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厚宣探骊得珠

顾颉刚与钱穆，是屹立在赖家园子的两座山峰，胡厚宣则在两山间小心回护，择地而起。

胡厚宣是学术有心人。他在“中研院”史语所七年，得工作环境之便，整理过史语所考古组历次发掘的数万片甲骨。其时，存世的甲骨文材料不过十来万片，除去明义士所藏的三四万片外，其余大多经他过眼或摹拓过。他还搜齐了已出版的甲骨文研究专书。

他是顾颉刚挖来的人。顾氏离开赖家园子，曾担心他遭排斥，1943年2月1日日记：“与沈镜如谈，乃知宾四在齐大研究所排挤（胡）厚宣之状。厚宣甲骨论文集，几不能印。西大毕业生杨贻，欲研究考古及甲骨文，宾四乃谓欲入本所，须治秦汉史，彼益不愿厚宣有一学生也。其吝如是，其前途可量矣。”［69］担心纯属多余，胡厚宣尊重钱穆，钱穆也善待这位读书种子。

天时地利人和，为学术成长赐予良机。胡厚宣潜心治学，将当时流传有关甲骨文的论著541种，编成《甲骨学类目》一册；将成都、重庆等地收集到的摹本拓片编成《甲骨六录》，作为国学所专刊出版。他以统计、比勘、分析的方法，结合古史、遗迹、遗物等，做缜密的考证，解决学术史上很多难题。1941年10月至1942年2月，他在《责善》半月刊发表论文7篇。1944年至1945年，相继出版《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与《甲骨学商史论丛二集》。“中研院”史语所文字学家张秉权评介，《初集》“对于刻辞义例，析论甚详，从此以后，甲骨上的记事刻辞，遂为世所共知”。《二集》“不但对以前的种种歪曲事实的说法，有摧陷廓清之功，而且对以后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正确的途径”［70］。到1946年，胡厚宣共出版《甲骨学商史论丛》四集九册，收入论文三十余篇，在甲骨文与殷商史研究的考古、释字、文例、地理、帝王、礼制、宗教、历法、医学、断代、辨伪等方面皆有建树。经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推荐，全国学术审议委员会核定，《甲骨学商史论丛》获1948年全国科学发明奖。胡厚宣回忆：

我在齐鲁大学任教期间，亦在编印《甲骨学商史论丛》一书。国学研究所经费受美国哈佛燕京学社津贴。在华西坝，华西、金陵、金女大、齐鲁、燕京五校由成都一个会计管理……会计曾给我说，齐大国学季刊、齐鲁学报、责善半月刊都可以停，《论丛》可以不停，印多少没问题，开多少钱用多少钱。《论丛》四集九本，第一本出版后，还获得了教育部全国学术审议会的科学发明奖，奖金八仟圆。《论丛》中有“卜辞地名与古人居丘说”一文，后钱先生作《中国古代山居考》（刊香港《新亚书院学术年刊》第五期，一九六三年九月）论及古人居丘之说时称“廿年前，及门郑君逢源作丘虚通征，胡君厚宣作卜辞地名与古人居丘说，先后发挥，遗蕴已鲜”。［71］

“甲骨四堂”已捷足先登，即雪堂罗振玉、观堂王国维、彦堂董作宾、鼎堂郭沫若。史家徐中舒却道：“陈义丰长、用志专笃、翕然为世所崇信者，则不得不推三人焉：曰海宁王静安先生、南阳董彦堂、望都胡厚宣先生。此三人者，或资丰富之收藏，或与发掘之工作，凡先民之手迹，不但有墨本可据，且得摩拂其物，而较其点画卜兆，故其所得弥为深切，实为甲骨文划时期之学者焉。若夫网罗放矢、广征博引、比类并观、剖析微茫，比则厚宣今兹所努力以赴者也。”［72］

离开赖家园子回到齐大，胡厚宣还担任过中文系与史社系主任。笔者访问过1943年考入齐大的两位学生——

曾庆祥：“甲骨文专家胡厚宣先生教过我们的考古学。1945年他还在成都祠堂街的一处公共场地举办过甲骨文展览。有两间屋子，展品有甲骨、挂图，和介绍或已经出版的甲骨文的书籍……展出开幕那天胡厚宣先生来了，中间还来过几次。参观的人很多，前后一共展出半个多月。”［73］

苏良沛：“胡厚宣老师是做学问的。他教我们甲骨文。他以前就出版过《甲骨商史论丛》，后来又出了《甲骨六录》，我们都买来读。印象最深的是抗战一结束，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着准备东归返乡，有的忙着趁机发笔财。他什么都不顾，赶在日本刚投降时，自费到北平，寻访散落在坊间的甲骨片，买回了好几千片，还找我们同学帮助整理。他的钱大概全都花在那上面了。”［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