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巴第街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三章  伦巴第街是如何产生的以及它为何以目前的形式存在

第一节

18世纪,人们热衷的文学创作主题之一是“猜测史学”——总之人们这么称呼它。从概率的角度来看,一个虚构的描绘可能构成了现存事物的起源。如果这种观点适用于银行业,那么由此得到的一个重要观点就是银行体系在世界早期就已经形成,与如今那些在英国殖民地上形成的银行体系基本一致。只要一个社会富足到拥有大量货币,并且可以使这些货币全都存进一家银行,那么银行的产生就会迅速成为现实。英格兰殖民者并不想面临持有货币的风险,而是希望手中持有的货币能够得到些许利息。他们引进了家乡开设银行的想法和习惯,并且在殖民地迅速开展这项事业。猜测史学的观点倾向于认为所有银行业就是由此开始的,但这种史学观点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它的基本原理就是错的。它认为当完成某项工作时,最容易的工作一定是再做一遍之前完成的工作,看起来简单的事是那些最容易被内心接受的事。但是,与此相反的想法反而才是正确的。当一项工作已经完成时,许多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容易的事反而对于一些新人来说是相当困难的,并且很难向他们解释清楚这些事情的缘由。银行业就属于这种类型。它的本质是多数人相信少数人,甚至是多数人相信某个人。如果银行家较多且存款人数相比之下并不是很多,那么这将导致银行业无利可图。但是,让如此多的人做同一样事情是非常困难的,并且只有存在很明显的需求时才能使他们开始做这件事。但在银行业中却没有这种明显的需求。如果你来自法国的一个乡村小镇,即使是现在你也不会发现与我们一样的银行体系。支票簿不被人们所了解,存于银行经常账户上的钱少得可怜。人们把他们的钱存在自家的保险箱中。只有那些等待投资的且不会被迫切需要的稳定储蓄才可能会被放在银行,而流动资金通常被放在自己的家中。他们更喜欢这种保管资金的方式,而这与银行家管理资金的方式和获取利润的目的并不一致。如果在法国设立一个像在英国的乡村小镇一样的国家乡村银行的分支机构,那么这个分支机构可能会入不敷出。你不可能让足够多的法国人把他们的钱存进这家银行。在所有的非英属国家中,情况大抵都是如此,只是程度略有不同罢了。银行存款业务是一件非常难以开展的事,因为人们不喜欢让自己的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保证的情况下,并且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去相信一个看不见且无担保的个人。像在许多事情上一样,猜测史学通过现今最简单和常见的事来解释过去,但是这的确不适用于银行业。

真实的历史与之截然不同。新的需求大部分源于人类对环境的适应,而非产生于人类的凭空创造或意外发现。为满足某一迫切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事物通常只能满足正常的需求,或者提供一种额外的便利。因此,政府——世界上最古老的机构——是最难运转的。追溯到历史的开端,我们发现政府做了社会想要做的所有事,禁止了社会不希望发生的所有事。如今在贸易中,一个新地区最初的商业就是一个提供实际需求的消费品商店,随后它才开始提供一些能满足其他需求的商品。银行业发展的历史与之非常相似。最初的银行并不是为了存款而建立起来的银行或者类似的机构。它们之所以被建立起来是出于很多非常紧迫的原因,它们因为这些非常紧迫的原因而不断被建立或仿效,而后才适应于现代的需要。

意大利最早的银行是信贷公司。起初,位于热那亚的圣乔治银行仅仅是给当地政府部门放贷的公司,其他一些银行的建立都效仿了这种形式。在中世纪的意大利共和国,很少有其他部门比政府对资金的需求还迫切。这些银行在成立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开始从事我们称作银行业务的事情;但一开始它们从没有考虑过从事这些业务。北欧的大银行则起源于更奇怪的需求。人们已经不再记得银行的首要业务是提供良好的铸币了;但无论在哪里,这都是最为迫切需求的业务。亚当·斯密曾精辟地描述过它,他说:“像法国或者英国这种大国,它们的通货基本上完全由它们自己的铸币所组成,因此在任何时候这种通货都会出现磨损,从而低于其标准价值,但一个国家可以通过铸币改革而重建其通货。但是,像热那亚或汉堡这些小国的通货很少是完全由自己的铸币所组成的,而是必须包含很大一部分与之交往密切的邻国的铸币。因此,这样的国家通过改革其铸币,并不总是能够重建它的通货。如果以这种通货兑付外国汇票,那么由于这种通货价值的不确定性,任何数额的不确定价值都必然会导致这种兑付不利于这些小国,从而使其通货价值在所有其他国家都低于它的真实价值。

“汇票承兑的这种劣势已经限制了这些国家的商人们,为了弥补这一劣势,当这些国家想要获得贸易利润时,它们通常会制定一些规则,如一定价值的外国汇票不得用通货进行兑付,而是要用建立在国家信用和保护之下的某个银行背书的汇票或汇单来兑付,这家银行会严格按照国家标准以真正的良币进行支付。威尼斯、热那亚、阿姆斯特丹、汉堡和纽伦堡的银行最初都是根据这种思想建立起来的,但有些银行后来服务于其他目的。这些银行的货币要比国家的通货更好,这必然会产生贴水,贴水的大小要根据通货低于国家标准的程度而定。例如,汉堡银行的贴水通常大约是14%,这是根据该国标准货币与流入该国的所有外国通货的价差来确定的。

“在1609年以前,来源于欧洲其他地区的大量外国残损铸币通过广泛的贸易流入阿姆斯特丹,使得它的通货价值比刚出造币厂的良币低9%。由于总是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残币出现的速度已经和新的良币一样快了。持有大量通货的商人,不再总是能够找到足够的良币来兑付他们的汇票;尽管有一些规定避免了汇票价值的变化,但这些汇票的价值常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

“为了弥补这些劣势,阿姆斯特丹在1609年成立了一家由全城担保的银行。这家银行既接受外国铸币,也以真实价值接受本国的那些残币,这种真实价值以本国的良币为标准,并扣除了必要的造币成本和一些其他的管理费用。因为在扣除了必要费用之后铸币仍然保有一定价值,所以这一价值就在其银行账户中产生了一种信用。这种信用被叫作银行货币,因为它代表了严格遵照造币厂铸造的货币,所以它始终保持同一真实价值,并因此而比通货更有价值。同时,这家银行还规定,在阿姆斯特丹兑付或出售的所有价值600荷兰盾或以上的票据都以银行货币进行支付,这种方法迅速消除了这些票据价值的不确定性。由于这一规定,每个商人为了支付外国票据必须在银行开设一个自己的账户,这必然会对银行货币产生一定需求。”注11

另外,尽管划拨款项是银行的一项辅助业务,但是当代银行一直保持了早期银行的这项重要功能。如果一个人想通过银行给远方的人汇款,那么这家与其他银行有联系的银行便会把这笔钱汇到目的地银行。当这种汇票规模很大时,这种汇款的需求将非常紧迫。这种票据必须在商家所在地能够兑付,以便他用于支付货款,最好是在商家仓库所在的镇上能够兑付。但是此地可能距离再次出售这种商品的零售店所在地较远。这一原因和其他一些原因,使得即时汇款与定期汇款成为早期贸易的需要;而汇款业务也是早期银行的主要业务。

这就是早期银行除存款之外的所有业务,而这些银行后来发展成了英国的存款银行。通过提供这些业务,这些银行获得了使其以后能够作为一家存款银行继续生存的信用。尽管建立信用起初可能不是重要目标,但是最后信用已然成为了最重要的目标。不过这些需求只影响了一小部分人,因此银行受到的关注也很少。存款银行早期的一项职能更受欢迎,并且当存款银行能够开展这类更受欢迎的业务时,它们才更加迅速而广泛地传播开来。这项职能就是提供全国范围内的可流通银行券,显然我不会超出范围去讨论货币流通的相关问题。一个国家货币发行的最佳方式是一个经济理论问题,而我并不打算在此讨论。我仅仅叙述那些没有争议的历史,而不去讨论随时随地都会陷入争论的问题。一部分可以确定的历史就是,在一个社会中发展银行业务的最佳方法就是允许银行家发行能够替代金属货币的少量银行券。这相当于在存款人来银行存款之前为银行提供的能够使其营业的补贴。苏格兰是最可能发展存款银行的国家,并且苏格兰最初的利润完全来自于银行券发行业务。而如今,银行券发行业务是苏格兰银行最微不足道的负债业务,但是这项负债曾经是它的中流砥柱与利润的主要来源。前不久出版的一本书让我们详细地了解了它的发展历程。成立于1763年,如今与苏格兰皇家银行合并的敦提银行(The Bank of Dundee)在其被合并前的八九年已经成为了一家拥有可观存款数额的银行。但是在其建立之初的25年内却根本没有存款。这期间它主要靠发行银行券和少量的汇款业务支撑。只是到了1792年,差不多在其成立的30年之后才开始获得存款,但从这之后存款业务增长迅猛。注12尽管我们没有具体的可以追溯到过去的银行账目,但英格兰的银行也有着相同的历史。不过大概直到1830年左右,英格兰的银行主要利润仍来自于银行券发行业务,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存款业务被视为次要业务,关于银行业的讨论也完全是发行问题的讨论。我们仍然生活在这个论战的影响下,因为正如我经常说的那样,除了关注银行券流通量以及管理银行券流通的1844年条例外,人们几乎不去思考伦巴第街的组织结构。法国人也仍然处于同样的时期。1865年的大调查差不多完全是关于货币流通问题的,而关于银行业的问题被视作次要问题。从法兰西银行的账目中可以看出具体原因。在与德国开战前的最后周报中显示,法兰西银行的货币发行量已经达到了59,244,000英镑,而私人存款却仅有17,127,000英镑。如今,私人存款与之前相同,但是货币发行量却已经达到112,000,000英镑。即使存在英格兰银行业可以借鉴,但是在像法国这样的大国里建立银行业的存款系统并使其不断强大和充满活力仍然是相当困难的。

德国也经历了相同的境况。在战争之前,德国北部的账目显示货币发行银行的货币发行量是39,875,000英镑,存款总额是6,472,000英镑,然而现在的发行量已经达到60,000,000英镑,存款总额已经达到了8,000,000英镑。再举这样的例子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纸币的使用通常会先于银行存款习惯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了。因为使用纸币是一个更容易形成的习惯。在纸币发行上,作为最大受益人的银行家可以做一些事情。它可以通过自己的“信用”来支付贷款和工资以及偿还债务。但是在获得存款之前他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他的纸币取决于自己,而存款却取决于别人。而且对公众来说,改变存款也更加容易。为了给同一家银行筹集大量存款,许多人必须共同做一些事情。但是为了使纸币流通,人们通常不需要做任何事。他们在交易过程中收到银行的纸币,且他们并没有仅把这些纸币用于对银行的支付。如果公众不想费力,那么就会立刻形成纸币的流通。银行发行纸币,并不需要公众做出努力;相反,一旦纸币进入流通领域,公众想摆脱它就需要付出努力;但是,存款却不能由银行开始,而是需要全社会自发的和持续不断的努力。因此,纸币发行就自然地早于银行存款。

银行通过发行银行券而为存款业务铺路的方式简单明了。当个人开始持有大量银行券时,说明他非常相信银行,但是他却得不到任何回报。此时,他正面临着如同持有铸币时所面临的损失风险。如果他在银行存款,他将不再面临银行破产而引发的更多风险,并且他将免受持有现金的风险。毫无疑问,无知的公众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来理解这一简单的道理。大部分人将纸币持有在手中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有时会持续地把银行券留在身边,有些人甚至会长期这样做。但最后常识还是战胜了习惯。纸币流通减少,并且存款数量增加。银行券有效提升了银行的信用,并且这种信用已经被公众所接受,在纸币发行已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的若干年后,银行已经靠信用谋生。

这种职能的有效性与银行券发行权的普及是成正比的。像法兰西银行这样的垄断银行要想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它的业务是很困难的,并且宣传工作也会进展缓慢。据我所知,依照法律,法兰西银行应该在每个地区都设立一个分支机构,但是即使到了现在,法兰西银行在86个地区仅有60个分支机构。而瑞士银行在每个州都至少有一个分部,因此其业务扩展得非常迅速。我们可以看到法兰西银行的负债如下:

image
但是瑞士银行正相反:
image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相对于一家合伙人是当地人,且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的银行来说,一家依靠资本运营并且分支机构遍布到乡村地区的中央银行能够安全放贷的方式更少。银行券发行主要始于贷款,那时没有需要偿还的存款。但是一个乡村地区的贷款额是很少的,需要贴现的票据也很少,借款人的财产数额也很小且只有当地的信用,他们想为贷款而抵押的任何财产价值都要取决于当地的情况。长期居住此地的银行家对当地情况非常了解,他们能够安全地贷出资金。但一个由中央银行委任的经理却很难做到这点。那些信用最差的人会来找他贷款。他对当地情况的不了解会成为那些精明狡诈者利用的弱点。只有了解当地情况才能使银行券安全流通。而由于他对当地情况不了解,所以他在当地建立银行券流通时会面临相当大的困难。

因此,银行券发行体系是建立一个存款银行体系的入门途径。至今,银行券流通仍是唯一的入门途径:还没有哪个国家可以不经历银行券发行的初期阶段就建成一个较大的存款体系,而通过了解当地情况的人来建立银行券发行体系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存款银行非常稀少。这样的银行券发行体系仅可能在一个没有遭受侵略、没有革命的国家建立起来。在被侵略期间,发钞银行必然会停止支付,在这期间逃跑是无可避免的;在革命期间也是如此。在这样严重而紧张的国内危机面前,国民必然会丧失信心;每个人只能指望自己,每个人都想持有贵金属。因为这些贵金属无论是在和平时期还是战争时期都是有价值的。而银行券的优良性取决于银行的偿付能力,但这种偿付能力会在被侵略和发生革命时受到损害。

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任何欧洲国家能够免于陷入长期的入侵和革命。荷兰和德国——两个银行券发行和存款银行体系如英格兰和苏格兰一样很自然地建立起来的国家——从未免于外来战争的威胁。对外敌入侵的深深恐惧已经渗入到了他们全部的习惯里,而商人们如果不去考虑他们历史中频繁的意外事件的话就会显得非常愚蠢。1789年之前,法国确实是个例外。在旧政权统治期间,它没有发生任何严重入侵或者未遂的革命。它的政府很稳固也很强大,它能够抵抗任何外部的敌人,它所建立起来的威望也十分坚固从而不惧任何内部威胁。但那时它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政府,银行券发行这件事就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在约翰·劳时期,执政者把银行券发行的垄断权交给了一家信誉不良的银行,并且用无价值的银行券还清了国债。国家建立了一个导致破产的机构,并用它来发财。对法国这样一个如此忧虑的民族来说,其结果是致命的。多年间,法国进行的任何与银行券发行和存款银行相关的尝试都变得不可能。直到杜尔哥时期建立了贴现银行后,有关劳的失败仍然记忆犹新,并且阻碍了更好尝试的开始。

因此,这就是伦巴第街存在的原因;这也是英格兰能成为一个强大的金融市场,而其他欧洲国家的金融市场相比之下很小的原因。在英格兰和苏格兰,一个广泛的银行券发行体系遍布全国的银行;整个国家的储蓄存在这些银行中,并通过它们而集中到了伦敦。其他地方没有出现类似的体系,因此伦敦资金充裕,相比之下,所有欧洲大陆城市的资金却显得很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