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昆仑关战役（桂南会战）

全面抗战开始后，国民党的指挥中枢，开始是从南京迁到武汉，后来再迁至重庆。迁到重庆后，东部沿海港口全部失去了，只剩下4条对外交通线：一条是广西钦州港；一条是越南海防港，这是跟滇越铁路连接的；一条是滇越公路；一条是甘（肃）新（疆）公路。当时中国抗战的国际物资援助，就是通过这4条国际交通线来补给的。日本人就是想一步步切断一条条国际交通线，以釜底抽薪的办法，迫使蒋介石放弃抵抗，达到以压促降的目的。1942年初，中国的几条对外交通线，已相继被切断，国际上援华的抗战物资，特别是美国的物资进不来，最后只剩下西北的甘新公路还算是畅通的。

1939年9月，日军攻占南宁附近，遮断桂越之间国际通道。11月15日，日军在钦州登陆，17日攻陷钦州，24日攻占南宁，12月4日占领昆仑关。这样，由钦州港到广西南宁、柳州、桂林这一条交通线，就被切断了。

韩练成进入广西时，广西的战事正紧，面对的就是抗击日寇侵略的战场。

昆仑关战役

昆仑关战役，是日军为切断桂（林）越（南）国际交通线而发动的侵略战争。1939年12月，昆仑关战役爆发于广西宾阳县境内，它是整个桂南会战的核心战役，也是中国抗日战争史上一场震惊中外的著名战役，更是中国军队全面抗战开始后第一次采取步兵、坦克、炮兵、空军诸兵种协同作战的战役。对于日本而言，是日本侵略者发动的所谓“一号作战”计划；对于国民政府而言，则是中国国民政府中央军与日本侵略者硬碰硬的一场残酷的攻坚战。以南宁为中心的桂林战区，整个战役过程持续时间两个多月，是一场程度惨烈的争夺战。钦州港失陷后，蒋介石命令桂林行营主任、副参谋总长白崇禧组织反攻，最后以中国军队溃退而结束。但这场争夺战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身为一七〇师副师长的韩练成，参加了载入史册的昆仑关战役。

昆仑关，即昆仑山峡，位于距广西宾阳县城19公里处，与邕宁县交界。相传秦代尉屠睢征服岭南后，为运粮交通方便所开通。史书记载，昆仑关是“唐元和十一年（816）垒石为关”，名“南雄关”，至宋时改名“昆仑关”，宋朝狄青南征时，这里就是著名的古战场，素称天险。明崇祯十二年（1640），关门上刻“昆仑关”三个大字。昆仑关周围50多里，层峦叠嶂，苍峰似海，群山环抱，绵亘相偎，昆仑关穿峡谷隘道而过，真乃雄关横锁。穿越昆仑山脉，南北皆为平坦地势。因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宁至柳州的公路从这里经过，是桂南进入桂中腹地的必经之道，也是南宁的重要门户。　

1938年10月，日本占领武汉和广州后，遭到中国人民的顽强抵抗。日本认为必须切断中国对外最后的交通线，昆仑关战役，在日本看来就是彻底切断中国抵抗侵略者的最主要补给线。因此，日本在南京成立了以西尾寿造大将为总司令、板垣征四郎中将为参谋长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统辖陆海空方面的军事力量。其中陆军3万人，军舰70艘，航母2艘，飞机约100架，尤其有号称“钢军”的日本陆军第五师团参与。这样大规模的入侵行动，在日本侵略者看来，想通过这一大战结束入侵中国的整个战争。日本大本营陆军部作战部长富永恭次甚至宣布：“这是中国事变的最后一战。”

昆仑关战役前，国民政府作了充分的准备。1939年10月，在南岳衡山召开第二次南岳军事会议，蒋介石到会，一方面总结长沙战役取胜的经验，一方面鼓舞士气，准备组织军事进攻。11月5日，蒋介石从衡山飞往桂林，安排以守为攻的战役准备。

韩练成所在的桂系第十六集团军，属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序列。夏威为十六集团军司令，下辖第四十六军（军长何宣）、第三十一军（军长由集团军副总司令韦云淞兼），正在守卫两广海防。四十六军下辖3个师：新编第十九师、第一七五师、第一七〇师。韩练成所在的一七〇师，师长黎行恕，韩练成为副师长，此时正在广西贵县一带驻防。

11月9日，日本侵略者第五师团与台湾旅团在空军的掩护下，在三亚港集结完毕，数日后即登陆。17日，日军占领钦州、防城，立即分兵北上，形势严峻。16日，蒋介石在重庆召见白崇禧，令其不要再参加国民党五届六中全会，立即返桂林指挥作战。白崇禧提出要以桂林行营主任的头衔全权指挥，各战区、各集团军直接听命于行营。

蒋介石不但授命于白崇禧，而且准允调遣当时最精锐的中央部队归白崇禧统一节制。

白崇禧立即电令第五军代军长杜聿明，即刻率部乘火车由衡阳前往桂林以南；电令恢复第十六集团军司令夏威的职务（此前蔡廷锴新任，夏威是原第十六集团军司令），十六集团军立即集结，副总司令韦云淞及指挥所人员于19日已抵达南宁。白崇禧命令各部迅速赶赴日军进军必经之地，以阻击敌人向北推进。白崇禧也于19日由重庆飞抵桂林，21日率部抵达迁江，在这里设立行营指挥所，各部已到达指定地区。

22日，韩练成所在的第一七〇师抵达邕宁，与敌人隔江对峙，其他各部陆续集结柳州、宾阳一线。23日，日本第五师团在飞机掩护下开始强渡邕江，由于原来防务的疏漏，此时南宁市内正面已无军队防守。24日拂晓，韩练成所部一七〇师在邕宁与日军激战，上午日军第五师团二十一旅团从市区渡江，下午南宁城陷落。25日，日军在飞机的掩护下，对一七〇师和二〇〇师两个团的阵地猛攻，国军顽强抵抗，由于战况不利，国军主力沿邕兵路向八塘、昆仑关撤退，一七〇师和二〇〇师在黄昏后撤退到高峰隘。

邕宁阻击战，战斗进行了两天两夜，打得非常残酷，是日军自钦州、防城登陆以来遇到的最为激烈的抵抗，阻止着敌人的向前推进。

26日，日军在飞机的掩护下向高峰隘发起猛烈攻击，韩练成所在国民党军队经过数日顽强抵抗后，于12月1日失守高峰隘。4日，日军占领昆仑关，改取守势，并积极加强工事修筑，企图确保邕宁、钦州地区，切断我国际交通线。

研究昆仑关战役的学者们，将战役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日军占领昆仑关后，中国军队与日本侵略者以昆仑关山地一线为界，暂时处于对峙阶段，也是昆仑关战役的前一阶段。同时，中国军队重新调整部署。

调整后的兵力，包括第四战区、第十六集团军所辖的第三十一军、第四十六军、第五军，总兵力约6万人。白崇禧的桂林行营指挥所就设在昆仑关北，参谋长林蔚。韩练成所在的四十六军第一七〇师、第一七五师、新十九师全部参战，当时中国装备最精良的第五军全员上阵。之后，第二十六集团军、三十七集团军、三十八集团军亦陆续集结到位，连同辅助部队，总人数达30万人。日本方面陆海空总兵力约10万人，实际参加战斗的4.5万人。

中国军队总攻击的时间定在12月18日。

此时的高峰隘还在日军的手中。韩练成所在的十六集团军，要以4个师的兵力拿下高峰隘。一七〇师主攻西路，师长黎行恕想听取副师长韩练成对战役的看法。韩练成直切主题：“我们西路，看起来只是一个侧翼，但没有侧翼就不成阵地，舍压制就不能进攻。我们既是主攻方向的侧防和压制部队，又有可能根据战场变化成为一个新的主攻方向……我们一七〇师的进击方向，有个无名高地，必须先拿下来。”韩练成的判断是准确的，总攻一开始，就占领了这个无名高地。

18日凌晨，战斗打响。杜聿明的第五军一举攻占昆仑关主阵地。韩练成所在的西路军一七〇师发起高峰隘战斗，19日占领高峰隘附近的山头，20日再次失守，一七〇师退至葛圩一带。白崇禧亲往阵地视察，再攻占高峰隘。在这个过程中，昆仑关阵地几次易手，失而复得。12月27日，是昆仑关争夺战最激烈的一天，29日胜利攻克昆仑关。在日本侵略者的眼里，昆仑关战役的失败是“陆军最为暗淡的年代”。据日本战后公布的资料，日军损失空前，精锐第五师团第十二旅团长中村正雄被我击毙，该旅团班长以上的军官死亡达85%以上，士兵死亡4700余人，被俘100余人。

昆仑关战役，炮弹碎片击中韩练成的左腿，但未伤到骨头。在医院养伤时，夏衍派记者高汾作过深度采访。

攻克昆仑关后，一七〇师在战火间隙对战役有过总结。无名高地的攻取过程，使得日军在阵地前却步犹豫。韩练成用兵书《孙子·虚实》篇中“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战术思想分析取胜的原因。日军对攻取高地的一七〇师将帅的作战思路也在琢磨研究，包括师长、副师长的籍贯和经历，知道韩练成是陕西（甘肃）人，是冯玉祥的旧部，人称“小老虎”。

昆仑关战役打得极为残酷。1940年1月下旬，日军华南派遣军司令官安藤利吉，以第五师团惨遭挫败，南宁危急，遂由广东方面抽调近卫师团与第十八师团一旅团，海运钦州湾登陆，增援南宁，配合原有兵力约3个师团，准备反攻昆仑关。

2月初，昆仑关再次失陷。

战役结束后的1940年春天，蒋介石飞抵柳州。2月22日，主持召开军事会议，检讨桂南战役，陈诚、白崇禧、张治中及各集团军总司令、各军军长、各师师长等百余人参加，白崇禧、陈诚负有战败责任，二人自请降为二级上将。同时，宣布对有的将官降级查处，有的军长、师长撤职查办，有的军团番号撤销，桂林行营撤销，广西改由第四战区指挥。这在当时是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远在西北的胡宗南都非常关注这一事件。

韩练成所在的第四十六军，因在昆仑关战役中顽强抵抗，血战旬日，才受到国民政府嘉奖，杜聿明的中央军第五军都没有得到嘉奖。共产党主办的《救亡日报》1939年12月30日刊登的《带花归来的韩副师长》一文，同样反映了当时共产党对昆仑关战役过程中韩练成战绩的肯定和无限的敬意。

昆仑关战役，将官有的撤职，有的降职，有的查处，有的部队撤销番号，唯独韩练成所在的军却获得褒奖，身为一七〇师副师长的韩练成，擢升为一七〇师师长。

军事会议之后，蒋介石单独召见韩练成：“李德邻、白健生能信任你，让你带他们的部队，很难得。”随即批了一个条子交给侍从参谋：“你陪韩师长去，从特支费中提些现金，拿去给太太补贴家用。”蒋介石不与黄埔的学生握手，也不给钱，可他对韩练成不但握手，而且还给了不少钱。

在蒋纬国看来，这是他父亲化敌为友的最高艺术，保持相安无事，到时能用则用之。有些人确实把心转过来了，有些人则贪图一点儿好处。蒋介石给韩练成的钱，他全部用在了为共产党做事上面。

蒋介石给韩练成的这笔补贴家用的钱，名曰特支费，是5万元。从蒋介石的角度来看这笔钱，正如蒋纬国前面说的。但对于韩练成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蒋介石的钱不是白给的，他看重的是韩练成在桂系的特殊作用，要韩练成盯着桂系。对于韩练成则派上了大用场，桂林时期与各界的联系，宴请各路头面人物，招待爱国人士，支援抗日救亡运动等都有了经费。尤其是在八路军办事处李克农那里，则是尽全力帮助，派上了大用场。

柳州会议后，蒋介石以为当时国民党军队的参谋业务的缺点尚多，影响了战斗力。遂于1940年3月初在重庆召开全国各战区参谋长会议，韩练成以第十六集团军副参谋长的身份，出席了在重庆召开的全国参谋长会议。他与第十八集团军参谋长叶剑英座位相邻，过去的接触，增进了他们交流的基础，交谈过程如同老朋友一样，互相通报情况更多更详尽。叶剑英对他的了解更深，印象很好。20世纪50年代，叶剑英主持军事科学院工作期间，点名要韩练成出任战史研究部部长，即可见叶剑英对他的看重和信任。

昆仑关战役过去了60多年。后人在昆仑关战役旧址修建了博物馆，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救亡日报》留下的心声

1939年12月30日，《救亡日报》发表了“本报特写”——《访带花归来的韩副师长》，是记者高汾采访韩练成之后的一篇报道。文章并不太长，但记载了年轻将军韩练成的不少从军与为文的经历，非常珍贵。

昆仑关战役期间韩练成受伤，在桂林一家医院休养。记者抓住了前线下来的这位英雄。在记者眼里，韩练成“拼了全身的血肉指挥士兵与敌人作战，四次光荣负伤；一有机会就潜心研究学术……他挥动着枪杆和笔杆创下很光荣的奋斗的历史”。韩练成是将军，但他同时又是研究军事与战略战术的文人。记者在病房里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他枕头边上有社会科学与名人传记的书籍，还有一篇稿子，使他回复到文人的生活，从他眼镜里露出学生时代酷爱读书的目光，正写关于南路战役的文章。”

韩练成的外在精神状态与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后人的面前，让后人看到了一位文武全能的将军。他还为记者讲述了昆仑关战役的一些经历。他是1939年12月22日上午中炮弹负伤的，“好险啊！那时站在我左右的6位弟兄全部被炮弹杀了，留下的就是我一个，幸亏我是穿着皮衣，弹片没有穿过骨头。当时，我也没有觉得疼痛，还是站在阵地上。我们部队的任务是干掉敌人的粮秣和军火，增援的部队主要是切断敌人南宁与八塘之间的联系，使敌人在八塘以南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们一次性干掉敌人运送军火的卡车20余辆……”

夜幕降临了，韩练成的谈兴还很浓。他对战役的前景作了分析，认为取胜是一定的，一是国军杀敌的士气和决心，二是敌人后方补给线已切断，三是民众的动员工作很到位。

记者离开时，还有人等着采访韩练成。可见，为国家和民族利益而做事的人，人民对他非常崇敬，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70多年前的这些采访文字，留下了韩练成的一段特殊的人生经历。这些文字，为我们了解韩练成提供了许多更深层面上十分难得的内容。通过这些文字，我们看到了年轻的韩练成的人生志向和为国家、为民族冲锋陷阵的英武形象和献身精神。

游走在蒋介石与桂系之间

韩练成进入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之后，由于他为人谦和，军事上善于研究，同样受到重用，由旅长提升为师长。这样安排，蒋介石当然也很高兴，他以为韩练成是忠实于他的人。从蒋介石与桂系之间的矛盾看，蒋介石把韩练成看成是他安在桂系的一颗钉子。1940年春，蒋介石到柳州召开军事会议，听说韩练成在桂系任师长，便约韩谈话。为鼓励韩练成，曾特批一笔5万元的“特支费”，目的是要他在广西与各方面人士联络感情，站稳脚跟。

韩练成也充分利用在广西的机会，多次以桂系师长、集团军参谋长身份与桂林、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接触，并与周恩来、叶剑英、李克农、王若飞等中共领导人多次秘密往来，与进步文化人士交朋友，联络感情，畅谈对时局的看法。

1943年5月，韩练成从国防研究院毕业后，被蒋介石调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担任高级参谋，同时还担任参谋总长办公室参谋组长。这期间，蒋介石曾当着蒋经国的面介绍其与韩练成相识，并让其以“师兄”相称。

抗战后期，因韩练成倍受蒋介石和桂系的信任，他被任命为第四十六军军长。

白崇禧，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中的主战派，是桂系的领袖之一。军事委员会改组之后，出任副参谋总长兼军训部部长。1938年在武汉期间，与周恩来经常见面。美国著名汉学家费正清多年在中国逗留，对蒋介石与桂系的关系多有研究，对桂系的军事实力也非常关注。他以为白崇禧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蒋介石对白崇禧也十分推崇。韩练成进入桂系，看重白崇禧的军事才能，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同时，他与蒋介石相处也较为融洽。有了这样一个大背景和空间，就有利于韩练成在桂系与蒋介石之间游刃有余地周旋，取得了蒋介石与桂系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