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1 -
苏岩感觉自己的精神一定是出了问题。他很想找人去说说,找谁呢?过去他什么事儿都能想得开。平时像高军、牛东新都是有想不开的事儿来找他,现在他却不能找别人,他心里有障碍,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怕得上艾滋病才想不开。这太丢人了。另外,他知道别人也安慰不了他。
人生有时很奇怪,同样的事儿,自己能安慰别人,别人却安慰不了自己。这就像过去的革命烈士,救了那么多的人,而当自己就义走向刑场时,别人却只能站在旁边静静地观看。
苏岩心里很苦,连续几天,他都不能进入梦乡。他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身体的秘密得在三个月之后才能知晓,他很为自己担心。老这样胡思乱想,到时候,即使没得艾滋病也得患上精神病,苏岩感到很凄凉。过去他总是挖苦别人心里有病,假如最后他自己成了精神病……这不成悲剧了吗?苏岩想来想去,觉得应该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怎么办呢?苏岩想到了心理医生,干脆让心理医生来帮助自己吧!
苏岩来到了第一人民医院。他没有直接挂号,他现在极度敏感,不想让熟人知道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苏岩首先在医院里观察了一番。
心理咨询科在医院二楼西侧的角落里,很安静,走廊里几乎看不到人。看起来,得这种病的人还不多,也可能很多人已经得了这种病自己还不知道,或者自己知道了硬是在装糊涂。看这种病得需要点勇气。
苏岩来到了门前,门虚掩着。他很想敲门进去,但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这不是他的性格,过去他会一脚踢门进去。现在,他却变得谨小慎微。苏岩在心里骂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个熊样了!不是只有命运才可以改变性格吗,怎么连害怕得艾滋病也能改变性格呢?
苏岩在门前来回徘徊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苏岩以为是一个患者,但他感觉不像,这个男人的目光炯炯有神,苏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男人温和地看着苏岩问:“你心里难受是不是?”苏岩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吱声,他迎着男人的目光。男人依然温和地说:“你现在应该放松一下,要不然,你心里会受不了的。”
这个男人应该是这里的医生。
苏岩嘴硬地说道:“你搞错了,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找个朋友。”
男人说:“你不要掩饰了,我刚才已经注意你半天了,你想进去却始终不敢。既然你不敢进去,那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好吗?”
男人温和的态度让苏岩放松了许多,他跟着这个男人向外走去。男人边走边说:“你对我不要有任何戒备,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就像两颗流星都有各自的轨道,现在我们相遇只不过是一种巧合。我们很快就会擦肩而过。”
这个男人肯定是医生了。他慢悠悠地说着,和风细雨娓娓道来。他没说治疗之类的话,这让苏岩对他有了好感。
两个人来到了院子里,见到了花草树木,苏岩放松不少。既然来看病,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苏岩直截了当地问:“大夫,我现在心里老是胡思乱想,你说,我会不会患上精神病?”
大夫肯定地说:“不会的。”
苏岩问:“为什么?”
大夫说:“你总担心自己会患上精神病,使你总是反省检查你心理的任何不正常之处,这种思维状态反而会保护你的心理,这样,你就不容易得精神病了。如果你总是认为自己很正常,做什么都对都正确,这就有点可怕。换句话说,认为自己不会得精神病的人是最可能得精神病的。”
苏岩点了点头,继续问:“大夫,我为什么总是老想着一件事儿,我明知想也没用,但我却忘不了!”
大夫说:“你总想什么?”
苏岩不想说心里的秘密,他说:“我是一名警察,发现案子之后,我总想着去破案。可是,我们搞案子,有时不是光想就能解决的。没有线索,想什么也都是白想。可我经常是明明知道自己在白白思考,但我就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它。这很令我上火。你说,这是不是因为我的性格太执着了?”
大夫笑了笑:“心理学没有执着的说法。你所说的执着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
苏岩惊奇地问:“什么病?”
大夫说:“你平时出门后是否总担心你的门可能忘锁了?”
苏岩赶紧点着头。
大夫说:“你经常返回去仔细检查后,你才能放心。”
苏岩继续点着头。
大夫说:“你这是典型的强迫症,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苏岩感到了震惊。原来,他心里早就有病。大夫说:“这种病大多数人都有,一般不会对自己的心理造成伤害,但你这种人要特别小心。”
苏岩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大夫继续问苏岩:“别人是不是总说你聪明?”
苏岩点了点头。大夫说:“心理学上也没有聪明这个说法,你表现出聪明只是说明你的内心过于敏感,你总是想判断外界的任何刺激是否与你有关,是否对你有利。由于你过于敏感,使你的心理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即使别人说的与你无关,你也要胡思乱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是指你这种人。你这种敏感或者说聪明吧,可能会带给你很多好处,但同时,你自己也最容易遭受心理伤害。因为聪明本身也是一种心理疾病。你这种敏感的人是最容易患上强迫症的。”
过去津津乐道的聪明和执着原来都是心理疾病!苏岩很快想到了滕锁荣。滕锁荣仅仅因为世态炎凉,就能忘记即将去死的事实。怪不得滕锁荣不恐惧,原来他是个傻子。傻子心理不敏感,他不会患上强迫症。苏岩这个时候,忽然羡慕起傻子来了。他真渴望现在他也变成一个傻子。
大夫盯视着苏岩,忽然一针见血地说:“你最近碰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事儿,这种事儿可能会给你造成灾难或者已经给你造成了灾难。你目前的心理状态根本就承受不了。”
苏岩说:“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灾难?”
大夫说:“你的脸色告诉我的。你现在是不是感到手脚冰凉?”
苏岩点了点头,真想说,你是不是会算命啊!
大夫说:“我们身体里有一种激素,叫肾上腺素。人在紧张、恐惧的时候就会分泌这种激素。你现在手脚冰凉,说明这种激素正在你血管内流动。你要小心啊,如果你老是没完没了地分泌这种激素,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你的肌肉会过度紧张,这可能会让你突然抽搐。”
苏岩想起昨天在刑场上突然感到浑身无力,几乎走不了路。苏岩紧张了,他问:“这……怎么办?”
大夫说:“你别紧张,你现在一定要尽快放松自己。”
苏岩说:“怎么放松?”
大夫说:“你先呼吸。”
苏岩说:“呼吸?”
大夫说:“你不要用胸部呼吸。因为这会使氧气进入肺的下半部,肺泡中的血液得不到氧气,你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这其实不是心里不舒服,而是肺部不舒服。所以,你现在要用腹部呼吸。”
大夫让苏岩躺在路旁的一张椅子上,“你慢慢地长呼一口气。当你感到肺部已经空了时,再吸气。注意,吸气时让你的腹部完全鼓起,再彻底呼气。”
苏岩呼吸了几次。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种呼吸方法确实神奇,苏岩觉得心里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
大夫说:“你好受些了吗?”
苏岩说:“好受多了。”
大夫说:“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因为什么想不开呀?”
苏岩犹豫起来。他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是因为老想着去破案。”
大夫笑了:“你在撒谎。”
苏岩说:“我没撒谎。”
大夫说:“你现在心里好受了,你就不想说,这我能理解。但你要想彻底摆脱心里的负担,你就得和我说实话。”
苏岩对这个大夫还一无所知,他不想把自己心里的秘密告诉他,毕竟他们是萍水相逢,毕竟他们是医生与患者。就像这个大夫刚才说的,他们是两颗流星,只是偶然相遇,很快就擦肩而过了。
苏岩说:“我和你说的确实是实话。”
这个大夫像是看出了苏岩的心思,他说:“那你多保重吧!”说完,他向院子深处走去。
苏岩觉得没必要向这个陌生的大夫吐露心声。另外,他觉得既然学会了呼吸,就可以摆脱心里的阴影了。苏岩现在的要求很低。检查他身体里的血液是否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只要在等待的这段日子里他能心里不难受,他也就感到十分满足了。至于将来他万一不幸被感染了,他现在还用不着去思考。因为这个事儿太大了,想也想不明白。他现在只想夜里能拥有一个深沉的睡眠。他觉得用这个大夫教自己的呼吸方法,他就可以做到了。
苏岩把这个问题想得简单了。当天夜里,无论如何呼吸,他依然是失眠,乱七八糟的事儿依然塞满他的大脑。
苏岩感到十分疲惫。他明明不愿再胡思乱想,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去阻止。那个大夫说得真对,自己确实有强迫症啊!
苏岩感到悲哀。他的大脑从他生下来,就让他具备了胡思乱想的天赋,这真是不幸。我还不如是个傻子呢!那样,我一定很快乐,因为我没有能力想悲伤的事儿。即使灾难临头,我也会笑看人生。这样的坦然,这样的胸怀,无须培养,我便能轻易拥有。
可是现在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苏岩后悔没有向那位大夫说出自己内心的秘密。既然去看病,为什么还要那么能装呢?
第二天,苏岩又来到了医院。这次,他来到心理咨询科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但屋子里的不是那个西装革履的大夫了。
一个30多岁的女人坐在桌子前,她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她问苏岩:“看病?”
苏岩点了点头。
女人说:“你挂号了吗?”
苏岩说:“没有。”
女人说:“你去挂个号,另外,把治疗费一块交了。”
苏岩说:“治疗费?多少钱呢?”
女人说:“这得要看你咨询什么方面的问题了。你说说,你现在是什么事儿想不开?”
苏岩看着这个女人没吱声,他有点不太适应。女人像是有点不耐烦,她说:“你是爱情想不开还是事业想不开?”
苏岩说:“我都想不开。”
女人说:“我们一项收费60元,你要咨询两项,要收你120元。我们现在搞优惠,免你30元,一共收你95元。”
苏岩说:“既然免30元,应该收90元呐。”
女人说:“你还得挂号呢!”她填好单子递给苏岩,“你先去交费吧!”
苏岩拿着单子,心里很别扭,他说:“除了爱情和事业,我咨询别的行不行?”
女人说:“别的还有什么呐?”
苏岩说:“我老想死是怎么回事儿?”
女人笑了,“那更简单了,你总想死,说明你没有树立良好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我可以另外给你讲讲,但你得再交30元。”
苏岩说:“咨询完,我再交费行不行?”
女人说:“那可不行。我们历来都是先交费,后看病。”
苏岩说:“我咨询完,还是想不开怎么办?”
女人说:“那你就再接着咨询呗。”
苏岩说:“那我不是白交费了吗?”
女人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你别这么斤斤计较了。既然来看病,你就赶紧先把钱交了。”
苏岩笑了:“我跟你开玩笑。我不是来看病,我是来找人。”
女人说:“我看你也不像来看病的,哪儿有病人和医生讨价还价的。你来找谁?”
苏岩说:“我找一个你们科里的大夫。”
女人疑惑地看着苏岩,“我们科就我一个大夫啊!”
苏岩心里一惊,他不动声色地说:“就你一个?”
女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 2 -
昨天给自己治病的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应该是个骗子!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冒充大夫?骗子一般都是骗财骗色,这个人显然不是。他这么干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苏岩开始了调查。搞这种调查,方法很简单,就是刑警队常用的蹲坑守候。苏岩在医院的各个角落里,待了将近两天的时间。第二天下午,苏岩发现了他。苏岩没有惊动他,而是慢慢地跟在他的后面。令苏岩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家伙原来是这个医院神经科的一个患者。
这个结果让苏岩不知所措。他之所以要下这么大功夫去找这个人,很大程度上,是觉得这个人可以治疗自己的心理疾病,可他竟然是个病人!
苏岩对自己产生了新的怀疑。那个心理咨询科的女人明明是个大夫,但苏岩却觉得她不正常。而正在住院治疗的这个精神病患者,苏岩却觉得他非常正常。难道自己已经不正常了,所以就颠倒是非,把正常的当作不正常,把病人当作了大夫?
苏岩为此很苦恼,但苦恼到最后,苏岩还是决定去找找那个病人。
病人住在7楼5号病房。他躺在床上正安静地看书。见到苏岩进来,他惊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苏岩拿着一篮子高级水果。他把水果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坐在床边像老朋友似的说:“我来看看你。”
病人坐起来,温和地看着苏岩。
屋子里另外还有两位病人,他们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神色十分呆滞。苏岩对病人主动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病人跟着苏岩来到了医院的院子里,院子里依然有着各种树木花草。
病人问苏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苏岩说:“我是警察,找人是我长项。”
苏岩说话的时候,眼睛冷静地看着病人。那种眼神就像他平时看着犯人,病人感到了不舒服。他实实在在地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精神病,我得的是抑郁症。开始,我并不知道我得了抑郁症,我感觉我只是焦虑睡不着觉。后来,我找来很多这方面的书,对照书里的症状才发现,我是患上了抑郁症。我来到了医院,接待我的就是门诊那个心理咨询科的大夫,她是个二百五。我花了200多块钱,向她咨询我心理方面的问题。她像背书一样地回答我。她根本无法解答我心理方面的问题,我现在住院治疗是没办法。我是一个中学教政治的老师,我看不惯学校里其他老师的做法,他们上课时把课讲得稀里糊涂,故意让学生听不懂。放学后,他们就办各种补习班。他们办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赚钱。他们补习时讲的内容都是正常书本上的。我看不惯他们,就把他们举报了。于是他们开始一起报复我。他们十分卑鄙,说我勾引我班里的一个女学生。这纯粹是无中生有,可学校却开始调查我。虽然最后调查的结果证明我是清白的,但这件事儿却闹得满城风雨。我感到苦闷极了。我想找人说说我心里的苦,可我跟谁去说呢?由于无人倾诉,我患上了抑郁症。我到医院来咨询碰到了这个二百五的大夫。她不仅没治好我的病,反而把我来看病的事儿,告诉了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这个老师就告诉我们学校的其他恨我的老师。这些恨我的老师集体找学校的领导,说我的精神受到了刺激,建议校领导让我住院治疗。学校的领导郑重其事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对领导说,‘我只是有点抑郁,我没病,我不用住院!’可我越辩解,学校越认为我已经得了精神病。我在学校里被孤立起来。我的一举一动受到了严格监视。只要我稍微有一点反常,他们就认为是我的精神病发作了,搞得我连课也上不了。这些又加重了我的抑郁症。我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我知道,我在这个环境中,再这么继续下去,我可能会真的变成精神病。就这么的,我只好住院治疗了。但说心里话,这个医院治疗心理疾病的水平太差了,他们只知道给我吃药,这些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副作用非常大。我得病的原因主要是我心里想不开,光吃药是不行的。我需要找人倾诉,必须得有人帮我把压抑在我心里最深的话都让我说出来。可是,没有人帮我。这太痛苦了。那天,我看你在门口徘徊,我就知道你的心理肯定也出了问题。虽然你装出很平静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出,你心里很苦。我知道有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于是,我就走过去帮帮你!咱们俩都属于天生敏感型的,你是怎么想的,我能猜出来。我看了很多治疗心理疾病的书籍,我已经看出,你心里是有事儿想不开了,你的脸色煞白,你肯定处在焦虑、恐惧之中。我分析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克服的灾难之事。警察同志,你要警惕啊,你这种情况,那个心理咨询科的傻大夫根本就治不了你。”
苏岩说:“你管我叫警察,那我就管你叫老师吧!老师,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师说:“我建议你到省城或者北京的一些大医院,那里的心理医生肯定比咱们这里的强。”
苏岩不想去,他现在对这个老师充满了期待。他说:“老师,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治我的病。”
老师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我连我自己都治不了,我怎么可以治你的病呢?”
苏岩说:“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你治不好自己,却很可能治好我的病。你刚才不是说,咱们俩都属于天生敏感型嘛。也许,你把我治好了,将来我可能还可以治好你的病呢!”
老师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这里的大夫不能治疗我们的病,那么我们这两个病人就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 3 -
老师说:“最初,我感到痛苦感到难受,是因为别人都整我。我觉得别人都对不起我。我是出于正义才举报别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没那么正义,正义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当初举报别的老师完全是因为眼气。当时,我也办补习班来的。可是,我办的班学生都不来。也就是说,我想挣钱却挣不到,可别的老师却总是能哗哗地挣到钱,我一来气就写信举报他们。他们诬陷我,说我勾引女学生。其实,也不是诬陷,我当时确实勾引来的,学校最后调查我是清白的,是因为我的阴谋没有得逞。也就是说,别人整我是因为我本人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本来就很无耻,本来就不正经,可我自己却总是以为我比他们高尚,我比他们正经。结果,我越这么想,我就越想不开。”
老师如此坦诚让苏岩完全放开了。为了治病,苏岩也要把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苏岩说:“表面看我英勇无畏,其实我贪生怕死。过去,面对罪犯的枪口,我能勇敢地冲上去,是因为我老想着我勇敢之后,我能得到奖励,得到荣誉这种虚荣掩盖了我怕死的事实。现在当我怀疑我可能被染上艾滋病病毒之后,我怕死的本来面目就完全暴露出来了。我现在焦虑失眠脸色煞白,都是恐惧得上艾滋病。看我过去那种勇敢的劲头,我不应该怕呀,得上艾滋病能怎么的,不就是死嘛。现在我才搞清楚,我原来是怕死啊!老师,我很绝望,现在我不光怕我自己死,我更怕一个女孩死。我和她已经发生过关系了,我要是把她传染了,她也会死的。我死了是没办法,因为我毕竟是因为工作。可这个女孩要是因为我死了,就……太不应该了……”
老师说:“既然你最怕的是她死,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得振作起来。你刚才说,你还有三个月才能知道你是否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我觉得,这三个月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要充分地利用这段时间,尽快从你心理的阴影中走出来。你要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你要在这三个月里,彻底让自己从恐惧中摆脱出来。你要变得无比坚强,坚强到即使明知自己得了艾滋病,也能无所畏惧。将来对待艾滋病,你要像对待感冒一样无动于衷,这是你的目标。我知道,这一定很难很难,但你现在别无选择,你不能整天活在无限的恐惧之中。这不是为了你自己,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女孩。如果你真的也把她感染了,你将来要责无旁贷地帮助她走出恐惧的阴影。如果你现在一直被恐惧困扰,别说帮助她,你自己可能先被吓死了。”
- 4 -
苏岩给唐玉打电话,问她,有时间吗?
唐玉说,我有。
苏岩说,那你现在到茶馆来一趟,好吗?
唐玉说,好好好。唐玉急匆匆地赶到了“香水”茶馆。苏岩见到她之后,非常客气,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唐玉被整得受宠若惊。
苏岩说:“唐玉,你想在夜总会干一辈子吗?”
唐玉说:“那当然不能了,在这儿只是暂时的。”
苏岩说:“既然这样,我帮你找个工作怎么样?”
唐玉搞不清苏岩的目的,但她还是笑着表示感谢。
苏岩说:“我知道你不想工作。我今天给你介绍这个工作,也是让你走走形式。我们公安局现在搞帮扶对子,要求我们每个民警至少要帮助一名违法人员找到一条自谋生计的道路,说是这样可以降低犯罪率。我知道,这都是扯淡,你们这些人怎么帮都不带学好的。”
见苏岩这么说,唐玉还辩解说:“我不是不想学好,只不过学好对我没什么用处。我现在需要的是钱,等将来我不缺钱了,我自然就会学好了。”
苏岩说:“唐玉,我帮你找工作也是为了应付单位。这么的,你帮我一个忙,假装去应聘一下。我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唐玉说:“这没问题。”
苏岩领着唐玉来到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公司。唐玉穿着外企小资们经常爱穿的那类职业套装,挺像那么回事儿。公司的老板对唐玉很满意,表示可以录取。唐玉对这个公司像是真产生了兴趣,她表示一旦进入公司,一定要全心全意地为公司服务。
公司留下了唐玉的简历,然后非常正规地安排唐玉进行了一次体检。体检不是说什么都检,是很普通的那种。有些血液检验项目,在这种体验里并没有。当然了,不检验也没关系。只要有了血液,换个地方一样可以检验。
苏岩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唐玉的血液。他拿着唐玉的血液来到了市传染病医院,找到了同学李建学。
李建学开始还以为是牛东新的血液。他说:“到三个月了吗?”
苏岩说:“管它到没到呢,你先查查再说吧!”
苏岩由恐惧得上艾滋病,得到了一个启示。他想查查,郝飞的夜总会是否与艾滋病有关呢?苏岩知道,唐玉与郝飞有过性关系。如果查出唐玉有艾滋病的话,弄不好郝飞也有啊!当然了,警察没有权力强制检查别人是否有艾滋病。苏岩通过这种方式检查唐玉的血液,只是按部就班搞调查,他也没想到就一定能查出什么。
没想到的总是要发生。
唐玉的血液中HIV呈阳性。也就是说,唐玉是艾滋病病毒的携带者。
李建学拿着化验单目光严肃地看着苏岩。他问:“这是牛东新的血还是你的血?”
苏岩笑了,看起来,上次他来的时候,李建学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苏岩说:“这既不是牛东新的,也不是我的。这是一个小姐的。”
苏岩把经过讲了一遍,这种事儿用不着瞒着李建学。另外,苏岩还需要李建学对这个检验结果出示正式的检验报告。
李建学说:“这个化验单就可以当作报告了。”
苏岩说:“不行,这个血液毕竟不是你们亲自采的,你得把我来找你的经过,都写出来。”
李建学搞不懂苏岩是什么意思,他来了实在劲儿,在报告里把上次苏岩来找他的事儿也写了出来。
苏岩看完之后,不愿意地说:“你写这些干什么?我让你写的只是这次。”
李建学说:“你也没说清楚呀。我以为你让我全写呢!”
苏岩笑了:“你看你这个笨劲儿。”
李建学说:“我才不笨呢!”
苏岩说:“你把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搞女人上面了,你还能不笨!”
李建学一点也不生气,现在善于搞女人是对男人的赞美。
李建学还卖起乖来,他说:“我搞哪个女人了?”
苏岩说:“你把你们护士都搞了,你给我装什么糊涂?”
李建学说:“你看出来了?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苏岩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一名性病科的副主任。你应该深知男女之间胡搞有着多么严重的危害,可你竟然带头……”
李建学打断苏岩说:“我没胡搞,我和她是在谈恋爱。”
- 5 -
牛东新圆圆的胖脸上淌着几滴晶莹的汗滴。他亲切地端详着苏岩:“最近,你死哪儿去了?怎么连个电话也没有。”
苏岩说:“我病了。”
牛东新说:“是嘛。什么病啊?”
苏岩说:“我得艾滋病了。”
牛东新笑了:“这么高尚的病,能让你得上吗?”
两个人笑嘻嘻地胡乱扯着。
牛东新关心地问苏岩:“你打算什么时候屁股朝上啊?”
苏岩装糊涂:“啥意思?”
牛东新说:“我好给你随礼啊。”
苏岩说:“真的?”
牛东新说:“我和你开过玩笑吗?”
苏岩趴在了地上:“我现在就朝上了。”
牛东新说:“你个臭无赖,趴在地上我能给你钱嘛,你得趴在刘芳的身上。”
苏岩站起来:“你刚才没说,赶紧的拿钱。”
牛东新说:“别闹,真的,你什么时候结婚呐?”
苏岩说:“你少转移话题,拿钱。”
牛东新大大方方地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苏岩:“密码是你的手机号!”
苏岩接过卡,有点疑惑:“你的卡为什么用我的手机号?”
牛东新说:“我的卡用我自己的手机号,别人要是偷去不是一下子就猜着了。我用别人的手机号,累死他们也猜不着。”
苏岩说:“这我明白,问题是你为什么单单地用我的?”
牛东新说:“你是警察,你的手机号让我感到安全。”
苏岩揭露牛东新:“别人的手机号,你也记不住吧!”他把卡还给牛东新。
牛东新说:“咋的呀?我这不是给你行贿,我这是给你随礼!”
苏岩说:“你那伎俩还想跟我耍呀!你把卡给我好像是我可以随便拿钱似的。其实,你让我多为难呐!我要是往少了拿吧,我不甘心。我要是拿多了吧,你在背后肯定骂我。将来你要是想整我,这就是证据啊!老牛,你要是真心给我随礼,你给我拿现金就完了。”
牛东新骂道:“你个兔崽子,满脑袋心眼。好,你说个数吧!”
苏岩说:“你给我随礼,你让我说个数。你这不是变相让我索贿嘛!”
牛东新气愤地喊道:“你他妈的还想不想处了?”
苏岩笑了:“老牛,刚才是和你开玩笑,你知道我家不缺钱。你要是真想帮我的话,我结婚的时候,你把市里的领导给我请来几个。你知道,我这个岳母就好这个……”
牛东新说:“我早就给你想好了。到时候,我把省里的领导都给你找来,让你这个见官眼开的老丈母娘好好开开眼界。”
牛东新替苏岩展望着未来婚礼会出现的盛大场面,苏岩顺水推舟说着感谢的话语。但他心里却隐隐作痛,将来要是查出自己染上了艾滋病,别说结婚了,可能发昏都来不及了。
阴影即将笼罩内心时,苏岩急忙转移了心思。
苏岩对牛东新说:“老牛啊,你对我是真够意思。”
牛东新说:“哥们嘛,就得要相互讲义气。”
苏岩铺垫得差不多了,就皱起了眉头。这种表情让牛东新感到没底儿了。今天,苏岩一来,他就知道苏岩找他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现在苏岩皱起了眉头,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牛东新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岩。
苏岩严肃地说:“老牛,你和郝飞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牛东新马上猜出郝飞要出事儿了,他想了想说:“我和他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关系。”
苏岩说:“我不相信。”
牛东新说:“真的。他不是开个夜总会嘛,有时候外地朋友来玩,我就让他帮着找个女人什么的!”
苏岩说:“这种关系还一般呐!”
牛东新说:“每次找我都不让他白找啊,我都给拿钱呐!”
苏岩不吱声了,他犹豫着像是在思考什么。牛东新着急了:“到底怎么了?”
苏岩说:“郝飞这小子有点变态!你上次和我说他开夜总会不在乎赚钱,主要是为了有个营生干,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夜总会里的小姐有艾滋病,他让小姐故意与客人发生关系,他想用这种方式让别人全得上艾滋病。”
牛东新吓傻了:“真……的?”
苏岩说:“你还记得郝飞给马良找的那个小姐吧!”
牛东新点了点头。
苏岩拿出了唐玉的HIV检验报告,递给牛东新:“这个小姐就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
牛东新双手哆嗦地翻看着报告书。
这么正规的检验报告,加上苏岩严峻的表情,谁都得确信无疑了。
牛东新说:“郝……飞为……什么要这么干?”
苏岩说:“现在他为什么这么干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曾经通过郝飞给政府干部马良介绍了一个小姐,这个小姐是艾滋病……老牛啊,郝飞的事儿太大了,我们省公安厅都得介入,对郝飞的调查将是大规模的。现在我不说,你心里可能也明白,你将来可能会受到重大牵连!”
牛东新彻底吓坏了,他知道,这么大的事儿,有什么关系也无法摆平。
牛东新焦急地看着苏岩说:“老……弟,你给我指个道吧!”
苏岩说:“没什么道可指,你就听天由命吧!”
牛东新知道苏岩既然已经告诉了他,就一定会帮他。当然了,他知道苏岩不会白帮他的,他说:“老弟,你就给我下指示吧!你看,需要我帮你去做什么?”
苏岩心里想笑,但他忍住了。他说:“老牛,你把我想得也太势利了。”
牛东新不好意思地看着苏岩。
苏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地说:“郝飞利用小姐故意传播艾滋病这条线索是我秘密调查出来的,但现在局里还不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向局里汇报说是你发现的。这样呢,你就等于有重大立功表现!将来你不仅不会受到牵连,弄不好我们局里还能多少给你点儿奖励。”
苏岩虽然用的是征求的口吻,但这毫无疑问是为牛东新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牛东新握着苏岩的手,感动地说:“谢谢,谢谢。”
苏岩慢慢地把牛东新的手拿开,“谢什么,咱们是哥们。”
牛东新忽然又有了顾虑:“这样的话,郝飞将来会不会以为是我把他出卖了,他不会恨我吧?”
苏岩笑了笑,没吱声。
牛东新低下头想着什么。
苏岩怕牛东新真的退缩,就不动声色地说:“老牛啊,我们内部有严格的规定,对举报者的身份要保密。你放心吧,郝飞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牛东新见苏岩这么说,又慷慨激昂地说:“知道能怎么的?郝飞这种人是社会的渣子,我跟你说,苏岩,我要是真知道了这个线索,我肯定会向你举报的,这你相信吧?”
苏岩说:“这我太相信了。”
- 6 -
苏岩拿着唐玉血液的检验报告及牛东新检举揭发的材料来到局长办公室,向陈凯鸣做了汇报。
陈凯鸣认真地看完材料,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岩。
苏岩也不动声色地迎着局长的目光。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镇定自若。好在苏岩现在也没什么在乎的,尽管陈凯鸣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但这种目光照在一个可能成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人的脸上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苏岩温和地看着陈凯鸣,平静地说:“陈局,这个线索是不是有点太离奇了?”
陈凯鸣没接苏岩的话往下说,他问:“这些日子你没上班,就一直偷偷地查这个?”
苏岩点了点头。
陈凯鸣严肃道:“你去搞案子,我支持你,但你不能因此就不上班呀!你又不是到外地去查线索!你这么干,其他刑警要都效仿你,你们刑警队不就放羊了吗!”
苏岩诚恳地承认了错误,表示今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陈凯鸣说:“不光这样的错误不能犯,别的错误你也不能犯。”
- 7 -
牛东新不高兴地问苏岩:“你是不是给我设了一个什么圈套?”
苏岩说:“啥意思?”
牛东新说:“你们陈局找我!”
苏岩心里暗喜,这意味着郝飞的末日就要到了。
苏岩不动声色地说:“找你干什么?”
牛东新说:“也是问这件事儿。”
苏岩说:“你是怎么说的?”
牛东新说:“我还能怎么说。我只能这么说呗!”
苏岩说:“你这么说就对了。”
牛东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苏岩,“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要通过我来整郝飞?”
苏岩大声地喊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利用你?”
见苏岩火了,牛东新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岩说:“你就是这个意思。老牛,这么的,你要是觉得我动机不纯,现在我再给你做一份笔录。”
苏岩说着拿出纸笔,一副严肃的样子。
牛东新急忙说:“你看你怎么又急了!我和你说这个事儿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儿可能牵扯到市里其他领导。”
苏岩说:“查郝飞怎么还牵扯到其他领导?”
牛东新说:“郝飞和胡树魁关系不一般,查郝飞就等于查胡树魁。”
苏岩惊讶地说:“是吗?”
牛东新点了点头:“昨天吧,你和我一说查郝飞,我怕把我自己牵扯进去,我就答应了。虽然你这是替我着想,但苏岩你这么一整啊,我可能就会陷入到一场政治斗争中了!”
苏岩说:“有这么严重吗?”
牛东新说:“你不知道,刘耕地与胡树魁明和暗不和。现在有了这么大的事儿,刘耕地肯定趁机大做文章。刘耕地把胡树魁整倒了,胡树魁将来得恨死我。胡树魁要是没被整倒,他就得下功夫来整我了。你说说,我还能有好吗?”
苏岩说:“你想得太多了。”
牛东新说:“我没想多。我是个商人,我和这些领导处好关系,只想着去赚钱,没想和他们搅和在一起!苏岩,你不知道,表面上这些领导对我挺尊重的,其实我们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啥都不是。他们要是和我翻脸的话,我就彻底完了。”
- 8 -
查夜总会里是否有卖淫嫖娼有点难度。客人们找小姐陪着唱歌跳舞,警察是管不着的。可到夜总会里玩的客人有几个会规规矩矩只唱歌跳舞,小姐们为了赚钱也不愿意只陪着喝酒跳舞,麻烦不说,还耽误功夫。时间不就是钱嘛!小姐们陪你喝酒跳舞的目的,主要是说服你尽快与其发生关系,发生完关系,男人们浑身疲软,既没心思唱歌也没力气跳舞了。男人们扔下钞票回家,小姐们揣起钞票再去陪别的男人。
郝飞的夜总会与其他夜总会不太一样,他要求小姐们只坐台不出台。就是说,允许陪着客人喝酒唱歌跳舞,不能陪着客人上床。当然了,这种要求是郝飞公开说的,至于暗地里小姐与客人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郝飞是不管的,他也没法管。真不让小姐出台,男人们就不到他的夜总会来,小姐也不来上班了,夜总会等于黄了一样。
小姐们愿意到郝飞的夜总会来主要是听说他有背景,警察很少来找他的麻烦。客人们与小姐们在进行这种偷偷摸摸的活动时,最害怕的就是被警察抓住,丢人不说,还得罚款。如果碰到像苏岩这样的警察,就干脆被整去教养了。教养说起来是被送去劳动教育,其实和蹲监狱差不多,嫖客们与小姐们对此是最害怕的。无非为了快乐为了赚钱,一下子被关进了监狱里,代价太大了。可人经常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为了欲望,为了金钱,嫖客们和小姐们总能寻找一切机会去相互满足。警察们尽管知道夜总会肯定有这种活动,但要想抓住证据处理他们,也是有难度的。嫖客与小姐提上裤子就不承认,要想证据确凿就得当场抓现行,不太好抓。小姐与嫖客开始都坐在一起唱歌喝酒,他们会瞅准时机迅速地宽衣解带,速度快的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在这之前或在这之后,嫖客与小姐都是有说有笑地唱歌跳舞,警察这个时候闯进去,等于打扰了人家的正常娱乐活动。胆小的不说什么,胆大的可能会去告警察。现在能告警察的地方也多,告警察比找小姐还容易,特别像郝飞这样的老板,动不动还和市里领导在一起吃饭什么的。一般的治安科小警察随随便便地到他的夜总会去都得寻思寻思,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警察管不了他们,而是很多时候,卖淫嫖娼毕竟对社会的危害没有像杀人抢劫盗窃那么直截了当。让所有的警察拿出所有精力天天去抓小姐嫖客不是那么回事,警察是一种职业,警察干工作得一项项来。况且,警察干工作是有分工的。
苏岩的工作属于刑警队。平时他对卖淫嫖娼这类治安案子根本就不感兴趣,治安案子相对于刑事案子简单多了,苏岩不喜欢简单,他喜欢复杂。他认为郝飞就一定复杂,所以,他要最大限度揭穿郝飞。苏岩编织出的郝飞利用小姐传播艾滋病,这个一半是真实一半是谎言的借口,不仅得到了公安局领导的重视,据说市里领导还做出了重要批示。郝飞很快就被公安机关强大的铁拳砸得稀里哗啦。
公安局集合了刑警大队、治安大队、巡警大队,还有防暴大队的全体干警采取了一次大规模的联合行动,行动的规模都出乎苏岩的意料,公安局把抓公安部A级逃犯的劲头都使了出来。
除了捣毁郝飞的夜总会之外,对郝飞本人也开展了全面深入的调查,查他的社会关系,查他的经济来往。苏岩主要查郝飞是否利用小姐传播艾滋病。
郝飞夜总会里一共有37名小姐,她们除了唐玉之外,还有6人被查出有艾滋病。
- 9 -
在夜间幽静的审讯室里,苏岩亲切地看着郝飞。现在的郝飞像是一块菜板上的猪肉。
郝飞神色黯然。
苏岩给郝飞冲了一杯茶水。他说,这茶叶是牛东新给他的,是好茶。
郝飞戴着手铐笨拙地喝着。
苏岩说:“咱俩不是外人了,我不想和你说没用的,我希望你能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
郝飞点了点头。
苏岩说:“你嫖过娼吗?”
郝飞摇了摇头,“没有。”
苏岩说:“你与你夜总会里的小姐发生过关系吗?”
郝飞说:“发生过。”
苏岩说:“都和谁发生过?”
郝飞说:“全都发生过。”
苏岩笑了,“和小姐发生关系,不算嫖娼吗?”
郝飞说:“她们是自愿的,我没给过她们一分钱。”
苏岩说:“她们为什么会自愿呢?”
郝飞说:“因为我有魅力。”
郝飞只要咬住与小姐们没有经济往来,就不能把郝飞按嫖客处理,但苏岩压根儿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郝飞纠缠。他这么整郝飞绝对不是仅仅为了证明郝飞是个嫖客而已。
苏岩说:“小姐都喜欢你,那你喜欢小姐吗?”
郝飞说:“喜欢。别说小姐,只要是女人,我都喜欢。”
苏岩说:“你和小姐发生关系的时候,你每次都戴套对吗?”
郝飞点了点头。
苏岩说:“你为什么这么谨慎?”
郝飞说:“小姐和谁都干,我怕染上病。”
苏岩说:“怕染上什么病?”
郝飞说:“我怕染上性病。”
苏岩说:“什么性病?”
郝飞说:“淋病、梅毒什么的。”
苏岩忽然大声地说:“你撒谎。你最怕的是染上艾滋病。”
郝飞愣住了:“艾滋病?”
苏岩说:“小姐们已经得艾滋病了,这你应该知道吧?”
郝飞说:“这我真不知道!”
苏岩说:“郝飞,你不要再装了。我们对你为什么下这么大功夫,你心里没数吗?”
郝飞说:“到底怎么了?”
苏岩说:“你们夜总会有两个小姐,她们到公安局举报说你明知道她们俩得了艾滋病,你还让她们继续卖淫。而且,你强迫她们俩不戴套。你这是在故意传播艾滋病……”
郝飞像疯了一样,他站起来大声地喊道:“我操她们八辈祖宗,这帮卖逼的纯粹是在陷害我!”
- 10 -
“我不知道我会得艾滋病,我……我一点都没想到。”
“为什么?”
“我觉得这种病都是南方才有,咱们这里不会有的。”唐玉的眼圈红红的,她还算坚强。其他得知自己染上艾滋病的小姐们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苏岩平静地看着唐玉,问她:
“以前,你得过性病吗?”
“得过。”
“什么时候?”
“两年前。”
“什么性病?”
“梅毒。”
“治好了吗?”
“治好了。”
“在哪儿治好的。”
“第二人民医院。”
“你知道是怎么染上艾滋病的吗?”
“……可能是没戴套吧!”
“不戴套的客人多吗?”
“挺多的。”
“你为什么不要求戴套?”
“我要求,他们不干。”
“都什么样的人不戴套?”
“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都是回头客,我不好意思拒绝。”
“你详细地说说,都有哪些人?”
唐玉犹豫着。
苏岩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替他们保密吗?你赶紧说吧,这些人我们不处理。他们可能被你传染上了艾滋病,这本身就是对他们最严厉的处罚。”
- 11 -
“我那天晚上没想和她……那样,我喝多了。我看到别人都和小姐进到里屋了,我也……进去了。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我妻子。”
“怎么对不起了?”
“我妻子对我就像我妈一样,我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她说,只要我不搞破鞋,我干什么都行。真的,我喝酒打麻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我酒后无德竟然把小姐都干了!”
“我没问你这些。”
苏岩有点不耐烦。面前的这个人叫刘新军,是电信公司的一位副科长,他大概头一次进公安局,看到铁椅子、手铐什么的,吓得浑身颤抖。他一个劲儿表示说:“我认罚我认罚。”
苏岩说:“你别紧张,我不处理你。”
刘新军以为苏岩想要和他交朋友,急忙说:“谢谢谢谢,你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今后,你要是办手机什么的,你只管去找我。”
苏岩大声喊道:“少废话,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刘新军胆怯地说:“好好好!”
刘新军是刑警队找到的第35名嫖客,已经发现有四名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跟你的那个小姐叫什么?”
“她叫小玉。”
“你和她当时戴套了吗?”
“我……”
“到底戴没戴?”
“第一次戴了,第二次没戴。”这和唐玉交代的吻合。
“你这些日子有什么感觉吗?”
“没……什么感觉。”
“这个叫小玉的小姐,已经确诊为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尽管苏岩说得轻描淡写,可刘新军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接下来,不管苏岩说什么,刘新军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苏岩和他说的目的,是想让他回去检查检查,可刘新军太糠了,一下子就崩溃了。他瘫坐在椅子里,嘴里吐着白沫。找了这些多嫖客,他是最没出息的。
刘新军这个熊样,把苏岩也吓坏了,万一这小子死在这儿就麻烦了。苏岩又是给他点烟又是给他喝水。刘新军缓过来之后,竟然给自己的妻子孙红打了电话。
苏岩以为,刘新军的妻子来了之后会狠狠地骂他。不可思议的是,孙红来了却说:“新军,你不要怕,你就是得了艾滋病,我也不会离开你!”
苏岩这个感慨,怪不得,刘新军把妻子比作母亲。确实了不起啊!虽然孙红百般安慰刘新军,他还是吓得脸色惨白,他流着眼泪哭了。他的妻子像哄孩子似的,把刘新军搂在怀里。
苏岩对刘新军说:“你老婆都没害怕你把她给传染了,你还在这儿害怕!你现在不好好安慰安慰她,你还哭?”
刘新军这才看着孙红说:“我对不起你……”
孙红说:“新军,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今后你改就行了。”
像孙红这样的女人真是不多见,好在很快查明刘新军并没有被感染上。孙红后来还特地到公安局感谢警察,说,你们把刘新军一下子教育好了。他现在不仅不找小姐了,连和他好的那个情人也分手了。
在找到的可能被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嫖客中,有一个叫汪田尾的,他是吕梅的丈夫。汪田尾被找到公安局之后,苏岩起初对他很客气,可汪田尾却问苏岩:“你有什么权力抓我?”
苏岩说:“我传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了解情况。”
汪田尾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指着苏岩的鼻子:“你这个警察还想不想干了?”
苏岩说:“我想不想干你能说了算吗?”
汪田尾说:“我一句话就能扒下你的警服!”
汪田尾过去不是这个样子。那时,他彬彬有礼,见到谁都客客气气。和吕梅结婚之后,汪田尾由于经常与有权有势的人在一起吃饭喝酒,感觉自己的地位迈上了新台阶。像苏岩这样的小警察,他当然不放在眼里了。
苏岩说:“你嫖过娼吗?”
汪田尾说:“你他妈的文明点儿!谁嫖娼了?我提醒你,我是吕梅的丈夫。”
苏岩说:“你快得了吧,你不是吕梅的丈夫,你是倒霉的丈夫。”
汪田尾不知深浅地打电话把吕梅找来了。吕梅是个商人,靠这些年辛辛苦苦的努力,挣了不少钱。比起汪田尾,她对社会要了解得多。所以,吕梅来了见到苏岩就十分客气了。
苏岩说:“本来不想找你来,但你丈夫坚持要把你找来。”
吕梅说:“苏老弟,他不懂事儿。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
即便吕梅都这么客气了,可汪田尾还是嘴硬。苏岩无奈把事情经过当着吕梅的面讲了出来。
汪田尾这下老实了。
但吕梅却当着苏岩的面给了汪田尾一个耳光,她说:“我花钱养着你,你却给我丢人现眼。”
汪田尾捂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吕梅。
苏岩对吕梅说:“你别在我这儿打人,你们现在赶紧到医院去查查吧!”
- 12 -
汪田尾和吕梅来到了医院抽血检查,汪田尾被证实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吕梅没被感染。吕梅当场决定和汪田尾离婚,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但医生问吕梅:“你和丈夫最后一次夫妻生活是什么时间?”
吕梅说:“前天。”
大夫说:“如果前天他把你传染了,现在是查不出来的。你三个月之后再来化验一次吧。”
大夫详细地向她解释了艾滋病有一个所谓的窗口期。
吕梅吓坏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有可能被传染?”
大夫点了点头:“你与你丈夫任何一次性生活都可能被传染。你三个月后再来吧!”
吕梅在医院里就哭了,她说:“这三个月我可怎么过呀?”
- 13 -
吕梅恐惧被丈夫传染上艾滋病,并坚决地想要与丈夫离婚,苏岩都能理解,他觉得这都是人的正常反应。但孙红对丈夫刘新军的态度苏岩就不太理解了,明知丈夫找小姐可能被感染上艾滋病病毒,孙红竟然能原谅自己的丈夫,这太不可思议了。尽管不理解,苏岩也没有更深入地调查,这与案件无关。但报社记者郭鸣武却对此充满了兴趣,他先后采访了刘新军和孙红。
郭鸣武对孙红说:“我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我觉得这个社会已经没有爱情了。但现在见到你,我发觉爱情原来就在我们身边。”
孙红说:“我和刘新军是夫妻,夫妻之间应该宽容,我原谅他是觉得他会吸取教训。另外,作为妻子,我觉得不能对丈夫过分约束。爱一个人,首先应该给他自由,这样,丈夫才能永远爱你!”
郭鸣武觉得这不是爱情,这是把丈夫当作祖宗供起来了。他又单独找到了孙红的丈夫刘新军。刘新军请郭鸣武喝酒,郭鸣武把刘新军灌多了。
刘新军酒后说出了真话:“孙红对我为什么这么百依百顺,主要是她曾经对不起我,我和她结婚的时候,她不是处女。她故意赶上她来月经的时候糊弄我。我发现之后,要和她离婚。她说什么也不答应。她说,只要不离婚,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我后来找情人什么的,她都是装糊涂。”
郭鸣武说:“你现在还找吗?”
刘新军说:“现在是不想找了。”
郭鸣武说:“为什么?”
刘新军说:“我怕染上艾滋病。”
郭鸣武笑了。他来采访刘新军压根儿不是为了写什么爱情,他是想好好写写艾滋病。他采访他们主要是想通过爱情写艾滋病,他觉得爱情与艾滋病之间是有联系的。郭鸣武除了采访刘新军、孙红,还采访了吕梅和汪田尾。在采访完之后,他在报纸上写下了长篇通讯——《艾滋病已经近在咫尺》。
他写道:艾滋病不仅通过血液、性交、母婴传染,还能通过爱情传染。过去总以为自己规规矩矩,不嫖娼不乱搞男女关系就能远离艾滋病,可艾滋病却披着爱情的外衣悄悄地潜伏在我们自己的家里。我们可以管住自己,但我们不可能管住爱人。
郭鸣武举了刘新军、孙红的例子。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郭鸣武把孙红写得十分理想。他没说孙红原谅丈夫是因为自己婚前有过性行为。他说,孙红太爱自己的丈夫了,这种爱已经变成了宽容,甚至变成了母爱。所以,刘新军在外面找情人找小姐,孙红不仅能接受,而且还继续与刘新军进行夫妻生活。孙红感觉自己是生活在爱情里,但她其实是生活在危险里。刘新军接触的女人中,有的已经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刘新军可能被传染,他被传染是罪有应得。可孙红要是被传染了,谁来负责呢?爱情!爱情应该负责。因为孙红爱刘新军,艾滋病通过孙红对刘新军的爱情,悄悄地威胁着善良而无辜的孙红。
郭鸣武在文章里还说,孙红如此宽容刘新军毕竟属于个例。很多妻子不会像孙红那样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乱搞,但面上不允许,就来暗的呀!现在丈夫背着妻子,妻子背着丈夫在外面有情人,已经是我们这个社会公开的秘密!妻子是忠诚的,但不能保证丈夫是忠诚的。丈夫是忠诚的,但不能保证情人是忠诚的。在这复杂的关系里,只要有一个人有了一次危险的不洁的性行为,就会产生复杂的连锁反应。受害的不仅是思想品德败坏的人,家里像孙红那样无辜的妻子(或者丈夫)也会成为受害者。
郭鸣武的观点有点偏激。他说,我们可以拒绝诱惑,但我们无法拒绝爱情,更不能拒绝天天要在一起生活的丈夫和妻子。在这种不能拒绝里,艾滋病正披着爱情的外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我们的身边,来到了我们的床上。
艾滋病不仅披着爱情神秘的外衣,本身也够阴险的。艾滋病潜伏期长达10年20年,在潜伏期里,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与正常人完全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已经被艾滋病病毒感染了,自己却毫无察觉。这是非常可怕的。因为爱情,我们不可能会隔三岔五地要求丈夫、妻子或者情人到医院去检验一下身体里是否有艾滋病病毒。而且,即使去检验也未必能查出真相,在被艾滋病病毒感染的前三个月里,属于窗口期。这个阶段,连科学技术都无法检验出来。也就是说,连科学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血液是否有艾滋病病毒。
郭鸣武举了吕梅的例子。他说,吕梅家有万贯。为了爱情,她嫁给了一贫如洗的汪田尾。汪田尾由此过上了富人生活,这是汪田尾一直向往的。靠他自己的奋斗,他一辈子也不会买得起名车豪宅。汪田尾非常珍惜这个家,所以,他没有找情人。他觉得找情人再秘密也容易暴露。所以,汪田尾去找小姐,结果自己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吕梅可能也被感染了,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得等到三个月之后。现在的吕梅天天生活在恐惧之中。
吕梅靠自己的奋斗创造出财富。像她自己说的,她什么都有了,但没有爱情。于是,她用金钱去买来了一份爱情。现在看来,她买的可能不是爱情,而是艾滋病。吕梅对此却一直蒙在鼓里。她太忙了,她没有时间守着自己的爱情。如果不是公安局帮助她捅破了这张窗户纸,她还会一直生活在梦里。当然了,现在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是否被艾滋病病毒感染,得等到三个月之后才能知晓。毫无疑问,这将是漫长的三个月。她现在整天思考着自己是否感染了可怕的艾滋病病毒,已经没有心思再扑到事业上,她的公司处在瘫痪状态里。她说,将来要是被感染了,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治病。即使没被感染,她也不会再去干什么事业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事业心了。
吕梅不干事业了,她有积蓄可以去看病,可以去挥霍。可那些在她的公司上班的员工们可怎么办?
郭鸣武把艾滋病引申到了爱情不算,还引申到了对社会产生的危害。他写这篇文章无非是想证明艾滋病可以披着爱情的外衣,但文章发表以后,却产生了另外的效果。看过这篇文章的很多人对爱情产生了怀疑,他们不再相信爱情,进而不再相信丈夫、妻子和情人。
文章给社会造成了恐慌,妻子怀疑丈夫,丈夫怀疑妻子,搞得许多家庭人心惶惶。一个读者给报社打电话说:
“现在走在大街上,我看每个人都像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
一个领导对郭鸣武的文章提出了批评:
“艾滋病是一种传染病,怎么能和爱情混为一谈?真要是这么可怕,我们干脆就不要家庭了!一个没有家庭的社会还能发展吗?”
郭鸣武虚心地接受了批评,他又写了一篇文章,中心意思是说,艾滋病是可怕的,但我们不能惧怕,更不能因为怕染上艾滋病,我们就拒绝爱情。这就好像是坐飞机,我们都知道有危险,但很少有人因为怕摔死就不坐飞机了。同样,我们不能因为怕得艾滋病就拒绝与心爱的人上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