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华语研究文献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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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语言竞争与语言转移

语言竞争经常会导致语言转移。所谓语言转移,Hoffmann(1991)的定义是指一个社区没有维持本身的语言而逐渐习得另一种语言。一般来说,在语言竞争中取胜的语言会成为多数人的母语,而弱势的语言将慢慢被淘汰。Kow(2003)在分析了一个马来西亚异族通婚家庭五代人的语言使用后,认为教育与母亲对语言的选择是影响这个家庭语言转移的重要因素;再如美国彻丽坞华人社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至1965年期间,由于外部环境的改变,使得华人极力学习英语,有些家长甚至不让孩子学习华语,最终导致部分年轻华人的母语发生了转换(Tsang,1985);王晓梅(2001)也曾对马来西亚48位大专生的语言使用做过调查,调查显示他们与四代家庭成员(祖父母、父母、同辈和小一辈)所使用的语言呈现明显的差异。近年来,马来西亚华社的语言转移走向基本有两种情况:一是华语取代方言;二是强势方言取代弱势方言。前者在柔佛州表现得最明显,后者则普遍存在于全国范围内。

在我们的调查中,家庭用语是其中一个调查项目。我们考察了调查对象在家里与三代人(祖父母、父母和同辈)之间的用语,语言转移的情况非常明显,表6是调查结果。

表6五个地区的学生与三代人之间的家庭用语(复选题,%)

在调查中,我们将家庭成员按照年龄分为三代,即祖父母辈、父母辈、同辈,其中我们把祖父母、外祖父母分开调查,父亲与母亲分开调查,兄姐与弟妹分开调查,这主要考虑到它们的语言使用有所差异。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部分调查对象由于没有兄姐或弟妹而没有作答,但这对调查结果的影响不大。

从表6我们可以看出,调查对象与三代人家庭用语的变化。五个地区呈现某些共性,但也有差异。共同点有以下几点:(1)华语作为家庭用语的比例越来越大,与同辈的家庭成员交谈时使用华语的比例最大,而与祖父母辈的家庭成员交谈时使用华语的比例最小。其中柔佛州是五个地区中使用华语最多的地区,其次是巴生、槟城州、吉隆坡、北马地区。(2)弱势方言的使用越来越少。例如吉隆坡的福建话,有9.53%的调查对象与祖父母交谈时使用福建话,但只有6.89%的人与父亲用福建话交谈,而与兄姐交谈时只有5.15%的人用福建话。再如巴生的客家话、槟城的客家话和广东话、北马地区的客家话、柔佛州的客家话和广东话等。弱势方言一般都被强势方言或华语取代。(3)某些地区的强势方言维持得很好,基本没有转移的迹象,例如吉隆坡的广东话、巴生的广东话、槟城的福建话和北马地区的广东话。(4)某些地区的强势方言向华语转移,例如巴生的强势方言福建话,有48.6%的调查对象与祖父母交谈时使用福建话,但只有33.7%的人用福建话与父亲交谈,而仅有15.9%的人与兄姐交谈时用福建话。可见,地区强势方言也会受到华语的威胁。另外一个例子就是柔佛州的强势方言福建话,其转移的速度也是相当惊人,其主要原因也是受到华语的强大影响。北马地区的福建话虽然也有转移的迹象,但还不是很明显。

这里我们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即强势方言的维持呈现不同的情况,广东话作为强势方言在马来西亚各个地区的维持基本上都不错,例如,吉隆坡的广东话、巴生的广东话、霹雳州的广东话,但是同样为强势方言的福建话的维持却不容乐观,例如巴生的福建话、柔佛的福建话和霹雳州的福建话都呈现向其他强势方言或华语转移的迹象,只有槟城的福建话仍维持得很好。这也是方言与方言、华语竞争的结果。广东话和福建话可谓是全国范围的强势方言,二者各占据一定的区域,但是近年来这两大强势方言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我们可以看到,凡是同一区域内福建话和广东话同为强势方言的话,广东话往往略胜一筹,在竞争中占据优势,基本没有转移的现象,而福建话则略有转移。例如巴生,以前福建话是绝对的地区强势方言,是各个方言群之间的通用语,但近年来广东话的势力越来越大,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华人更喜欢说广东话。究其原因,应该与吉隆坡的语言生活有密切关系。吉隆坡的强势方言是广东话,而巴生与吉隆坡的地理位置相当靠近,再加上吉隆坡是首都、大都市,因此巴生的语言生活很容易受到吉隆坡的影响。可以想见,在几十年过后,巴生将是广东话的天下。柔佛州的福建话也处于急速衰退的状态,这主要是华语的竞争力太强的缘故,柔佛州毗邻新加坡,新加坡的推广华语运动也影响到柔佛州,所以弱势方言和强势方言都受到华语的冲击。福建话维持得较好的地区只有槟城,这个岛屿城市主要以福建人为主,而且周围没有其他强势方言区,更重要的是槟城是北马的经济中心,因此福建话自然就成为强势方言。

从表6还可以看到,广东话在语言竞争中极具竞争力,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1)如果广东话是当地的强势方言,那么它基本上维持得很好,如吉隆坡、巴生和霹雳州;(2)即使广东话是当地的弱势方言,其转移的幅度也不是很大,如槟城州。柔佛州是非常特别的,如上所述,当地的所有方言都受到华语的冲击,因此广东话向华语转移的幅度也很大。广东话的强势表现在中国广东也十分明显,它的强势扩张使广东境内的闽、客方言迅速萎缩(陆镜光、张振江,2003)。

华语与方言的竞争导致了弱势方言的衰退,甚至消失,也导致了某些强势方言的衰退,那么决定语言转移的因素又是什么呢?Hoffmann(1991)把导致语言转移的因素总结为:移民、工业化、城市化、威望及作为教学语言使用。反观马来西亚华语与方言的消长,后两个因素显然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华语的优势地位与其作为华文小学和华文独立中学的教学媒介语是息息相关的,强势方言的维持,如广东话,显然与其“威望”是分不开的。但是影响语言维持的因素绝不是单一的,往往是几个因素一起作用才导致现在的状况。例如华语的崛起除了因为它是教育语言之外,还因为它是有经济价值的语言,也是具有文化价值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