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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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间佛教的蓝图(2)

三、生活观(资用之道)

人,每天都要生活,生活最起码的需求就是衣食住行等资生日用。但是,同样的物质生活,每个人的需求不一,有的人吃要山珍海味,住要高楼大厦,穿要绫罗绸缎,出门非进口轿车不坐;有的人则是粗茶淡饭、布衣粗服,生活却过得欢喜自在,所以一个人的物质生活应该享有多少才能快乐,并没有一定的标准。

佛教对于日常生活的资用之道,并没有要求每一个信徒一定要苦修,当吃,要吃得饱;当穿,要穿得暖。只是,除了生活所需,在饮食服饰日用等各方面,不应该过分奢侈浪费。因为物质容易引起我们的欲望,让我们生起贪恋的心。物质是有穷尽的,欲望是无穷尽的,一旦被物质引诱,则苦海愈陷愈深。所以,佛教的学道者一向生活朴素淡泊,平时所拥有的衣物合计不过二斤半重,游方僧侣随身携带杨柳枝、澡豆、水瓶、坐具、锡杖、香炉、滤水囊等“头陀十八物”及“三衣钵具”,就可云游天下。

钵是出家人的食器,又名“应量器”,也就是饮食要知节量,勿生过分贪欲之心。如《释氏要览》中说:“《梵摩难国王经》云:‘夫欲食,譬如人身病服药,趣令其愈,不得贪着。’”《杂阿含经》说:“人当自系念,每食知节量,是则诸受薄,安消而保寿。”《佛遗教经》说:“受诸饮食,当如服药。于好于恶,勿生增减,趣得支身,以除饥渴。”

此外,进食时,心存五观,更是一种健康饮食的方法。即:(1)计功多少,量彼来处;(2)忖己德行,全缺应供;(3)防心离过,贪等为宗;(4)正事良药,为疗形枯;(5)为成道业,应受此食。(《敕修百丈清规》)

在物质上不贪心执着,精神生活自能升华扩大。佛陀日食麻麦充饥、大迦叶尊者居住冢间、鸟窠禅师巢居树上、大梅法常荷衣松食、六祖大师吃肉边菜、游方僧方便吃三净肉等。他们山崖水边,日中一食,衣钵以外别无长物,而其解脱自在的心胸,你能说他是一个穷者吗?反观今之居高楼、坐汽车、童仆盈门,但每天为金钱周转、为股票涨跌而愁眉不展的人,你能说他是富有的吗?那些拥资千万,家有良田万顷,但却悭吝不舍、时时觉得自己不够的人,你能说他是富有的吗?所以富者不是真富,穷者不是真穷,贫富之间不可以从金钱物质上去衡量。

佛教虽然不太重视资用生活,但是世间还是要借物质来呈现庄严。一个寺庙里,大雄宝殿如果不是巍峨堂皇,怎么会有人来参拜?佛像如果不庄严宏伟,怎么会有人尊敬?西方极乐世界,因为黄金铺地,七宝楼阁,富丽堂皇,所以才能接引众生,欣然往生其国。

淡泊物质,是自我要求,但不能用此标准来要求别人。佛门虽然讲究个人的生活要简单朴素,但对大众则建广单,接纳十方大众挂单。正如杜甫的《草堂诗》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庇荫天下寒士俱欢颜。”

佛教虽然排斥物欲,反对过分耽迷于物质享受,但在普通社会里,适度的拥有物质文明的享受是合乎道德的。不过对于一些实践苦行的人,希望借着淡泊物欲来磨炼自己的意志,也是为人所称道的。例如丛林里的生活,师父往生了,衣单用物又再传给弟子,一件衣服即可传递数代;就是我自己几年的丛林生活也莫不如此。假如我们对物质有远离的看法,就能不受物役,就能不为形累。所以《金刚经》叫人不可住于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的境界上。因为五欲六尘中缺陷很多、苦恼很多,一旦身陷其中,则不容易超脱,所以《大宝积经》云:“财宝色欲及王位,无常迅速须臾顷;智者于斯不欣乐,勤求上妙佛菩提。”《华严经》也说:“常乐柔和忍辱法,安住慈悲喜舍中。”如果我们能淡泊物欲,勤求法乐;能够欢喜柔和忍辱、拥有慈悲喜舍,这才是我们的生活之道。

社会上一般人的生活,物质占去了主要的部分;试想生活里的食衣住行、行住坐卧,哪一项能少得了物质?哪一项能不与物质发生关联?因为生活缺少不了物质,所以人类就甘愿做物质的奴隶。其实,人生不必只追求享乐、富有;人生不要做金钱的奴隶,应该增加生活的情趣、提高生活的品位。例如住家环境的整洁美化,有助于生活品质的提升,因此,每日勤于打扫庭院,把家里整理得窗明几净、舒适,院中亦可莳花植草,以增进生活意趣。乃至偶尔与三五好友到郊外游山玩水,也会提升生活的品位。尤其能把自我融入工作或大自然之中,如花朵般给人欢喜,如山水般给人欣赏,如桥梁般供人沟通,如树荫般让人乘凉,如甘泉般解人饥渴;能够自我创造生命的价值,这才是我们所应该追求的生活品味。

总之,人要生活,猪马牛羊也要生活,即使昆虫、动物,都需要生活。但是,生活的品位,各有不同。现代人追求时尚的品牌服饰、流行的化妆,甚至时兴瘦身、美容等“改造”的功夫;其实真正的美丽是一种从内在自然流露出来的威仪、庄严、安详、自在,所以《法句譬喻经》说:“慧而无恚,是谓端正。”能够用心改造一下自己的个性、习惯、观念、人际关系,把不好的改好、把不善的改善、把不正的改正、把不美的改美,这才是人生最基本的生活品质。

因此,人间佛教的生活观,主张生活必须佛法化,也就是除了金钱、爱情以外,在生活里还要增加一些慈悲、结缘、惜福、感恩的观念,甚至于明理、忍辱的佛法,生活里有了佛法,比拥有金钱、爱情更为充实。

四、感情观(情爱之道)

人的生命从哪里来?根据佛教的“十二因缘”说明,生命是从“爱”而来的。爱是生命的根源,所谓“爱不重不生娑婆”,父母相爱,我爱父母,我的情识之中含藏了许多爱和不爱的种子,所以投生到人间,并因为爱而累劫在生死里沉沦,因此《出曜经》说:“人为恩爱惑,不能舍情欲;如是忧爱多,潺潺盈于池。”

人因为有情爱牵绊,所以轮回生死;人因为有情感,因此称为“有情众生”。然而“法非善恶,善恶是法”,如果爱得不当,固然爱如绳索,会束缚我们,使我们身心不得自由;爱如枷锁,会锁住我们,使我们片刻不得安宁;爱如盲者,使我们身陷黑暗之中而浑然不知;爱如苦海,使我们在苦海中倾覆灭顶。但是,“爱的净化是慈悲,爱的提升是智慧”,如果能将爱升华为慈悲,则“慈息瞋恚,悲止害觉”(《菩萨地持经》)。又《增一阿含经》说:“诸佛世尊,成大慈悲,以大悲为力,弘益众生。”慈悲是诸佛菩萨度众不倦的原动力,人人若能以慈悲相待,则爱如冬阳,可以溶化冰雪寒霜,可以激发人性的真善美,爱实不失为一种鼓励向上的力量。

因此,佛教并不排斥感情,但却主张以慈悲来运作感情、以理智来净化感情、以礼法来规范感情、以般若来化导感情。佛教鼓励夫妻之间要相亲相爱,亲子之间要互敬互谅,朋友之间要相互惜缘,进而做到“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亦即将一己的私爱,升华为对一切众生的慈悲。例如佛陀静坐路中以阻止琉璃王攻打祖国,他以“亲族之荫胜余荫”感动琉璃王退兵(《增一阿含经卷二十六》);佛陀对眼盲的弟子的爱护,诸如为患病比丘看病(《毗奈耶》)、为阿那律穿针(《增一阿含经》卷三十一),乃至佛陀的本生谭里“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等等。正如《大乘宝要义论》说:“多诸有情于身命等皆生爱着,以爱着故广造罪业堕恶趣中;若复有情起大悲已,于身命等不生爱着,以不着故生于善趣。复能于彼一切有情,运心广行布施等行,一切善法相应而作,修菩萨者以大悲心而成其身。”所以《涅槃经》说:“如来即是慈悲喜舍,慈悲喜舍即是解脱。”

慈悲就是情爱的升华,佛陀的弘法利生、示教利喜,就是爱;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就是爱。爱就是为了你好;爱你就要成全你,要尊重你,要给你自由,要给你方便。爱是美的,爱是善的,爱是真的,爱也是净的;佛教本质上即是慈悲与净爱。

《观无量寿经》说:“诸佛心者,大慈悲是,以无缘慈摄诸众生。”《大智度论》也说:“如慈母养育婴儿,虽复屎尿污身,以深爱故而不生瞋,又愍其无知。菩萨于众生亦如是。”菩萨悯念众生,不分亲疏,因此我们应该学习诸佛菩萨,把爱从狭义中超脱出来,不只是爱自己、爱家人,更要爱社会大众、爱国家世界。我们要用慈悲去扩大所爱,用智慧去净化所爱,用尊重去对待所爱,用牺牲去成就所爱。人与人之间若能相亲相爱,则宇宙世间,何其宽广啊!过去一些曲解佛法义理的行者,总是灌输在家信众:“夫妻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等错误的观念。其实世间男女结婚,这是爱的升华、爱的圆满、爱的统一。但是爱不是单行道,爱要彼此体会对方的心,进而把对某个人的爱,扩及一切众生。过去儒家有所谓“怜蛾不点灯,为鼠常留饭”;佛教也说:“当以慈心育养幼弱,见禽兽虫蛾、下贱仰人活者,常当愍念,随其所食,令得稣息。莫得加刀杖,伤绝其命”(《佛说阿难四事经》)。

爱是双向的,真正的爱是要成全对方、祝福对方,爱不是占有,而是奉献。小爱是爱与自己有关的,大爱是爱与他人有关的;真爱是爱真理、爱公理、爱国家、爱世界、爱人间的和平。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其实这应该是有情有义、大情大爱,是大慈大悲的情操,所以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失去,但是不能少了慈悲。

然而今日社会,许多人滥用了爱,丑化了爱,例如对美色的贪爱,辣手摧花;对金钱的贪爱,盗窃贪污;对不应该为自己所有的贪爱,非法侵占。不是好因好缘的爱是害人害己,爱也能造成罪恶。

诚然,爱是罪恶之源,爱也是生死之本。虽然有爱才有生死,然而水能覆舟也能载舟;爱虽然让人迷失,然而爱也能让人升华。佛世时,摩登伽女因为迷恋阿难尊者,经过佛陀善巧度化,终于觉悟“爱是苦的根源”(《楞严经》);莲花色女在感情的世界里受到创伤,故以玩弄爱情为报复,后经目犍连尊者开导,终于认识“不当的爱是罪恶的根源”,于是迷途知返。

爱维护了伦理,爱制定了秩序;父母、夫妻、子女、朋友之间,是靠爱来维系关系,是靠爱来制定层次。一个人如果连父母、夫妻、儿女都不要,如何爱所有众生?甚至有的人自杀轻生,自己毁身灭体;不爱己身,如何爱他人!因此《华严经》告诉我们,要“爱人如爱己,率己以随人”。

有爱就有力量,有爱就有希望,因为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合乎法律、道德,只要合乎情法的世间人伦,佛教并未否定和排斥。佛教对爱不执不舍,尤其人间佛教更要提倡过中道的生活,用慈悲来净化所爱,用智慧来领航所爱,用善美来成就所爱,用德行来加持所爱。人的生命从爱而来,我们更应用纯爱、真爱、慈爱、净爱,来庄严美好的人间。

五、社会观(群我之道)

人是群居的动物,不管在家庭、学校或社会上立足,都免不了要与人群接触。人际关系是现代人处世很重要的一环,许多人生活里之所以有忧苦烦恼,都是肇因于群我的人际关系不和谐。因为不懂得如何善待“你”,也不自知如何修持“我”,甚至还强力分别你和我,因此产生人际纷争。

其实,人我之间的关系,都是靠缘分来维系,善因得善果,恶缘招恶报。然而一般人往往不能了悟这层因果关系,不仅不能相互成就,反而常常因为不服气别人比我好、比我高、比我大,而千方百计地和对方计较、争夺,总希望自己能胜过别人、赢过别人。人,一旦有了计较、比较之心,有了人我的利害得失之心,即使亲密如家人、恩爱如夫妻也不能避免互相斗争。

佛教的僧团本身就是一个社会,“僧伽”的意思就是“和合众”。佛陀虽然重视独修,但也建立僧团,表示佛教对群我关系的重视。在佛门里有谓“丛林以无事为兴隆”;人和,才能无事。《三皈依文》说:“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所谓“统理大众”,即“人和”二字而已。僧团里平时依“六和敬”来维系人事的和谐,即身和同住(行为礼敬)、口和无争(语言和谐)、意和同悦(善心交流)、戒和同遵(法制平等)、见和同解(思想统一)、利和同均(经济均衡),因此又称“六和僧团”。

《阿弥陀经》云,西方极乐净土“诸上善人,聚会一处”。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和谐。和谐就是净土,一家和谐,就能一家快乐;一个社区和谐,社区就能平安。此外,解空第一的须菩提,因为深入空理,故而所证的“无争三昧”,最为第一;乃至戒律学上的“七灭争法”,都是僧团和谐的圭臬。

佛教是以人为本的宗教,凡是人生的各种问题,在佛法里都有圆满的解决之道。例如对于人我是非,《增一阿含经》中举出四种处理方法:“不诽谤于人,亦不观是非;但自观身行,谛观正不正。”

此外,人人都希望有好的名声,然而有的人过分地希求令名,不惜自赞毁他,说人长短过失,不但容易与人结下恶缘,而且有失厚道,往往反招恶名,所以《六波罗蜜多经》说,想要获得好的名声必须注意:“不说他人过,亦不称己德;智照无自他,当获大名称。”

《出曜经》亦说:“不可怨以怨,终已得休息。”以怨报怨,永远不能息怨,唯有以德报怨,才能结束一切冤怨的根本。例如提婆达多虽然一再和佛陀作对,甚至三番两次设计陷害佛陀,但是有一天提婆达多生病了,群医束手无策,佛陀还是亲自前往探视,给予无尽地关爱。佛陀的懿行,正如《六波罗蜜多经》说:“不念他人恶,常思其善事;智慧离分别,人中最第一。”

世间人都希望自己比别人伟大,因为有胜负之心,争执也就层出不穷;诚如《法句经》说:“胜则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争自安。”如果我能怀着尊重你的伟大,我有拥护你、成就你的心态,自然能化戾气为祥和。

一般人总希望自己拥有的比别人多,而不顾别人的匮乏;一般人总是好逸恶劳,只求一己逸乐,不顾他人苦楚;甚至争功诿过更是一般人的通病,也是纷争的原因。如果人人都能承认自己错、自己坏,凡事不推诿、不卸责,所谓“如有暴恶人,非理相加谤;智者以诚言,安忍能除遣”(《诸法集要经》),则人我关系自然能和谐无争。

现代的社区提倡守望相助,邻里之间要互相敦亲睦邻,对独居长者要主动关怀,殷勤慰问。在佛教的《大宝积经》更说:“在家菩萨,若在村落,城邑郡县,人众中住,随所住处,为众说法。不信众生,劝导令信;不孝众生……劝令孝顺。若少闻者,劝令多闻;悭者劝施,毁禁劝戒,瞋者劝忍,懈怠劝进,乱念劝定,无慧劝慧,贫者给财,病者施药,无护作护,无归作归,无依作依。”

一个团体里,能干的人,大都能促进和谐;不能干的人,则容易引起纷争。人与人之间,能够容许异己的存在,就能和谐;尊重宽谅,就能和谐。《华严经》有谓:“说四摄法,令众生欢喜充满十方。”想协调人际间的关系,行四摄法是最好的法门。所谓四摄法,即布施、爱语、利行、同事。不论我们布施的是金钱、财物,或力量、言语,都能使人感到欢喜,有利于彼此的往来。说赞美他人的话,做有益于他人的事,表示与他是平等地位,和平相处,都是处事接物的妙方。佛经常教我们要广结善缘,就是要我们不侵犯他人,不辜负他人,并且要多多给人方便,因为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不侵犯他人,才能使得他人乐意与你交往。

其实,人我彼此都是相关一体的,都是因缘的相互存在。每一个人都只是世间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我”以外还有一个“你”,你以外还有一个“他”,你我他之外,还有周围接触的各种人等。

人与人之间如果关系良好,相助相成,这是很大的福分;如果相嫉相斥,则痛苦不堪。人我之间,重要的是相互尊重、包容、谅解、帮助,如果有一方不能体谅另一方,则人我之间必然会发生问题。

总之,人所以会有纷争、不平,就是因为“你”、“我”的关系不协调。因此,想要获得和谐融洽的人际关系,唯有把“你”当作“我”,你我一体,你我不二,能够将心比心,彼此互换立场,才是和谐群我关系的相处之道。

六、忠孝观(立身之道)

俗云:“忠臣出于孝子之门。”一个能尽忠于国家的臣子,必然也是侍亲至孝的人子;一个懂得孝顺父母的人,也才能尽忠于国家。忠孝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文化,无非是教导人民如何尽忠尽孝。所以,家中如果出了一位忠臣或孝子,全乡里的人莫不同感无比的光彩;反之,一个人如果悖忠逆孝,则将为人所唾弃,必定很难在社会上安身立命。

谈到忠孝,过去一般人总认为佛教出家遁世,逃避世间,对于忠孝之道无法恪尽本分。其实佛教和儒家一样,非常重视人伦关系、道德纲常,尤其注重忠孝的实践。《净名经关中释抄》说:“忠则爱主,孝则爱亲。”《释氏要览》更说:“国有君王,一切获安,是故人王为一切众生安乐之本。在家出家,精心道检,皆依正国而得住持,演化流布。若无王力,功行不成,法灭无余,况能利济。”因此《心地观经》说世间有四种恩,应该晨暮回向祝祷:“一父母恩,二众生恩,三国王恩,四三宝恩。”此中所谓国王恩,即代表国家也。

此外,在《杂宝藏经》中,佛陀曾提出十种譬喻,说明人民应该如何尽忠仁王国君,并且进一步告诉执政的人主,应该如何爱护他的子民,为他们尽忠。佛经中说:“王当如桥,济渡万民;王当如秤,亲疏皆平;王当如道,不违圣踪;王者如日,普照世间;王者如月,与物清凉;王如父母,恩育慈矜;王者如天,覆盖一切;王者如地,载养万物;王者如火,为诸万民,烧除恶患;王者如水,润泽四方。”

一国之君既具备如此的仁德懿行,为人臣民自然会竭诚殚智地尽忠效命;同理,君王官员对于黎民百姓也应该尽心爱护,为他们谋幸福。尽忠是人我之间彼此互敬的关系,非常平等。因此,《尼乾子经》说,国君官员应该做到如下八点,以表示他们对部下僚属的尽忠:“一者,念诸一切众生如爱子想;二者,念于恶行众生如病子想;三者,常念受苦众生生大慈心;四者,念受胜乐众生生欢喜心;五者,念于怨家众生生护过想;六者,能于亲友众生生覆护想;七者,能于资生之中生如药想;八者,能于自身生无我想。”

佛陀认为理想的尽忠之道,应该是君仁臣敬,彼此互爱的融和关系,而不是上暴下惧、交互争利的各怀鬼胎。

关于尽忠,古代的沙门释子为了国家的安危,忠贞爱国从来不落人后。例如宋朝遭遇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掳,康王在江南即位,礼聘法道禅师参与军机大事,筹募军粮,对于日后南宋江山的保安稳定,有举足轻重的贡献。唐安禄山之乱,经济凋敝,幸赖神会大师贩卖度牒来资助军需,才得以平定叛军,这是佛教在灾难乱世对国家的效忠事迹。

佛光山大智殿设有“宗仰上人纪念堂”,是为了纪念栖霞法脉的一代高僧宗仰上人。宗仰上人在民国缔造之前,曾经加入孙中山先生所领导的同盟会,捐助资金,帮助孙中山先生完成革命,当初他与孙中山先生往来的书信,都被妥善保存至今。

除了历代高僧大德对国家竭尽忠诚之外,已经成就佛道的释迦牟尼佛本身,曾经为了阻止琉璃王举兵侵略祖国,而于烈日当空静坐路中,致使琉璃王三次进兵,三次都被佛陀的慈悲所阻挡,可见佛陀和一般人一样的爱国。

佛陀不但尽忠,也非常重视孝道。佛陀的父亲净饭王去世,出殡时佛陀也参加了诸位王子抬棺的行列,亲自为父亲抬扶棺木(《佛说净饭王般涅槃经》)。佛陀为了报答母后摩耶夫人的生育之恩,特地以神通到忉利天宫为母亲说法三个月(《佛升忉利天为母说法经》)。佛陀为了感激姨母大爱道夫人的抚养恩惠,广开方便慈悲法门,允许500位释迦种族的女众出家,佛教终于有了比丘尼的教团。佛陀为了成就目犍连尊者救母于倒悬的孝心,宣说《盂兰盆经》,为后世弟子辟出一条孝亲的法门捷径。乃至中国历代高僧也有不少感人的孝亲事迹(见伦理观),处处说明佛教的孝亲思想浓厚。

此外,佛教的经典,如有名的《地藏经》《盂兰盆经》《父母恩重难报经》等,都是阐扬孝亲之道的经典,其他的三藏十二部之中,也经常可看到佛教的孝亲思想。譬如《梵网经》上说:“孝名为戒,亦名制止。”孝顺生身父母固然是孝,持戒不犯他人,以法制止身心行为,更是对有情众生的孝顺。

从上述佛陀对忠孝的诸多懿行及教诲中,不难看出佛门的忠孝观不同于古代儒家所谓“君要臣亡,臣不亡不忠;父要子死,子不死不孝”,那种陷君亲于不义不仁的愚忠愚孝之观念。

佛教认为,所谓“忠”,有诚实不二、锲而不舍,有一心一德、贯彻始终的意思。过去一谈到忠,一般人大都只想到承侍君王、对国家尽忠;实际上,应该扩大尽忠的层面,例如夫妻之间要忠诚、朋友之间要互信,乃至对工作要尽责,对自己的承诺要信守,对心中的信仰要坚定,甚至对自己豢养的小猫、小狗,既然养它,就要有始有终地照顾它等,都可称之为忠。

所谓忠者,不能见利忘义,不能见异思迁。忠,就是要把本分的事如实做好,例如小学生要把小学的课业照顾好,中学、大学要把中学、大学的学业完成,如果胡混日子,就是不忠于自己的本分。

忠,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坚持,也是一种善的执着,所以尽忠的对象也要有所选择,要看值不值得。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侍”;尽忠的对象必须是好的、善的、正的,要有仁义,不能尽忠邪恶,那是非法的,所以忠也要讲中心、讲正派、讲善美。

忠,是发扬仁义、慈悲、信仰。所谓“忠君爱国”,意思就是说,忠和爱是同等的。你对他效忠,就必须爱他;既然爱他,就必须对他尽忠。

忠的含义,就是专注、不二、完成、圆满的意思:能够专注不二,不计成败地竭尽自己的忠诚,完成自己的责任,当下即已圆满忠贞之行。所以所谓“尽忠”,并不是要我们捐弃生命,做无谓的牺牲,只要每个人都能站在个人的岗位上,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尽到本分应尽的责任,就是尽忠。譬如家庭主妇把家里整理得窗明几净,有条不紊,像乐园净土一般,就是对家庭尽忠;社会上每一分子都能努力工作,不偷懒,不取巧,就是对社会国家尽忠。身为佛教徒,凡我佛子,都能奉行佛法,以佛法来净化人心,改善社会风气,使民风敦厚,就是对国家民族尽忠。

自古以来,佛教寺院的设立,使每一个民众在心灵上点燃一盏明亮的灯火,祛除黑暗的愚痴无明,重现智慧光明,给予心理建设,给予精神武装,这就是佛教对社会大众尽忠;佛弟子实践佛陀的教示,以慈悲来化导暴戾,以忍辱来消除怨敌,以智慧来教育顽强,这就是佛教对一切众生的尽忠。所以,忠的含义,不仅仅是狭义地尽忠某一个人,或对某种特定对象的恭敬崇拜,忠是更广义地对大众的服务奉献。在家庭里,要忠于妻子儿女,忠于为人夫或者为人妇的一份职责;在社会上,要忠于团体、忠于公司、忠于主管上司,恪尽为人部属的一份责任。与人相处要忠于道义良心,追求理想要忠于自己的原则立场,在我们的生活里,忠的美德和我们的关系非常密切,内心忠诚的人,往往是指路的明灯,光照八方。忠的懿行,对我们人格的成长影响至深且巨。

忠和孝往往是相提并论的。忠是信仰,是追随,是学习;孝是恭敬,是爱护,是孝养。谈到孝顺,一般人以为只要对自己的父母恪尽奉养,就是孝顺了。事实上,鸟禽畜生尚且知道反哺,奉养父母只是孝顺最基本的一环,除了对父母尽孝之外,更要扩而充之,对宗族尽孝,甚至进一步扩大为对整个民族尽孝,对一切众生尽孝。

所以,现在的养老育幼,都是为了尽孝;现在的慈悲喜舍,就是要用孝敬的心来完成。我们不但要对父母尽孝,对民族、同胞、人类,都要尽孝;我们不但要对长辈尽孝,对残疾人、老弱之人也要孝养。

所谓“孝”,是爱心的表现,孝是对国家、亲人一种至真感情的流露,孝是人我之间应有的一份责任,孝是人伦之际的一种密切关系,孝维持了长幼有序,是父母子女世代相承的美德;孝是对生命的挚诚感谢,更是无悔无怨的回馈报恩。佛教认为,为自己所爱是小孝,为家族亲人所爱为中孝,为国家民族所爱是大孝。甚至《盂兰盆经》说:“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佛陀不仅教育弟子们要孝顺当世父母,更要孝顺七世父母,乃至一切众生父母。因此,孝的意义,并不限于对今生今世父母的孝思;孝顺应该从自己的亲人做起,进而“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地扩充至社会大众,乃至一切无量无尽的众生。不仅要孝顺自己的父母,更要泽被广大的众生父母,全心全力解决一切有情的烦恼,这才是佛教理想中的至孝。正如《金刚经》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这才能说是为众生尽孝。

如果说忠是与国、与民、与己的关系,那么孝就是与亲、与人、与生的关系。中国文化主张三纲五常,但是一切人生的重心主要在孝道的阐明,以孝顺为中心,扩而充之,对国家的孝顺就是忠,对兄弟的孝顺就是悌,对朋友的孝顺就是义,乃至对众生的孝顺就是仁。尤其今日提倡孝道,就是要如何积极去孝养父母,解决老年的孤苦,甚至解决同胞民族之间的老人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大孝。

忠孝在人间,彼此是相互的。一条狗为主人尽忠,因为感念主人对他的爱护;大臣为领袖尽忠,也是感谢君王的知遇、赏赐。我们想要别人对我们以忠孝来往,就必须先为对方付出忠诚和孝养。

偈云:“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所谓忠孝,都是由我们内心所激发出来的一种感情、良知,一种爱心和美德,忠孝是维系人类关系的伦理纲常,唯有把忠孝的精神发扬起来,让忠孝、慈悲、爱心遍于一切时、一切处,我们的社会才会更有秩序,我们的家庭才能更加美满。

七、财富观(理财之道)

人生在世,必须有正当的事业,透过勤奋经营,使得衣食丰足,生活安定,然后才能从事种种的善事,此即所谓“衣食足,然后礼乐兴”也。

然而过去原始佛教的行者大多不重视财富而重清修,他们追求朴素淡泊的生活,倡导清贫思想,认为简朴才是修行,淡泊才是有道。其实从大乘佛教的经典来看,例如《阿弥陀经》的极乐世界,黄金铺地,宫殿楼阁皆为七宝所成,极尽庄严堂皇;菩萨莫不宝冠顶戴,璎珞披身,富贵无比。因此,修学佛法不一定要以穷苦为清高。只要“平直正求”,佛教鼓励在家信众可以荣华富贵,可以营生聚财,如《大宝积经》说:“在家菩萨,如法集聚钱财封邑,非不如法。”而且有了财富以后要“给事父母妻子,给施亲友、眷属、知识,然后施法”。意思是说,在家营生,要积聚有道,要合乎八正道的正业与正命,如《杂阿含经》说:“营生之业者,田种行商贾,牧牛羊兴息,邸舍以求利。”只要能将本求利,勤劳赚取,无论是农牧收成,或是经商贸易、企业经营、投资生息所得等,都是佛教所认可的经济营生。

反之,非法所得的财富,例如窃取他物、违法贪污、抵赖债务、吞没寄存、欺罔共财、因便侵占、借势苟得、非法经营、诈骗投机、放高利贷等,则为佛教所不许。

此外,举凡违背国法,譬如贩卖毒品、拐卖人口的罪行,或者违反佛法的不当工作,例如屠宰、酒家、赌场等,都在禁止之列,也就是和佛教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吸毒等根本大戒触逆的职业,都是佛教所不允许。

在《中阿含经》里也提到取财有六种非道,不可为之,即:(一)种种戏求财物者为非道,如赌博、竞胜、比武等皆是。(二)非时行求财物者为非道,非时行是指昼夜颠倒,不顾家庭眷属,如玩弄娼妓,不务正业,即世间的浪荡子。(三)饮酒放逸求财物者为非道,酒能乱性,饮酒的人必多放逸,不事生产。(四)亲近恶知识求财物者为非道,指亲近恶友不但不能得财,反而有倾家荡产,甚至丧命的灾祸。(五)常喜妓乐求财物者为非道,指性好歌舞娼妓,任意浪费。(六)懒惰求财物者为非道,指性好游荡,不喜作业,凡寒热饥饱都有借口,不肯做事。

以上六种皆是消耗财物不能生产,不但现世劳神伤财,身败名裂,而且来生堕苦趣,失人身,所以说是非道,亦即非人伦善道也。

有了金钱财富,还要懂得怎样处理自己的财富,这才是重要的课题。在《杂阿含经》里面有一首偈语说:“一分自食用,二分营生业,余一分藏密,以拟于贫乏。”意思是说:假如你每一个月有10万元的收入,你应该拿出4万元来经营事业;2万元作为家庭生活所需;2万元储蓄以应不时之需;剩余的2万元用以布施,回馈社会,救济贫困之人。

此外,在《大宝积经》中,佛陀以波斯匿王为例,告诉我们财富处理的方法。因为波斯匿王已经不需要为生活而计算,因此他处理的方法是分作三份,一份用来供养宗教,一份用来救济贫穷,一份用来奉献给国家作为资源。

在《般泥洹经》中,对财富的处理方法则说,除了生活所需之外,分为四份,一份供养父母妻子,一份补助仆佣属下,一份施给亲属朋友,一份奉事国家沙门。

说到财富,财富有狭义的财富,有广义的财富;有有形的财富,有无形的财富;有现世的财富,有来世的财富;有个人的财富,有大众的财富;有物质的财富,有精神的财富;有一时的财富,也有永久的财富。

佛教不但重视一时的财富,更重视永久的财富;不但重视现世的财富,更重视来生的财富。佛教不但重视狭义的金钱财富,尤其重视广义之财,例如健康、智慧、人缘、能力、信用、口才、声望、名誉、成就、阅历、人格、道德等。这些无形的财富比其有形的财富更好。佛教不但重视私有的财富,尤重共有的财富,例如道路、公园、河川等公共设施,以及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天地万物的生态维护等;并且主张以享有代替拥有、以智慧代替金钱、以满足代替贪欲、以思想代替物质,发挥普世的观念,建设共有的胸怀。

也就是说,佛教认为真正的财富,不一定是银行里的存款,也不一定是指土地、房屋、黄金、白银,这些都是五家所共有,个人无法独得;人生唯有佛法、信仰、慈悲、发心、满足、欢喜、惭愧、人缘、平安、健康、智慧等,才是真正的财富。

佛教对于现世的财富,认为要想广聚财富,必须平时养成储蓄的习惯,有了收入,能逐渐累积,犹如蜜蜂勤勉地在花丛中穿梭采集花蜜,点滴储藏,酝酿成蜜而富足。因此,《中阿含经》告诉我们:“积财从小起,如蜂集众花;财宝日滋息,至终无损耗。”

此外,佛教对于财富的看法,首先以“因缘果报”说明财富的获得,应从培福修德、广结善缘而来,并且“要能运用财富,而不为财富所用”;尤其本着六和僧团的精神,重视“利和同均”,十分合乎现代人共有、共荣、共享的观念。

佛教对钱财的看法是“非善非恶”,佛教并不完全否定钱财,黄金是毒蛇,黄金也是弘法修道的资粮。根据经典记载,佛教的信众中不乏大富长者,如须达长者“布施精舍”(《分别功德论》)、毗舍怯“四事供养”(《四分律》)等,都受到佛陀的赞美。因此,佛教不能过分倡导贫苦思想,因为朴素淡泊用来自我要求是道德,用来要求别人则为苛刻。

金钱不但是学道的资粮,也是一切佛化事业的基础。佛学院、禅堂、念佛堂、学校、医院、电台、杂志社等,都需要金钱才能推动。所以,金钱并不完全是毒蛇,佛经所谓“净财”、“善财”、“圣财”,只要能善用金钱来弘法利生,其功德比装穷学道更大,更有意义,更有智慧。

因此,学道并不一定要贫穷才是有道心;大乘佛教主张个人可以清茶淡饭,所谓“三衣一钵”、“衣单二斤半”、“头陀十八物”,但是寺院团体不能不要财富。自古寺院建筑,朱檐碧瓦,雕梁画栋,富丽庄严;亭台楼阁、廊院相接,重重叠叠,幽远深邃,因此有所谓“佛门净土”,佛门其实就是一个清净庄严的世界,一个安乐富有的世界。

是以人间佛教应该重新估定财富的价值,只要是合于正业、正命的净财,应是多多益善;只要能对国家民生、社会大众、经济利益、幸福快乐生活有所增益的事业,诸如农场、工厂、公司、银行等,佛教徒都应该去做。因为有钱并不可耻,贫穷才会招来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