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血凉下来,别言说放弃
人生就是一个缓慢受捶的过程,我们一天天老去,
哪怕在岁月的荆棘里遍体鳞伤,哪怕曾经的热血渐渐冷却。
然而,舔完伤口,我们只能自己站起来。
那一年,我穿梭在六档节目之间,所有的目的地,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直播间;所有的空闲,似乎只有一种状态,那就是赶稿子,联系嘉宾做采访。
二环的房子,沉重的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大姐的一个电话。她已经从西安赶到了新疆库车的医院里。她说,二姐病了。听电话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父母早亡,我是大姐和二姐拉扯大的孩子。对她们的感情,强于父母之爱。
当我终于回到新疆,走进医院时,大姐已经比之前瘦了一大圈,似乎被风一吹,整个人就会倒下。见我到来,大姐似乎心愿已了,终于蜷在躺椅里,睡着了。我无法想象,之前那么多个日夜,她是如何扛过来的。每晚窝在这躺椅里,也只是闭闭眼,她都不敢让自己真正入睡。
这是父母去世之后,我经历的又一次巨大痛苦。
在生死之间,陪伴二姐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成了我在这个世上最为重要的事情。
身上插满管子的二姐,已经深度昏迷。医生说,她可能撑不过下个月,各种并发症和器官衰竭随时可能发生。即便是勉强撑过去,也是植物人了。
哀莫大于心死,医生的话和大姐绝望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我的心上。那一刻,我的心惶恐得不知所措,曾经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是无能为力。
走向二姐的床边时,我的心底涌现出无数个缺口,数不清的悲伤扑面而来,灌入我的身体,比刀扎还疼痛,比坚冰还寒冷。
我抓起二姐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很多从未对她说过的话。真的是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却想要对她说:“姐姐,我爱你。”
我知道她听不见,但我还是要说。
她已经没有意识了,但我仍要说给她听。
我知道她不会睁开眼睛,但我仍旧要盯着她的眼睛看。
我的心疼得无法自已!
那一个月里,情绪就像伤口,在我心里不断地溃烂,忧伤成河。
人世间的所有功名利禄、喜怒哀乐,在生死面前,显得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
我愿用我的一切去交换二姐的生命,只要有可能。
然而,所有的可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二姐,离去。
一个月后,二姐病逝。她走时,已经瘦成一个小团。我把她抱在怀里,就像她小时候抱着我一样。
多么希望时间可以逆流而上,回到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每天太阳照常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欢乐;那时,厨房里永远飘来饭香,吃完你帮我把书包背上。
那一刻,我的心惶恐得不知所措,曾经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是无能为力。
你,永在,我身旁。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低落,内心的伤口一直在溃烂,无法结痂,无法愈合。
直到,我认识了庆安。
我是在一次活动中认识的庆安,晚宴时,我正好与他坐在一起,当我们向彼此介绍自己时,庆安的身份一下子激起我的好奇心,他是一名法医,每天要面对的,是残破的肢体,惊悚的尸身。当他提及“耻骨联合”“尸体解剖”时,我不免会感到胃部不适。
于是我问他:“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
他回答:“我要替死去的人说话。”
我一脸疑惑,抬眼看了看前这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
他微笑着,又一次说:“我要替死去的人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庆安的父母,在他高考前不久,因煤气中毒双双去世了,而那一晚,他正巧在爷爷奶奶家。
提及此事,庆安说:“后来警察认定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没有再调查,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我找了好多地方,没人相信我的话,后来我没考上大学,就决定自杀。是爷爷发现了我,把我从绳子上救了下来。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在那三天里我暂时性失明了,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没过一年,爷爷奶奶因病相继去世,我就决定去上医专的法医专业,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要替死去的人说话。”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脸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而他的话却搅动了我沉寂了许久的心湖。
我问他:“那个你怀疑的人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庆安说:“他在一次车祸中死了,自始至终,我也没能找到证据,证明是他在我们家煤气上做了手脚,而且,那时候的科技水平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很多推断无法得到证实。”
我问他:“人生最痛苦、最灰暗、最悲伤的时候,你是怎么扛过去的?”
他说:“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死的人肯定不想看到你寻死,死的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因为他们爱你,就算是死了,也还是爱着你。”
半晌的静寂之后,他接着说:“所以,扛不过去也要扛,生活本来就是没商量的,不讲道理的。”
无所谓坚持,无所谓成败,甚至,无所谓生死,挺住,意味着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生活的本质是悲伤的吗?”
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有勇气给出回答:“恐怕是的。”
那么,然后呢?
然后,就是左手持剑,右手有光,燃烧伤口,扛过一切悲伤。
无所谓坚持,无所谓成败,甚至,无所谓生死,挺住,意味着一切。
勇往直前也罢,步履蹒跚也罢,总要走过去。
哪怕你的亲人游走在生死边缘,正躺在病床上,随时可能永远地闭上眼睛;哪怕你在忙乱的工作中不得抽身,每晚在书桌前忙得喘不过气;哪怕你的车子被人撬了、被人偷了;哪怕在你最窘迫的时候,钱包还不翼而飞,身份证、银行卡统统在里面……你,也还是不能倒下。
人生就是一个缓慢受捶的过程,我们一天天老去,哪怕在岁月的荆棘里遍体鳞伤,哪怕曾经的热血渐渐冷却。然而,舔完伤口,我们只能自己站起来。
你不站起来,没人会拉你起来。
不必苛责世界的不公。
世界不是恶意的,也不是善意的。
世界是无意的。
不管是朝霞还是夕阳,都是美妙的,也都是悲凉的。
朋友会分离、爱人会走散、亲人会离开,这些让人不愿直面的真相,始终会客观地存在着。
既然是客观存在,那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认清它。
然后,走过去。
勇往直前也罢,步履蹒跚也罢,总要走过去。
所有的悲伤,都和年龄无关;所有的境遇,都无可预测。
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它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你都必须“接盘”。
时间永不会逆流,太阳仍一天天从东方升起,落向西方。
火车永不回头,厨房里再没有童年的饭香。
你,永不在我身边。
然而,我却不能让血凉下去,不能。
即便有一天,一身赘肉,伤病缠身。
只要还活着,我们就不能言说放弃,哪怕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
即便无比寂寞,也要努力拼命地奔跑。
所谓的成功,只是一个结果,它也许水到渠成,也许永无来日。
比起生死,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永远不要让血冷下去!永远不要言说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