又妙趣横生、点石成金的能耐,却以所谓的“掉书袋”一言以蔽之,就不免褊狭,甚至有“腹笥乏墨”之嫌。

田老是位古道热肠的“老雕虫”,他伏案书斋发现思想,走出家门有所闻有所见,有所思有所悟,一篇散文便散出来了。“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身为遭际“文革”的老三届人,田老缺失“学院派”那种完整、系统、专业的教育经历;弃武习文以后,亦无师承,但他凭借自修,在茫无际涯的学海中孤筏重洋,终于到达彼岸——开辟了广阔的散文天地和学术空间,跻身报人、作家行列。田老退休后,在京畿著名风景区百望山森林公园附近自购野墅隐居。寂寞幽静的自然环境,使他有了一种全真的写作状态。正如他的诗中所说:“奉命文章累笔耕,应悔少壮迫世情。白发秃管无羁绊,从此头颅不借人。”手中的笔没有羁绊,没有功利,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可以纯粹地表达自己,不图伟大,只为平凡;不图成功,只为快乐。这本散文选的首辑《陋室詹言》,把自己的新宅说成“陋室”,我们不必去究其实,“陋室”在他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个人德行修养的隐喻,使人自然联想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坚守。“詹言”,语出《庄子·齐物论》:“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小言詹詹,本指参与“物论”是非之辩,喋喋不休而学识有限,于事无补。“詹言”是用庄子典事表示自谦之辞,在这里可不是喋喋不休的东扯西拉,而是字字渗透着作者的心血和付出的读书心得与人生体验。看得出他是有意以生活的本真和生命的本色及由此滋生的人生感悟与滋味,感染、陶冶人的心灵。辑中《拜见末代皇弟溥杰》、《六十自述》、《七十书怀》等篇什,之所以能够不露声色地回望亲身闯过的遍地荆棘,正是因为他的大巧若拙、大勇若怯。那些随着沧桑、带着命运悲喜的蓦然回首与低吟浅唱,隐藏着的是文人对儒道文化的取舍与平衡,它使我们深刻地领悟到人生的一种慰藉、超脱与教喻。作于《七十书怀》之后的《梦回龙舒》,手法始见一变:作者通过幻见与现实的转换,以质朴细腻的文字,把对母亲的深情感恩,对乡情的无尽怀念的情节和景象编织得缜密而动人。客居他乡的人,在外漂泊的愈久,故乡感情的距离就拉得愈近。乡思乡愁乡恋乡情,是回首心灵的伊甸园。当乡思的闸门一经打开,温馨、困窘、甚或痛苦的记忆,让人深深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幽曲。《官清马骨高》《嵇康的私房话》《渔父意象的文化解读》等历史文化散文,能紧密联系当代生活实际,在历史镜像中发现更多的现实意义,进而用个性化的语言阐释自己的价值判断。而《未蹑天根岂识人》《“文心”与“人心”》《哭的学问》等警言醒世之作,则在剥茧抽丝中,收云开雾破之效,体现其知人论世的思路踸踔不羁。田老平生游踪遍及全国与部分欧亚国家,凡喬岳巨浸、云洞珍苑,空迥绝特之观,荒怪古僻之踪,周遭数千万里。游历既广,闻见益多,学识益高深奥秘。其游记感事多于抒情,常立足于一种对异质文化的亲身体验。收入本书的《姑苏城“内”寒山寺》和《旅欧的印象与随想》两篇游记,从题目上看,就知道他写游记不是那种以“观光客”的心态,去复印景物,而是感觉先行,思从觉来,善于发掘和理解存在于主观印象中的深层次的文化底蕴,纵使描摹的是异域文化见闻,表达的也是对本民族文化的整体反思,时有洞见。不少篇什能把问题放在更加广阔的空间内进行讨论,题材视阈、手法技巧、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都有全新的展示。读者可从他那富有哲学家的思辨、艺术家的灵视,以及生动典雅的文笔中,感受审美的愉悦和窥管识豹斑的收益。比如《渔父意象的文化解读》,在对历史上隐士现象的探索中,深入发掘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现实意义;《形式丑的美学意义》和《模糊语义的人生观照》讲的是美与丑、模糊与清晰的辩证关系,字里行间透着学者风范和作者优异而执着的美学追求。读之能让人的心灵沿着通幽的曲径,踏上轻松愉悦的觅美之旅。《成语他说》一辑,虽是借成语做文,却写得相当自由、敏锐,解析清楚,评判恰当,时有灼见。如《弄斧必到班门》《眼高手亦高》《杞人忧天寓大智》《“滥竽”的自知之明》《功成名就的烦恼》等,则在逆向思维中成功地发掘出成语典故崭新的意蕴。《诗林清韵》虽是读书笔记,所记却不盲目崇拜,能于不疑中有疑,如《莫把冯京当马凉》等一组短篇,议论洞彻底里,笔锋切中肯綮,读来使人耳目一新。《诗体杂谭》研究诗的体裁及其演变、发展过程,作者总结出一条重要的历史启示:诗歌形式一经定型后就有其相对的独立性、稳定性,当旧形式不能容纳新内容时,必然为内容所突破,随内容而演化。任何一种诗体的出现都是长期演化的结果,在诗歌领域谈“革命”是要慎重的,特别是诗歌形式不能说改就改。《根苑觅美》一辑属于研究根艺美术的论文。其中《论中国根艺的审美特征》和《想象在中国根艺创作中的地位》,分别在北京和常州举行的全国根雕大展的论文研讨会上荣获金奖。根艺创作是田老的偏余爱好,虽作品不多,但一经参展,就频频获奖,足见他的悟性非同寻常。他的根艺创作,从“因物赋形”起步,经过奇思妙想,往往达到“大象无形”的空灵境界。于是,所论也就不同凡响。《桐城文章》一辑,从研究清代桐城作家作品风格入手,串起桐城文派的兴起、发展和式微的历史,博学于文,敛华就实,评价中肯而又富于创见。桐城派标榜的是“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道统上遵从程朱,文统上追慕韩欧,乃是桐城诸子及后世学者的共识。桐城各家,才情有大小,学问有高低,但文章基本上都做到了两点:一是“清通”,二是“雅驯”。田老研究桐城派,正好抓住了这个要领。收入本辑的九篇文章,选自他的专著《百年老汤——桐城文章品味》,该书面市以后,立时引起学者的关注。桐城文库来函主动要求收藏他的散文作品。郑州大学古文研究所的高黛英教授从书店购得此书,读后颇感兴趣。高老师通过华文出版社找到田老,切磋交流桐城派研究成果,并组织自己的学生阅读此书,撰写评论文章,使他甚感欣慰。田老学海浮槎,洸洋纡折,涉足的研究领域比较广泛。他的《字里乾坤——汉字文化随笔》出版以后,一版再版,颇受读者青睐。退休后,撰写的《从汉字看古人的性意识》书稿,是从字源意义的角度研究性文化的专著。汉字博大精深,破解它的密码须从典籍中爬梳主证,从语词辞书中寻觅旁征,而要动摇学者权威的旧说,自创己见,尤其是探索汉字与男女两性的关系,更需要贯通古籍的功力与生吃螃蟹的胆识。男女交媾,原本是人类种族延续的唯一保障,但在谈性色变的国度里,东方文化保守的性观念使这类话题只能在野史、戏剧和小说中出没。而作者却从正宗的汉字中解码古代中国人的性意识,一窥男女两性与人类生殖的奥秘和规律。语言诙谐机智,轻松随性的口吻,不故作圣贤,也不一味媚俗,而是以科学的态度解读性爱与情爱的密码,还原人类本真的生命意识。正是运用这种独特的表现方式,他使深藏在阳光后面的两性秘密公之于众,让看惯了常人常态常情常理的读者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看到人类性爱、情爱的变化和发展过程,看到人间之情原来是如此的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类文章原本选编一辑《字里两性》收入本书,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最终还是忍痛割爱。但仍有一些篇什散见本书中,如《陋室詹言》中的《秀色可餐》《羞色迷人》《妖媚“狐狸精”》;《成语他说》中的《也说“风马牛不相及”》《美发须翁的审美》《玉壶买春春如意》;《诗林清韵》中的《性爱与情爱的歌唱——从<诗·二南>说起》等,都是研究性文化的高论,读者不妨一读,窥其堂奥。

《天趣堂散文》自结集出版以来,时分时合,又时合时分,一版再版,新作迭出,其之所以如此受读者青睐,皆因作品风清骨峻,意气骏爽。读田老的散文,如同观赏八月的桂花,不事张扬,暗香浮动,其气清雅,其味浓郁,其形高洁。他的散文取材广泛,无施不可,下笔气势奔腾,若百川之赴大海。著名作家孙犁曾说散文是老年的文体,意谓老人阅世通透,情感冷凝,文字老辣,揆度田老晚年的这部精品,还真能体味出他在浮躁的世风中保持的那种沉静、清醒和洒脱。田老以学养和体验作支撑,侃侃而谈,不为知识、史料和经验、定见所奴役,融学问、见识、趣味、才情于一炉,通俗而不媚俗。他那质朴平实的讲述,敞开了自己的心灵世界,让我们感到了朋友间促膝神聊的那种海阔天空的惬意,尤其是那些涉笔成趣,幽默、戏谑与悲悯兼备的文字,叫人读之欲罢不能。正如田老在《散文与散步》一文中所言,“散文,有意义的要写,没有意义、有意思的也可以写”。诚然,他写散文不做超然于生活之外的旁观者,而是置身于生活之中,轻巧地拨动着生命的敏感神经,不动声色地感知、捕捉、挖掘生活中“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刁才苏东坡》《三花脸小考》《老虎屁股不能摸》《神奇的小老鼠》《俗话俗说》《劝酒》等,间以戏谑而不虐的语言带给读者生活的趣味和饱含悲剧的幽默感受。幽默是人类最伟大的独有能力之一,是充分展现和表达人类自信、机智及对人生无所畏惧、对生活无限热爱、对艰难笑脸相迎的精神。而幽默背后的支撑是智慧,是经验,是对世事的洞明和人情的练达。幽默与浅薄对立,与轻浮无缘,只有参透人生本质,礼敬传统,钟情古典,才能激活幽默、自信与智慧。《天趣堂散文》人缘好,还得益于它的语言美。散文是语言的艺术。一篇散文作品,思想再深刻,题材再独特,都必须蕴含在优美的语言文字中,才有感染力和感召力。田老的散文,好就好在他能创造性地运用文字,发挥文字的魅力。文字之于文章,犹如梁椽砖瓦之于建筑,要什么样的材料,怎样巧妙地运用和砌筑这些材料,决定着建筑的风格特点。俄国著名作家托尔斯泰说:“好文章就是把合适的文字放在合适的句子里。”遣词造句的推敲不只是诗的专利,散文作品同样要具有诗性情怀和艺术气质。备受学界推崇的晚明小品散文,就是因为那帮文人笔下的文章独抒性灵,文字轻巧倩丽。通读田老的散文,见其纵笔所如,龙骧霞蔚,始觉行文情深而文明,言近而指远,包函雅故,荡涤尘俗,卓然以前贤为指归,而不复堕入古人之窠臼。他的散文继承了古代散文的特长,以古雅、平正、简练、蕴藉见称。行文章法严谨,布局分明,叙事、议论委曲周详。文章无论长短,用词都非常“吝啬”,可谓“富于万篇,贫于一字”。行文尤其讲究语言的节奏,追求句式的变化,其长短句的穿插,文白间用,纵横出没,抑扬顿挫,使他的散文于雅致与诗意之外,又多了些许“神气”与“灵气”。行文时常惚恍而来,不思而至,声应气求,珠联璧合,简严有序,清雅流丽,颇得桐城家法。其乡前辈、清代桐城派的中坚人物刘大櫆在《论文偶记》中,就把“神气”作为行文之道的极致:“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神只是气之精处。”文章有“气”无“神”,则“气无所附,荡乎不知所归也”。由于“神气”的内涵抽象得难以捉摸,刘大櫆又指出:“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读《天趣堂散文》,即能从中了解作者深谙桐城文章精髓,他已悄然把作为情性胸襟的“神气”变为字句音节的语言气势。《天趣堂散文》的语言风格正是源于桐城文章的风格与灵魂。其语言往往凝练含蓄、意味无垠,具有审美的张力。散文是人与自然达成的最富审美与和谐的诗意体现,散文的文学性首先表现在语言上。语言上没有追求,就谈不上文学性,因为语言美的最高境界是它的诗性。《天趣堂散文》如鼎中之味,不可言妙,妙不可言。谓余不信,不妨一读。

2015年12月于北京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