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有时  度曲有道:张卫东论昆曲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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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昆曲不能改雅为俗

我们不应该把昆曲简单地看成是舞台戏曲,而是当属儒家文化的一部分。昆曲在南北曲的基础上发展成戏曲,从文学、音乐、表演的角度来讲,它是一门在儒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立体艺术。它的根脉与儒学息息相关,儒学衰落就是昆曲衰亡之根。

在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以来过了十几年了,我们究竟继承挖掘了多少遗产剧目,又为研究撰写录制了多少文稿以及音像制品呢?在目前这个文化动荡、心浮气躁的社会中,为培养昆曲后辈力量投入了多少精力?在振兴昆曲而普及观众爱好者的同时,我们一定要认真思考昆曲的发展是不是还要沿着古人的脚步走下去。

传承昆曲不妨重办科班

目前,昆曲改革的现状很严峻!

一向号称改革专家冲在昆曲改革前沿的人士有不少纷纷做起保守的事情来,但只是自守一个自己理解的传统而已。如今国家文艺团体全部面临着体制改革,这势必要影响当代昆曲界的从艺者们,而此时剧团的领导还会考虑继承什么昆曲遗产吗?大多都是在考虑如何过好物质生活,凭借着唱昆曲到国外演出外带旅游和购置洋货。因此,我想要是把老昆曲传下去一定要创办科班,办一个如同昆剧传习所那样的科班,传下去就是发展了。在传统的基础上恢复挖掘古老传奇,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复古也是一种创新”。

我们可以认真地研讨协商,针对昆曲艺术我们不能再按照当代戏校教育模式传承,一定要走古人传留的师承式教育。把有耐心、有艺德、不求名、不爱利的昆曲人士团结起来,以复古的精神传承老戏,继承有传授的地道好戏,让新一代昆曲工作者们多掌握技术。如果按照客观规律,充实了数量也就自然提高了质量。在传承资金方面要精打细算,不做与传承无关的花哨事。团结铁杆儿昆曲观众,与其相互交流学习。只要内外相合,立足于自身艺术观点,以招标的工作形式出现,职业昆曲团体的生存现状就可以发生转机。

儒学衰落是昆曲衰亡之根

八年前笔者在《读书》杂志所发表的言论就是我今天的话题,感悟前辈艺术家继承传统正是我们这个话题的延伸。昆曲演唱的杂剧、传奇凝聚着儒家文化内涵,浓浓的书卷气则相对于绝响的楚辞、诗经、汉赋、唐诗、宋词,而南北曲却是一门依然鲜活的文化奇观,演绎着中国古老文化。

这恰恰是因为有儒学支撑这层关系,昆曲传留至今却是久衰而未亡。久衰,是在没有古典文学基础的阶层里衰;未亡,则是在读孔孟之书的人群圈子里永恒。因此昆曲不像一般的民间戏曲,演唱绝活只存在民间艺人身上,演员去世后艺术就不存在了。

旧时昆曲的传承,多以儒学为根本的读书人为主流,再与一些音乐、表演者们共同维护沿袭。职业的昆曲戏班不存在,并不标志着这门艺术的消亡,昆曲还会依然在读书人中传承。

昆曲不是戏曲,创作者系文人而非艺人

所谓戏曲则是由艺人们编撰,可以在舞台上自己创造唱腔的表演形式,所表现的多是民众们喜闻乐见的内容。观众喜欢就是好戏,不受观众欢迎就被淘汰,还会有更新的声腔表演出现,这就是真正的民间戏曲。

昆曲不是来自某一剧种或由艺人创作而成,它的作者是元明以来那些能够动笔写戏、执笔撰文的文人们,他们都是有深厚儒学修养的人。那一时期作者多是世代书香的儒生,处于士的阶层。当时的文人写诗不足,填词;填词不足,度曲。所以会写诗的人都是通音律的,会作画的人都晓得五音六律。整个儒学文化的修养是一通百通,并不是割裂开来的“分专业”现象。昆曲就是在这种儒学基础上,流传于读书人高精尖的圈子里,吟唱介乎于诗词之间,继承了北金、南宋朝主流音乐文化的一门艺术。在演唱南北曲的这个基础上,舞台艺人们拿来做表演。如果严格按照 “非遗”划分,昆曲在舞台表演方面不过占五分之一,而其他多数是在古典文学方面的成就。

当代文化学者余秋雨曾有文章说:“昆曲是中国戏曲最高典范!”表面上似乎很准确,但实际上却是一句不懂舞台表演的外行话!作为一个昆曲演员我很尊重历史,中国戏曲的最高典范应该是京剧,但从根子上讲京剧是艺人创造出来的,在舞台上逐渐发展成为民众喜闻乐见的舞台艺术,它已经是做到无体不备、容纳性强的综合性戏曲。京剧的文辞是白话风格,多是粗通文墨的艺人或新文人们依照演员的天赋打造剧本,与昆曲演唱准文人们创作的杂剧、传奇题材决然不同。

昆曲传到现在发展了六七百年,撰写杂剧、传奇的作者不计其数,有著录的名作家就有几百位,可是却没有多少自成一派的艺术家,更没有多少文字记录下他们的名姓,即便是《录鬼簿》也不能算是唱昆曲的艺人。这说明昆曲的主流缔造者都是儒学文人,昆曲的音乐文化的起源则是介乎于诗词小令之间,编撰杂剧、传奇的作者本身就是音乐家,他们对于填词的曲牌性格、调式都非常熟悉,所以才能形成这一时期剧本起承转合的完整体系。

新编昆曲注定加快古典昆曲衰亡

目前的剧团创作是这样:由不熟悉古文的编剧写剧本,请学习民乐的搞作曲,用话剧的舞台美术和服装造型,由学话剧导演的或是话剧导演来做导演,因不懂舞台表演还要请老演员做技术顾问。

昆曲的杂剧、传奇作者本身就是从文辞到音乐,每个科介等细微之处的关目都是一人担纲创作。不过是由曲师依照曲牌来度曲,使得唱腔先在曲台清唱传播,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整合后才到舞台上呈现。

中国音乐也如同文学,都是文化的积淀,是把古人传下来的音乐符号,用笔录或口传的形式记录下来,然后再借用这些调子移宫换商作出来。搬到舞台上的多是用减法,年久之后选择几出最经典的选段来表演的就是“折子戏”。

昆曲不是戏,就是因为它有几个重要的特点:第一,文以载道,在古典文学的圈子里发展。第二,曲谱传承,不能随意更改曲牌格律唱腔。第三,言传身教,传承一些舞台表演剧目。

还有很多很多的识古之人、好古之人、风雅之人,通诗词善音律的这些人,爱戴这门传统艺术,唱昆曲如同经忏一般,甚至搞些复古创作,填写辞令清唱等,所以说儒学就是它的灵根所在。

现在新编昆曲只是在音乐方面吸收一些旧腔而已,故事编排、文辞对仗毫无古典美可言。改编后的传统剧目情节支离破碎得令人作呕,什么豪华版、印象版、青春版等光怪陆离的旅游风格作品忽略了经典的文学性。

中国文体改变成白话已经近两百年,也是儒学逐渐衰落的两百年。昆曲随着儒学的衰落而衰亡是自然规律,我们不能违背文体改变的自然常规去看待昆曲。所以,欣赏昆曲应该按照古人的文言规律才是常理,新编昆曲注定会加快古典昆曲的衰亡速度,如果要想把昆曲改雅为俗那才是一件最可怕的事。

以招聘其他剧种成年演员充实昆剧团注定会亡曲灭剧。成立科班学员必须是当地籍贯。一个地域流派的保护必须靠本地资源才能维持,总结半个多世纪以来传承路线的弯路,学习早先的昆剧传习所精神,这才是无愧于昆曲遗产的美好将来。

在传承阶段就要走向市场,面对任何市场都不要放过,这样是赔小钱赚大利。要讲诚信,把握住所有的昆曲市场,不要因小利而把自己生存的灵根忘掉。整个科班都是群星制度,将来的演员能做到南北不挡、文武全才。

(原载《北京青年报》“文艺评论”专栏,2014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