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豹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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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1986年,米兰加尔赞提出版社出版了《美洲豹阳光下》。这是卡尔维诺去世之后出版的第一部作品,书中包括已于1972年和1984年全部或者部分出版的三部短篇小说。卡尔维诺曾经建议将它们和另外两部短篇小说收集在用来描述五种感觉的一部小说集中,另外两种感觉指的是视觉和触觉。然而,他并没有能够完成另外两篇小说卡劳迪奥·米拉尼尼曾经在1994年由米兰的蒙塔托利出版社出版的《I.卡尔维诺长篇与短篇小说集III》的第1214—1215页,刊登了作者在《视觉的故事》成书之前所做的笔记。

为了将这个版本的《美洲豹阳光下》奉献给奥斯卡系列丛书的读者,本书还刊登了1983年春天卡尔维诺在纽约大学人文学院做的讲座的某些章节。这次讲座的文稿(其英文版于1983年发表在《纽约书籍杂志》上面)于1985年刊登在《国际文学》杂志的春夏号上,标题为《已经和尚未书写的世界》。


我属于这样的一类人,从人数上来说他们属于少数。不过,我认为在我的读者中他们却属于大多数。醒着的时候,这类人在一个特殊的世界里度过大部分的时光。那是一个由水平线条组成的世界,那里的字词一个接着一个,每个句子和每一段话都位于特定的位置。那个世界可能非常丰富,或许比尚未书写的世界更加丰富。不过,仍需对它进行特别的修正方能置身其中。我离开已经书写的世界,以便重新找回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位置,也就是那个由三维空间、五个感觉,以及几十亿个和我们一样的人组成,通常被我们称为“世界”的那个世界里。对于我来说,这两个世界之间的每一次穿越,就等于是再次经历出生时的创痛,是赋予所有那些混乱的感觉一种实际而清晰的形象,是选择一种策略,以便在面对未知世界时不至于被击败。

这种新生每一次都伴随着特殊的仪式,意味着进入一种不同的生活。比如说戴眼镜这个动作:我眼睛近视,阅读的时候不戴眼镜。所以,在读书之后会重新戴上眼镜,而大部分的老花眼要做的动作却恰恰相反,也就是读书之后要把眼镜摘掉。

[……]


经历了几个世纪,阅读的习惯已经将有知识的人变成了阅读的人,这个阅读的人不一定比先前更有知识。不读书的人能够看见和听见很多我们感知不到的东西:狩猎的野兽的足迹,还有风雨欲来的征兆。他们知道如何在白天通过树木的影子,在夜晚通过地平线上星星的高度来辨别时间。至于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他们比起我们所具有的优势也是毋庸置疑的。

说到这里,最好澄清一下,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建议回到文盲的状态,以便找回旧石器时期部落的智慧。我为我们有可能已经失去的东西感到遗憾;但是,我也永远不会忘记获得的东西比失去的要多。我所试图弄明白的,是我们今天能够做到的事情。

[……]


我正在写的一本书里讲的是五种感觉,目的是说明现代人已经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们。在这本书的写作上遇到的困难,是我的嗅觉并不十分灵敏,听觉不够集中,味觉不是很好,触觉只是凑凑合合,而且还是个近视几年以前,在回答鲁多维卡·利帕·迪·梅阿娜的问题时,卡尔维诺说:“……我的嗅觉不是非常灵敏。至于味觉,他们说我吃饭太快,所以不能感觉到真正的味道。不过,我对感觉非常有兴趣,而且正在写的一本书里讲到的正是感觉,五种感觉,假如感觉真的有五种的话。我非常尊敬的思想家布里亚·萨瓦兰·安泰尔姆说,对于性的感觉是第六感,他把这种感觉称为一种生殖的感觉(《假如一个秋天一位作家……》,刊登在《欧洲人》杂志上,1980年11月7日,第91页)。”。针对五种感觉中的每一种,我都要下功夫,才能掌握一系列的感觉和其间细微的差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不过,和之前的几次一样,我的目的不只是写成一本书,而是要改变我自己。我认为这也应该是人类所做的每件事的目的。

你们可能反对这种做法,而且更加喜欢能够指引人们进行一次真正而且彻底的体验的那些书。从这个角度来讲,我的目的也是一样。不过,在我的经历中,完成一本书的动力总是与希望了解和拥有某种东西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某种被我们忽视的东西。我非常了解这种动力,而且觉得在那些伟大作家身上也能见到它。他们的声音仿佛是从一种绝对经历的顶端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他们传递给我们的更多是经历一种体验的意义,而不是业已经历的体验本身的意义。他们的秘密是知道如何保存愿望的力量,使之不被破坏。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认为我们总是在书写某些未知的东西,也就是说,写作的目的是为了使尚未书写的世界能够通过我们来表达自己。当我的注意力从规律排列的一行行写好的文字上面移开,跟随任何句子都不能包含或者穷尽的复杂多样的含义的时候,就会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能理解,在字词的另一边有某些东西正在试图走出沉默,试图通过语言获得某种意义,就像是在敲击监狱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