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近代海洋文明史(晚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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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口与人口流动

明代浙籍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把整个浙江民众按照地理位置分为三类:“杭、嘉、湖平原水乡,是为泽国之民;金、衢、严、处丘陵险阻,是为山谷之民;宁、绍、台、温连山大海,是为海滨之民。”75他把宁、绍、台、温等地的居民归为“滨海之民”,而杭嘉湖平原地区的民众则被称为“泽国之民”。由于杭嘉湖地区濒临杭州湾,亦属浙江沿海地区。

清代浙江沿海行政区域主要有:嘉兴府(下辖:嘉兴、秀水、嘉善、石门、平湖、桐乡、海盐),杭州府(下辖:仁和、钱塘、富阳、新城、余杭、临安、于潜、昌化、海宁),绍兴府(下辖:山阴、会稽、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县、新昌),宁波府(下辖:鄞、慈溪、奉化、镇海、象山、南田),定海直隶厅(道光二十一年省定海县为直隶厅),台州府(下辖:临海、黄岩、宁海、太平、天台、仙居),温州府(下辖:永嘉、瑞安、乐清、平阳、泰顺、玉环厅)。76在这六府,一厅,四十二县中,拥有海岸线的县或者区有:平湖、海盐、海宁、余杭、萧山、山阴、会稽、上虞、慈溪、余姚、鄞县、镇海、象山、南田、宁海、临海、太平、三门、玉环、乐清、永嘉、瑞安、平阳、苍南等过半数县(厅)。若近沿海县(厅)为单元统计,浙江沿海陆域面积为60769平方公里。77在这六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内,生活着浙江近半数的民众。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沿海民众“半年生计在田,半年生计在海”78。他们“餐风宿水,百死一生,以有海利为生不甚穷,以不通商贩不甚富”79,因此人口的流动性相比于内陆地区要强些。

需要指出的是,鸦片战争前浙江沿海地区的人口流动,除了上述自发性迁徙外,还受到清初战乱、迁界、移民垦荒等因素的影响直接相关。

清入关后,先后在浙东地区与南明政权、郑氏政权、“三藩”发生了多次战争。战争导致人口大量流失。康熙十三年(1674),靖南王耿精忠自称总统兵马大将军,分三路出兵:东路攻浙江温、台、处三州;西路攻江西广信、建昌、饶州;中路攻浙江金华、衢州。耿精忠所部进入浙江后,对浙东沿海影响较大,致使浙东各府“土寇蜂起,乡城百姓惨罹荼毒”。在仙居,叛军所过之所“已成空野空城,见经招回难民,合坊里烟户共计不及原数十分之二三,又皆妻离子析,其前赴寻赎,饿死道途者,又不知凡几,今见在惨伤难民男妇大小丁口,虽然安插在籍,其如糊口无资,啼饥之声不绝”80, “民死于盗者已十去六七”,“路绝行踪,村断验货。从来被贼之惨,未有如此之久”81。此外,“绍之余姚、上虞、新昌、嵊县,宁之鄞县、慈溪、奉化七邑之民,遍遭荼毒”82。“三藩之乱”使战区人口锐减、人口流动加剧。

清初的“迁界令”又称“迁海令”,其最初的动机是隔绝沿海民众与郑氏政权的联系。顺治十八年(1661),清政府规定:以福建闽安镇为中心,北起闽浙交界的福鼎沙埕,南至广东的分水关,所有居民皆退离海边30里。康熙时期,清政府为了解决台湾郑氏集团,进一步强化迁海政策。他们认为“海贼皆从海边取晌,使空其土而徙其人,寸板不许下海,则彼无食,而贼自散矣”,于是又将“迁界令”扩大至“上自山东,下至广东”。83对此,福建总督姚启圣在一份奏疏曾作了明确的解释。他指出,当初“因福建海贼猖獗而议迁界”,而“贼势蔓延”致使“迁福建一省之界不足困贼”,故“并迁及广东、浙江、江南、山东、北直五省之界,是迁五省之界者其祸实始于福建之郑贼也”。84当然,“迁海令”执行得最严格的是福建和同福建相邻的广东、浙江三省,但程度有所不同,“江浙稍宽,粤为严,闽尤甚”85。迁徙规定的时间也非常短促,一般是三天,过期则派官兵驱赶。86为了断绝迁民后顾之心,政府在迁界时“即将拆毁民房木料,照界造作木城,高三丈徐,至海口要路复加一层二层,缤密如城陛。防兵于木城内或三里,或五里搭盖茅厂看守”87

“迁海令”使浙江沿海民众流离失所,沿海民众不得不离开故土,迁往界内。顺治十八年(1661),开始有大量温、台、宁三府近海居民迁往内地。康熙二年(1663),浙江沿海奉檄钉界桩,筑墩堠台寨,“设目兵若干名昼夜巡探,编传烽火歌词,互相警备”88。濒海,尤其是海岛居民更加是“迁界”的重点。雍正《宁波府志》卷二“定海县”条说:“国初为明季遗顽所据,顺治八年固山金汝砺等平之,仍徒其民。康熙二十三年展复海界,特赐名定海山。”又“镇海县”条说:“康熙二十三年展复海界,赐舟山名定海山,后遂以名其县,而改定海为镇海。”89但“迁海令”迫使沿海民众强制性流动,给他们带来的深重灾难,正如黄宗羲在《舟山兴废》所说的:“北人以舟山不可守,迁其民过海,迫之海水之间,溺死者无算,遂空其地。”90

战乱与“迁界”的直接后果是非正常人口死亡激增。以宁波为例,镇海、奉化两县的人口数量经过清初战争急剧减少。根据相关统计,在明中叶,镇海(定海)县有14017户,38748口;奉化为18865户、60334口,但到康熙元年两县人口分别为11957户、30081口和11547户、40193口。其中镇海人口减少2060户、8667口,奉化减少7318户、20141口。而奉化一县仅在顺治元年到康熙元年的18年中,就减少了6297户、6503口。91

与战乱与“迁界”不同,清政府的移民垦荒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人口流失的缺口。明末清初受战乱影响,浙江有近一半的土地遭到荒弃,尤其在宁波、金华、台州等沿海地区“荒田尤多”。“迁界令”使许多已经开发成熟的土地、盐场被抛弃在了界外。如在耕地方面,临海县因顺治十八年“奉文迁界”,就“弃田一十九万九千二百九十三亩”;宁海县“民田一千一百五十顷六十六亩”,涂田“二百一十二顷三十三亩”,也在“顺治十八年全迁”。92在盐场方面,温州府属的乐清县长林盐场、瑞安县双穗盐场,在顺治十八年迁海时皆被弃之界外。93台州府属的三个主要产盐地(杜读场、黄岩场、长亭场),都成了迁海政策的牺牲品,直到康熙九年局部开禁后,才逐渐恢复起来。94

清政府在战事初定后,为了解决土地荒芜问题,开始间或推出一些招徕流民垦荒的政策。顺治六年,规定各地招徕流民垦荒,不论原籍何处,一律编入保甲,发给印信执照,永准为业,确保其产权,使其安居乐业,并且六年内免征赋税。95“乾隆三十四年奏准。官圈畜养。设牧厂于钱塘江南岸地方。共八万四千余亩。留牧厂二万余亩。其余六万余亩。交地方官召民开垦。”96这些垦荒的政策促进了浙东沿海人口的流动,一些滨海荒地、荡地得到了有效的开发。

玉环岛属于浙东沿海岛屿,方圆700余里,有可垦土地10万余亩,土性肥沃,又有盐利。但自从明初政府迁其民于内地后,犹如被“弃置海外”。雍正五年(1727),浙江总督李卫呈请朝廷开发玉环岛,以解决浙江日益严重的人地矛盾,获得朝廷应允,并由原桐庐县张坦熊任“展复玉环同知”,主管垦殖之事。结果招邻近的太平、乐清两县良民前往垦种,共上报科田94420余亩。这是一次由政府组织的大规模土地开发活动,整个过程有序而平静,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雍正六年(1728),设玉环厅,隶属温州府管辖。据光绪《玉环厅志》卷三《户口》所记载,至雍正十年,已有垦户2782户,民19616人。南田地处象山县南端,属宁波、台州二府联界之地,自明朝封禁以来,到清朝嘉庆年间也得到了大规模的开发,当时山内11岙97,共有垦户1574家,民4098人。而到了道光初年,已开垦18岙,垦户达到2400余家,垦田达到16700余亩。98

移民垦荒是政府强制移民的表现形式之一。浙江沿海地区在这一政策的影响下人口逐渐增加,人地关系渐趋紧张,人口流动也呈现出新的景象。

浙江的人地关系自宋以来就已经表现出紧张的态势,尤其是沿海地区“土狭人稠,日以开辟为事,凡山巅水湄,有可耕者,垒石堑土,高寻丈而延褒数百尺不以为劳” 99。到了清朝康乾时期,人地关系更为紧张。康熙四十八年(1709),浙江巡抚黄秉中上奏:“浙省宁波、绍兴二府,人稠地狭,连年薄收,米价腾贵。”100当然,人地关系紧张并非是宁、绍地区的个别现象,而是明清以来整个浙江的普遍现象。

人地关系的紧张促进了人口自发性迁移。所谓人口流动,在一个区域内它既可指区域外人口的流入,也涵盖区域内部人口的自身迁移,包括居住地、社会职业等的内部变动。根据清代雍正《浙江通志·户口》的记载,明代全省人口大多数集中于浙江北部的湖州、嘉兴、绍兴、杭州、宁波诸府,而严州、处州、金华、衢州和温州等山区诸府,人口就要稀少得多。因此,空旷的山区吸引了周边江西、福建、两湖、安徽及本省宁、绍、温、台等省内外移民前来开垦。由于浙江沿海地区人口密度过大,以及如迁海令、海禁等政策的影响,沿海民众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或者改变生产区域,或者改变生产性质。例如,海洋经济的缓慢恢复和发展使得从事工商业的人数逐渐激增,也促使了人口流动速度加快。如嘉兴“富商大贾,长栰巨舶,夷蠙海错鱼盐米布之属辅辏,城市居民富饶,市邑繁盛”101。宁波“商贾鬻鱼盐,工共日用”102。温州“商贾贸迁,鱼盐充牣,其俗剽悍以啬,其货纤靡”,“其人多贾”,“地不宜桑而织纤,工不宜漆而器用,备不宜粟麦而杭稻足”。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