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淫公主
(一)
“求长公主殿下三思啊!”司礼监张公公一路小跑跟过来,正跪着扯本宫的裙角,尖厉而紧张的声音宛似被人拧住了脖子,“安大人是朝廷要臣,昨日陛下又刚下旨任命他为吏部尚书,长公主您在朝臣面前公然将他掳走,只怕……”
“本宫瞧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手的。”我嫌他聒噪,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从怀中掏出了令牌,指着不远处的十数名跟我王府侍卫对峙的宫中禁卫,“这是先皇赐给本宫代君摄政的令牌,见此令者如君亲临,若谁敢再上前半步,一律按谋逆大罪给本宫乱刀砍死!”
殿前一片安静,张公公不知道是从台阶上跌下去跌傻了,还是被本宫的威仪吓到了,竟也只是趴在地上不敢再多说半字。
我满意地掸掸裙角拾阶而上。
静夜殿。
这是本宫当年还没分府出宫时在皇宫住所晗夕宫后的一处偏殿,虽然久没有人住,但幸好还有宫人时常打理。
门口,一道高瘦的人影静静而立,他黑色的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戴着半张黑铁面具,只露出黑白分明的眼和消瘦的下颌。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清亮逼人眼神下,我竟有点心虚,默了片刻却直视于他,缓缓开口:“小武,你也是来劝谏本宫的?”
“属下……不敢。”他垂下头,一字字说得刻板。
“不敢?”我听他如此说,身形却一动未动,于是挑眉笑道,“莫非本宫宠幸安大人,你有兴致在一旁侍候?本宫倒是不介意三人同行……”
我见他下颌紧绷,唇抿得死紧却不说话,因惦记着屋中之人,不由得心头火起:“那你还不快滚?”
他猛地抬头,我不及看清他眼中神色,只怒道:“滚得远远的,今晚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是,属下遵命。”这几个字仿佛是从他胸腔里挤出的一般,直听得我胸口也跟着憋闷,但下一刻,只见他几个起落,已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我这才默默放下心来,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门。
灯火之下,是一道皎然如玉的身影。尽管被人绑着跪坐在那里,尽管衣衫略有不整、发髻微乱,却丝毫无损他的温润气度、绝代风华——此人正是大靖朝史上最年轻的吏部尚书,二品官员,安沐轩。
只是他一向清润温和的眼中此时唯有一片清冷,但美人就是美人,怎样都风姿卓越、气度迷人,因此本宫并不计较。
我笑着款步踱过去,坐在与他同一侧的榻前:“数日之前,本宫于朝阳殿一见大人便惊为天人,几次相邀大人都避而不见,本宫也是无法才用了这等手段,还望大人见谅。”
见他只漠然看着我并不开口,于是本宫又道:“安大人也无须介怀,你我今日只要做了一夜夫妻,明日本宫便去求皇兄赐旨,招你为驸马可好?”
须知本宫这三四年来虽养面首无数,却从未许诺过何人驸马之位,堂堂“一品摄政长公主驸马”这天大的恩赐予他,想必安沐轩能够感受到本宫的诚意了吧。
果然对面男子淡笑了一下:“殿下此话当真?”
低沉优雅如珠玉落盘的声音敲在心底,让我怦然心动,而目光间一闪而过的神采更是恍得本宫有些失神,我几乎下意识就去伸手抚他如玉的面庞,只想留住那惊鸿般的美好。他微微侧脸避开我的手,轻轻冷哼了一声,我才如梦初醒,一时有点讪讪——果然美色误人,想本宫御男无数,却也差点儿为他的美色所惑。
我深吸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本宫乃堂堂摄政公主,一言九鼎,自然言而有信。”
“既然如此,那请公主殿下先解了臣的绳索可好?”
“你这是应了?”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之前的不假辞色也只是给众人看的欲拒还迎,本宫大喜,霸王硬上弓自然不如两情相悦来得痛快,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给他解了绳索,下一刻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欲将他按倒在榻上,“好哥哥,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眉头微皱,伸手抵住我的肩:“殿下纵是与人……亲热,也不摘下面纱吗?”
我愣了下,下意识摸摸脸上的面纱,说实话我是怕吓到他。于是我笑道:“待本宫去熄了灯就取下面纱。”
安沐轩倒是没再纠结此事,却又道:“臣不及殿下豪放,虽无媒妁之言、红帐喜烛,但如此良辰又岂可无酒助兴?”
说着,他坐直身体,从几案上亲手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我的手上。
被他如璀璨宝石般清亮的双眸望着,我只觉得心跳加快,早已心旌摇荡,此时他手中便是毒酒,本宫也甘之如饴,于是撩了面纱一角,毫不犹豫地饮了下去。
然后……我才发现,这酒还真是——毒酒!
只片刻工夫,我便觉得从胸口开始的麻木渐渐蔓延到了四肢,口中涌出了甜腥的感觉。我怒目望着静立眼前,面目依然温润如玉的男子,在倒下去的瞬间不甘地嘶声道:“安沐轩,你敢给本宫下毒,本宫……誓要……诛你九族!”
“真可惜,臣的父亲兄长皆命丧于长公主之手,臣哪还有九族可让殿下去诛!”安沐轩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字字地道。
我心中一惊,但那麻木的感觉已让我重重倒在地上,更是无法说出半字。安沐轩却渐渐逼近我,突然一把扯了我的面纱,轻轻挑了挑唇角:“也让臣看看,三年不见的杀父仇人现在的面目有何见不得人之处……”
许是被我脸上布满的纵横交错的伤疤惊到,蒙眬间我依稀看到他瞳仁猛地一缩,下一刻种种心绪便皆被冰冷无情所取代。他俯下身来,一双修长的手便狠狠扼住我的脖颈:“臣今日肯虚与委蛇,等的便是这一刻,便是被陛下问斩,我也总要报了这杀父之仇,为陛下为朝堂除了你这个祸国妖孽!”
入宫不能带兵刃,所以这厮是准备掐死本宫吗?
我一动不能动,眼皮也早已沉重得睁不开,任由他的手愈收愈紧,只觉得喉间更是火辣辣地疼,胸口更是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其实就这样被他扼死于我未尝不是件好事,可就当我以为我真的就要死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咣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瑾彦,你这是在干什么?”熟悉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动用着早已迟钝的脑子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兄的声音。
皇兄,你来的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啊!
“快让他松手!”
我又听到皇兄一声厉喝,紧接着感到脖子上的手松开,顿时一股新鲜清畅的空气直入鼻端涌进胸膛,我下意识地大力呼吸,却被喉间突然泛起的腥气呛到了几分,想大力咳嗽,全身又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只能像狗一样躺在地上无力地喘息呻吟。
“陛下!”
“安沐轩,你疯了,你居然把定国长公主……”皇兄竟急到了直呼其名的地步,声音里似乎还有丝颤抖,但我不会认为他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感觉到有人跪在旁边,那温润的声音又响在耳边:“陛下,定国长公主沈舒夜包藏祸心,扰乱朝纲,目无君主,残害忠良,淫乱宫廷,祸国殃民,臣冒死也要将其毙于君前,以振朝纲。”
要是我能动,我真的忍不住要笑出声。安大人,本宫不过是想用强于你,抢了回去当驸马,你也不必给我安那么大的罪名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有只手伸过来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搭上我的腕脉。
“禀陛下,长公主尚有气息。刚才属下查看了下,殿下中的是黎疆‘无果’之毒,中此毒者神志昏迷,全身僵硬,若无解药,三个时辰后毒素入脑将终生痴傻。”
我有点分不清说话的人是周瑞还是周琪,反正他们俩都是皇兄极为信任的近身侍从,片刻不离地保护皇兄。我只是奇怪,这毒明明能困人手脚心智,为什么我除了不能动,却对周遭的一切都可以感受得那么清楚,难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
可要炸裂般的窒息感觉和脖子上火辣辣的痛却又分明那么真实——恍然间我隐隐明白原因,不由得好笑。
毒是好毒,只可惜我这破败的身体这些年来早已不知吃下多少没毒的有毒的或是剧毒的东西,对许多毒物有了抵抗,所以今日安沐轩纵然下足了分量,只怕一时半刻还毒不死我。
只是相比终生痴傻,我宁愿刚才安沐轩将我掐死啊。
“安卿可带有解药?”皇兄忽然开口,估计是见我一时没死放下心来,声音也恢复了从容淡定。
“陛下……为什么?”安沐轩的声音里似是充满了惊怔,若我能说话,只怕也会忍不住起来跟他一起问一句“为什么”。
“定国长公主不能死。”良久,才听到皇兄幽幽一叹,“她手中尚有朕要的东西,何况……南平王爷就要回京了,他一向与母后关系密切,而如今朕与母后相争正值紧要关头,如果沈舒夜死于你手,母后一方人马必会大做文章,便是朕也保不住你啊。”
“臣百死不足惜,且不说长公主在京城中恣意妄为、权势遮天,所做之事人神共愤,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只说‘孟阳谷兵变’,她害臣父兄及全家百十人枉死沙场,更是害我大靖兵败长阳关,是让数万将士血流成河的罪魁祸首,您让臣如何能够漠然视之?而她与臣有如此血海深仇,竟还要逼迫臣与之……同床共枕,又让臣如何能忍!”
其实皇宫到底是皇兄当权还是母后听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才懒得理会。虽然本宫被封为什么摄政长公主,却从不介入朝堂皇权纷争,只是在家里看看戏,玩玩鸟,养养男宠,偶尔到母后宫里问问安,拉拉家常,整日过些锦衣玉食、奢靡风流的日子,怎的还老有人觉得本宫居心叵测呢?
但听安大人说最后四个字时,那珠玉般温润的声音简直已经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只怕这“同床共枕”才是今日他非置我于死地的真正原因。我不由得暗自后悔,早知如此,本宫真应当徐徐图之,不该如此急于撩拨他啊。
“安卿,当年朕初登基把你留在西北苦寒之地,是想保全安家唯一血脉,如今想方设法调你回京任职,也是看中你的聪慧与才智,希望你为国出力,替朕分忧,却不是让你回京送死的。”皇兄说得语重心长,恩威并施,犹豫一下才又道,“更何况,你看她早已不记得当年之事。朕亦曾听说昔日在边关之时长公主与你颇是投缘,父皇甚至还有打算为你们赐婚……”
“纵是不记得旧事,却改变不了她与臣之间的血海深仇,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昔日丧亲之痛已不堪回首,可恨竟还有人在朝堂上下谣传臣与沈舒夜早有苟且。臣父亲当年曾受陛下之托教导过沈舒夜,可谁知却是引狼入室,害得臣家破人亡,莫非陛下也听信这等不实之言?”
皇兄似乎尴尬地咳了一声才又道:“朕自然是不信……只是这回的事沈舒夜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她睚眦必报的荒唐性子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何况她还拿着先皇的遗诏和长明驿的兵符……”
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这时候我的神志渐渐有点模糊了,心道皇兄你若再不把解药要来,只怕我真会成为你和母后反目的导火索了,那什么摄政令牌、长明驿兵符你也别打算要回来了。
幸好这时皇兄也岔开了之前的话题,隐约听他是在向安沐轩要解药,又好像在劝着他什么:“你放心……只要朕夺回兵权皇权,必会全你心愿……任你处置……”
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了,不过我相信以安大人的忠心和他与皇兄的亲厚,再加上皇兄的承诺,本宫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
虽然自古天子承诺最不可信,但我还是不得不想,皇兄啊皇兄,你该有多恨我才能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等话,而我做人又得多失败,才能让至亲除之后快。
不过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本宫更想的是,在我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如何先报了今日之仇。
其实经历过那么多事,我也早已不畏生死。那么就让我也拿生命赌赌看,在这出游戏里,谁会活得更长一些,谁先会得偿所愿吧。
(二)
痛,好痛。
昏迷中,我分不清是胸口痛还是脖子上的伤口在痛,只觉得仿佛全身都被人打碎又重新装回去一般,整个身体都很难受。
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脸,指尖微带清凉的感觉让我下意识偎了过去:“小武……”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带了谦卑而恭敬的温和声音款款响在耳边:“殿下可是醒了?太后娘娘来看您了。”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睁眼看去,果然母后坐在我的床边,而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母后……”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母后轻轻按住,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舒夜你好些了没?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母后。”
我摇摇头,母后示意秦总管倒了水,她亲自接过喂到我唇边,我犹豫了下,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觉得缓了过来,才不满地望着秦总管:“母后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我又不是受了多重的伤。”
秦总管曾是母后宫中老人,母后因怜我回京之后府中没有主事之人,才特意将他送给了我。这位老总管倒也十分尽心尽力,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本宫甚是倚重。
此时他面白无须的圆脸带了几分尴尬和关切,但还未开口,母后便叹道:“是母后不让他打扰你休息的。”说着目光游移在我的脸和脖子上,一向美丽而威严的凤目中浮起几分水意,“差一点就被安沐轩那厮给……听秦征说你回来之后昏睡了一天一夜,昨晚还发了烧,这还叫不重的伤?舒夜,你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母后可怎么办啊?”
我就知道当时发生的事必然是瞒不过手眼通天的母后。
我怔了怔,只觉得今日母后情绪有点激动,不过她既然愿意“母慈”,那本宫也自然要“子孝”一番,于是我轻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女儿这不没事吗?”
“你没事便罢,否则哀家必要那安沐轩陪葬!”说这话时母后眼中闪过冷厉,我忽然有点感动,至少比起皇兄的薄情,这一刻的她应该是真心关心于我吧。
但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安沐轩如今怎样了?您不会已经把他给……”
“之前母后竟也被他那温文俊美的模样给骗了,想不到他下手竟这样狠毒,果然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想当初为了安家上下,母后还想着要补偿于他。”母后冷笑。
我不语,只眼巴巴地瞧着她,果然母后叹息:“没死,你皇兄让人把他交给你处置,现在先关在了天牢里。”
“果然是由我处置?”我笑了笑,犹记得皇兄让人喂解药给我,我醒了的第一句话就是拉了皇兄的衣袖跟他讲,只要他肯把安沐轩交给我处置,我便全他一件心愿——本宫不算聪明人,却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而皇兄却是聪明人,自然也猜得出本宫给的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皇兄竟还真是舍得,他可知安沐轩再落入本宫手里的下场?
母后见我笑得莫名其妙,眼中现出几分恨我不争的怒意:“莫非你对他还不死心?”
我抬抬手,秦总管会意,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我半坐起来,又细心地在我身后垫了靠枕,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我这才拉了母后的手笑道:“皇兄以为我既然没死成,自然不需要安沐轩替我抵命,他分明是苦肉计,以为这样就可以消了我的怨气呢,不过那么风流俊美的人,就这么死了也着实是有点可惜。”
母后没接我的话茬,只是声音沉了沉:“母后倒是好奇,这回你皇兄怎么这么痛快就将他交予你发落,哀家听说那安沐轩可是他十分信赖的重臣呢,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任命他为吏部尚书……是不是还有什么母后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望着她微扬的凤目间隐隐的精明探究,我不由得叹息,母后就是母后,不枉在朝中翻云覆雨、权倾天下,我若遗传到她精明狠厉十之二三,也断不至于把自己混到这般悲惨境地,只可惜啊……只可惜本宫再笨,到目前为止也还不打算将我与皇兄的交易说给她听。
我撇了撇唇,不以为然地道:“女儿总是在宫里出的事,皇兄肯定是怕母后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以他现在的实力自然还不敢跟母后公然闹翻,所以女儿也就沾沾母后的光儿了。”
我看见母后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终是锐意尽去只留担忧:“母后老了,又怎能护你一辈子,你这恣意妄为的性子也终要改一改,不然若哪一日你皇兄……”
“女儿只剩半条性命,断活不了那么久,若到了那日女儿不死,便随母后一起去了也好,咱们母女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不是。”我不在意地笑了笑,语不惊人死不休,却没打算告诉她皇兄已经在拿我的性命当条件去算计了。
不过,宫中医术最卓绝的许太医曾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六岁,如今也不过还余两三年的光景,所以母后你也不必太担心,自然是我死在前头喽。
唉,还真是人生苦短呢,所以本宫更当及时行乐。
“舒夜!”听闻母后不悦的相唤,我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却依旧笑得浑不在意,“所以纵是不死于安沐轩之手,亦会死于这病这伤这毒,儿臣早已看得很开了。”
母后静静望着我,默了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说。
因为,我身上的毒,是她亲手所下。
如今我已半人半鬼,她自然乐意去弥补昔日的伤害。早说天家无情无义,一切温情脉脉,终不过被踩在权欲之下,利益不相冲突时才能表现。
我摇了摇母后的手央求她:“母后就允我将那安沐轩带回府中‘随意’处置吧,就算不能两情相悦,总也解了儿臣相思之苦、心头之恨才行。”
“舒夜,他毕竟是你皇兄的人,也是朝廷二品大员,终究要给你皇兄几分面子,别太任性了。他若真的不愿意,打打骂骂气消得差不多就放了吧,可不要闹出人命来……”
母后终是松了口风,不过我有些奇怪她居然会替安沐轩求情。片刻之后,我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只怕这才是她今日来探望我的真正目的——原来她是被皇兄找来做说客的呢!
她跟皇兄为了皇权争得你死我活,却也都有些见不得光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中。我虽不知道母后这回能从皇兄那里捞到什么好处,但肯定是皇兄害怕本宫一不小心真把安大人玩死了,才舍了老脸求母后来规劝我。毕竟如今我还算在母后的阵营当中,她的面子我也得卖几分。
我懒得点破,于是装傻笑道:“母后给儿臣找个更好玩的,儿臣自然放了他。”
果然,母后低叹,一只手点着我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样子:“你说你府上还缺了男人不成,左一个气宇轩昂的武状元,右一个风流潇洒的员外郎,还有那个妖里妖气的戏子,再加上那些个王公大臣巴结送给你的,比你皇兄后宫的人还多,你怎的非要去招惹一个与你有深仇大恨的……”
话突然就顿在那里,她这是怕提到我跟安沐轩的旧时恩怨刺激到我吗?
“儿臣中毒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安沐轩提到,当初是儿臣害他父亲兄弟惨死。”我望着她,缓缓道,“母后,这是真的吗?”
我早知道自己的脑子没有母后好使,演技也没她高明,明知道我这话出口必然会刺激到她,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她……不会已经在怀疑什么了吧?
不过,就是我不问,她又何尝信任过我?
我注意到她瞳仁微缩,目光似乎冷了几分,却不答反问:“舒夜,三年前的事,你如今……还记得多少?”
“那些耻辱的往事不提也罢,只是我若真记得他跟我有血海深仇还去招惹他,岂不是有病?”我摇头苦笑,“再说,儿臣如今已是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想过些随心所欲的日子罢了,过去旧事,还是求您也不要再提了。”
母后怜惜地摸摸我的头:“有时候哀家也真希望你永远不记起来才好……”
是挺好,儿臣身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毒和这些年来您的欲盖弥彰,为的不就是不想让我记起当年之事吗?
我暗自冷笑,发现母后温柔慈爱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出宫时间久了,哀家先回去了。你好好休养要紧,旁的事都不及身体重要,缺什么你让秦征到宫里要便是了。”母后替我将颊边的乱发别到耳后,款款起身,她向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头,“那个每回都跟影子一样陪你进宫的黑衣侍卫就是小武吧?”
我怔了怔。小武陪了我三年,却是母后第一次问起他的名字。
“刚才母后坐在你身边不到半个时辰,就听你昏迷中唤了他四五次。母后看那孩子很不错,就是戴了个面具古里古怪的,也不知道长得如何。既是那么喜欢和倚重,改日进宫你带他一起去见哀家。”
母后笑着,仪态万方地缓步离开,我的心却一直不停地沉了下去,被安沐轩曾经掐过的伤口处再次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直让我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拉着床头的绳索,绳子的另一端通向屋外。果然片刻之间,秦总管胖胖的身影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了床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用力丢向他:“母后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本宫?本宫说过这房间没有本宫允许谁都不许进,难道本宫的话是放屁不成?”
秦总管怔了怔,面对迎面而来的东西不敢躲,连忙跪下,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其实我也知道这完全是迁怒,此时发泄了几分,倒也渐渐平静下来。幸好放在床边的也不过是香包香囊之类的东西,我也没那么大力气——毕竟他是母后宫里出来的人,受了伤不太好交代。
我闭了闭眼,缓了会儿才道:“小武呢?”
“他说没保护好殿下,让您受伤是他失职,从昨天半夜殿下烧退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殿外跪着呢,已经四个多时辰了。”
我心下一窒,怒极反笑:“好好好,他愿意跪就让他跪吧!下回本宫真的死了,就让他给本宫陪葬好了。”
秦总管白白胖胖、什么时候都带着谦卑笑意的脸一僵,我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叫长碧进来服侍本宫换衣服,本宫要去天牢。”
“这……殿下您身体还没恢复,是不是……”秦总管关切地说。
我冷笑:“本宫死不了,所以秦总管您也还得是这公主府上的奴才,还不快去!”
“老奴遵命。”果然秦总管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出去叫人。
我隔着窗纱望着外面渐渐笼上来的薄雾,微眯了眯眼——既然有人找本宫的不痛快,那本宫自然也得让别人不痛快才行!
天牢在大理寺,而公主府离大理寺并不远,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
估计没料到本宫来得这样快,到的时候大理寺卿吓了一跳,不过因为有皇兄的旨意他倒没多说什么,连忙带着人陪我进了天牢。
所谓天牢,关的多是些罪大恶极的死囚,只等秋后问斩那种,条件自然不会太好。但看见斗室之中,一身囚衣的安大人神色淡定地坐在那里时,本宫就真有点儿不淡定了。
扫过满室的刑具,我抬了抬眸:“请问许大人,哪个是绞刑架?”
“什么?”大理寺卿许大人吓了一跳。
其实不用他说本宫也认得,于是我不再理他,侧首向身边带来的几名亲卫道:“把安大人架到那个架子上去。”
我府中的亲卫动作迅速地完成了命令,一旁的许大人战战兢兢地问:“公主殿下,您这是要……用刑?”
“用刑?”我觉得许大人的话着实有趣,不由得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本宫这是要绞杀了安沐轩吗?”
“殿,殿下您不,不能……”
“不能?”我从他脸上扫过,顺便看了看他身后一众官员,冷笑,“许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最熟悉我朝律法,麻烦您告诉本宫,以下犯上,企图行刺一品长公主应当如何判罚?”
“按,按律当……当……腰斩于市……”在我的逼问下许大人已是满头冒汗,险些再给我跪了下去。
“也是,本朝还真没怎么绞死过犯人呢,不过似安大人这般清俊的模样,若一刀下去血溅三尺,或头颅滚落,或脑肠满地,本宫又何其忍心?绞刑倒也能给安大人留个全尸,虽说本宫没跟大人做成那一夜夫妻,但也不枉本宫爱慕安大人一场,你说是不是,安大人?”
我抬眸望着不远处绑于绞架之下的安沐轩,他只是漠然垂眸不语,唇边含了几分冷笑。
纵是一身囚衣却难掩那让人心动的风流倜傥,纵是面色微有些苍白,但气度依旧温润谦雅。我情不自禁地摸摸脖子,那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指痕,即便隔着领围,还会火辣辣地作痛——也不知道如此文弱优雅的男子,当初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我微垂了眸,挥挥手:“行刑吧,更别耽误了安大人投胎的好时辰。”
“殿下手下留情。”果然,许大人身后的一名寺正跪到我脚边,疾声道,“安大人乃二品要员,我朝亦遵循先朝‘刑不上大夫’的八议[1]之法,殿下怎能……”
不等他说完,我“啪”地将先皇御赐的“代君摄政”令牌按到桌上。
顿时,屋中鸦雀无声。
一滴冷汗顺着那名寺正的鼻尖流下来,透过他的脸,我现在更想知道不远处宫中坐着的皇兄此时的脸色。
于是我盯着安沐轩挑唇笑了笑:“皇兄知道本宫是睚眦必报之人,当初敢将安大人全权交由本宫处置,就早该想到今日的结果。安大人,看来在本宫开出的条件和你的性命当中,皇兄已然做出了取舍。”
见我如此公然揣测圣意诋毁圣心,眼前一众人等再次变了脸色,唯安沐轩表情依旧清淡漠然,甚至闭上了眼,不屑与我对话。
对于将死之人,本宫心胸还是很宽的,于是再接再厉:“安大人可是心有不甘?”
安沐轩似是嫌本宫聒噪,忽然睁眼冷笑:“殿下不必挑拨陛下与臣的关系,我唯一遗憾的是当初没下个发作更快的毒或者下手更狠一些,便可以为朝廷除害。”
那目光盯在我脖子上,瞧得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不由得有点恼羞成怒,便不再多言,直接挥手下令杀人。
“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啊!”
“殿下手下留情。”
瞬间以许大人为首的一众人等都跪倒在本宫面前。
本宫从来不知道原来安大人的人缘竟然这么好!我却不加理会,只盯着对面绞架旁两名亲卫缓缓转动绞盘,那身形似修竹朗松般的安大人终于被缓缓吊了起来。
看他的脸开始变得通红,额上隐约起了青筋,我微眯了眼,这种表情真是难看,原来再俊朗之人将死之时也是这样不堪。想必本宫那日在他掌下垂死之时,也是这般骇人的模样吧……我摇头叹息,眼见绞盘愈绞愈紧,安沐轩的脸色越来越濒于死色,心下一乱,竟忘记刚刚默数到了几。
我轻轻一叹:“小武。”
话一出口,我才突然意识到,刚才本宫出门的时候见那清瘦的人影跪在殿前凛冽的寒风中,我却故意没有理会,只径自带了亲兵扬长而去。
所以说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三年来本宫习惯了身边时刻有这个人可以依靠,真是会出人命啊!
我心中突然慌乱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刚要唤人,忽然一道墨色人影倏然一闪,从我身边掠向绞架,片刻间手起刀亮人落,安沐轩重重跌在地上。
竟然……是小武!
我紧紧盯着他戴着面具的身影,却只见他缓缓蹲下身探了探安沐轩的脉息,然后向我点点头。
我这才松开一直攥得紧紧的手,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竟分不清是因为小武的及时出现还是因为安沐轩还没死。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本宫身侧的那名大理寺寺正和一名主簿也突然冲了过去,却被小武伸手轻轻一格,二人便跌倒在地。
我默默望着他们:“其实本宫对安大人一片爱慕之心唯天可表,又怎会忍心让他去死?纵然是他负本宫,但本宫却不忍负他,各位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我极力想挤出几滴深情的眼泪,但眼中干涩得要命,于是只好作罢:“当然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但如何惩罚本宫却也一时没有想好,只好先把安大人带回公主府了。”
其实,皇兄既然连母后都说动了当说客,本宫若不给面子,一下得罪了两个天下权势最大的人,估计在京城也不太好混,所以安沐轩肯定不能死。
而刚才的一出戏,也只是个小小的开始。纵是不能要安沐轩的性命,但将他接到公主府中可以为所欲为,还怕得不到本宫想要的东西吗?
想想,本宫都觉得兴奋。
(三)
因着这两天各种的变故,身心俱疲,一觉睡醒已是日头西斜,残阳如血透着窗纱映了进来,直将半个屋子都染上了炫目的色彩。
我有点怔忡,靠坐在床头半天才缓过神来:“来人。”
进来的是婢女长碧,我怔了下:“小武呢?”
“小武公子……”长碧犹豫了下,在本宫凌厉的眼神中小声回道,“小武公子还在殿外跪着。”
我一怔,让长碧侍候我穿好外衣。推开门,便见那黑衣人影笔直地跪在正殿中央。
心头刚熄灭的火立时又被他拱了起来,本来以为他今日自觉跟我去了天牢,这事就算过了,这厮是故意跟我作对吧。我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小武戴了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亦平静刻板:“属下失职,害殿下受伤,纵是殿下大量不予计较,但属下毕竟有罪,甘愿受罚。”
他略垂了头,夕阳西下,我纵是眼神不好,却依稀见他乌黑的发间似染上了几分寒霜。
我强忍着要冲过去拉起他的冲动,刚要开口,却看见秦总管匆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名侍卫,抬着还在昏迷的安沐轩。
我怔了怔,却见秦总管躬身轻声道:“刚才老奴已让府中大夫给安大人看过伤了,殿下看要不要把安大人安排到偏殿……”
我冷冷望着他:“谁吩咐让你给他瞧病,还把他带进本宫的殿中来的?秦总管,您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秦总管被我瞧着,“扑通”就跪了下来:“老奴以为殿下对安大人……”
“你以为?你以为安沐轩到公主府是来当驸马还是来做客的?本宫差点死在他手上,难道本宫还能让他当座上宾不成?”
我一字一字直说得秦总管胖胖的脸上一片苍白,冷汗直冒:“老奴该死!”
不愧是母后的人,为保安大人果然不遗余力啊。
“去,把所有人都给本宫叫过来。”我扬声吩咐,不一会儿便涌进无数婢女侍卫,就连我那一堆男宠,也都齐刷刷地出现在我面前。
“既然入了我公主府,你们最好都记住了,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
我转身抽了一名亲卫腰间的剑,眼光一一在现场诸人脸上扫过:“你们也最好给本宫记住了,得罪本宫和背叛本宫的下场!”
我的剑停在安沐轩的面前,剑尖犹自晃动不已。彼端那人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还在昏迷,脖颈之上的勒痕犹在,红肿且狰狞,我的手忽然莫名地抖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许久不握剑,竟连刺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一把将剑掼到小武面前,挑了挑眉:“你不是要本宫责罚你吗?那你便替本宫把他的手筋脚筋全挑了,我倒要看他还用什么来行刺本宫。”
隐约传来抽气声,小武也猛地抬头看向我,没有波澜的眼中终是泛起一丝震惊。
被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我莫名地心如擂鼓,几乎不敢与他对视,赶忙侧过脸:“怎么?本宫连你也支使不动,还是你要本宫亲自动手?”
“属下……不敢。”小武拾剑起身,挽了一个剑花,只见剑光闪处寒意逼人,只闻四下极轻的断裂之声,安沐轩手腕脚踝四处衣衫细碎地露了刃口,些许鲜血渐渐透着那几处溢了出来。
小武恭恭敬敬地跪下,复又将剑轻轻摆放在我脚边。
望着满堂各种惶恐不安的眼神,我忽然意兴阑珊,只觉得一切事情荒唐无趣至极,我挥手道:“把安沐轩给本宫关到后院的地牢之中。”见两名侍卫哆哆嗦嗦地拖着安沐轩向门外走,想到母后的话,我缓缓闭上眼又补了一句,“去找何大夫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顺便跟他说一声,若安沐轩死了,他也不用活着来见本宫。”
“殿下……”许久之后,秦总管上前半步轻轻唤我,我睁眼这才发现眼前还跪了一地的人,没我的吩咐,他们谁也不敢动。
我抬眸望着眼前的老总管,此时细长恭顺的眉眼,全然是自责和关切,不由得觉得可笑。这府中众人的演技个个比梨园戏子高出不知多少倍,他亦然,本宫亦然。
见本宫探究地望他,秦总管笑得依旧谦卑温和:“殿下可要进晚膳?老奴特意吩咐厨房给殿下做了清淡的小菜……”
“不必了。”待秦总管我不敢像对旁人一样任性地责罚,静了下又道,“本宫累了,要休息了,你们都散了吧。”
“是。”秦总管恭敬地应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挥手让众人都退了出去。
夜色渐渐弥漫上来。
有侍女敲门点灯,被我随手抄起一只手炉砸了过去,于是我的天地顿时恢复清静与黑暗。我倚着墙,慢慢滑坐下去,独自蜷在墙角边不停地颤抖。深秋寒意逼人,但那些都抵不过我心底泛起的冰冷。
这样的沈舒夜,让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和恶心,可这样的日子,我却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又或者直到我死掉,一切才真正能够结束。所以当安沐轩扼着我的脖子时,我倒真希望他能够再狠心一点,帮我结束掉一切。
可我也知道,人间炼狱我还没有走完,阎王是决计不肯收留我,又或者说就算他来收我,我现在也不肯死!
我摸索着从腰间拔出贴身的匕首,像往常一样在左臂内侧狠狠划上一刀。只有那痛楚的感觉弥漫至全身时才能让我偶尔浮现出来的脆弱自责湮没在其中。
是的,每当我如此时这般软弱时,我都会用同样的方法提醒自己和折磨自己,这样才能让我度过无数个鄙视和痛恨自己的夜晚。
可忽然黑暗中一只手轻轻夺去我手中的匕首,将我的手牢牢按住。
我苦笑,知道他夜能视物,而我,自从那次头部受伤之后,光线一暗,便形同盲人。
待他感觉到我安静下来之后,才伸出手来轻轻揽住我:“公主殿下,属下前来领罚……你要实在想伤人,就捅我两刀吧。”
“……”我被他的胡搅蛮缠搞得有点哭笑不得,就知道他比本宫还小心眼儿,不拿捏我的短处多刺激我几下他难受。
他身上的气息总是很好闻,有种薄荷般清凉的味道,每回被这种感觉包围着,我都有种想沉沉睡去永远不愿再醒过来的奢望。但听闻他戏谑的语气,我没似往日般放松下来轻轻靠进他的怀里,而是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
大概嫌面具碍事,他习惯每回进了屋就摘下它,反正他欺我夜盲,才会把最后一层防备和伪装都褪下。
于是我的手顺着他光滑如玉的脸,摸到他乌黑柔软的发,果然那上面有冰凉的湿意。
我心底轻轻抽痛了几分,下一刻手就被他拉了下来,那手竟比我的手还要凉——他明明知道,跪了那么久分明不是虐他自己,而是在虐我!
“小武,我很难过。”
他拉着我的手,修长的手指在我手掌间摩挲,指尖的薄茧有点粗糙却又那么温柔。静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阿夜,你想哭就哭吧。”
如果我还有眼泪,我想,这一瞬间必是要流出来的。
因为他好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讲话,亦好久没有叫我的名。自从回京后我变成另外一个自己,他总是那么疏离而自持,纵是如此亲近到日日相守,却又仿佛隔着茫茫天涯。
我终于靠在他的肩头,却缓缓摇头,我不哭,我早已没有了眼泪。曾经那些脆弱委屈不甘愤然的眼泪,便如我心头的热血与良善一般,早已尽数毁灭在许多年前。此时的我,只余阴暗与冰冷,和——不择手段!
小武的声音轻轻响在我耳边:“你知道吗,刚才……我真想真的挑断他的经脉,我甚至想杀了他。”
他以为我是为了安沐轩而难过?我知道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解释。
静了良久,我找回自己的理智:“这么说,果然你并没有真正挑断安沐轩的筋脉……”
他的身体似乎有点僵,声音却依旧轻柔:“你若真想挑人筋脉又何须我来动手,几剑下去管他断手断脚又有什么干系。偏你越是紧张担心就越下不去手,一副生怕伤了他的样子,我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
我怔了怔,对他与我如此默契不知道是该开心或是担忧,我故意讨好地笑着摇摇他的手臂:“就知道小武最了解本宫的心意。”
下一刻他轻轻推开我:“为了安沐轩,值得吗?”
我默了良久:“你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明明知道他恨你入骨还招惹他,差点被他害死又不忍真的伤他,带回公主府当着那么多人面故意折辱他……阿夜,你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与陛下、太后和满朝官员为敌,究竟想做什么?”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他清亮的眸熠熠发光,锐利逼人。
几乎被他的眼神刺到,我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深吸了口气我才让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小武,你逾距了,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是啊,我不过是公主殿下的奴才,招之即来,又有什么资格管你的事。”他低低笑着,仿佛又变回我们平日相处时的模样,“既然如此,如果殿下不需要属下服侍,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眼见他又退了半步,向殿外走去,我又急又怒,想开口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噎了半晌最后只是狠狠冷笑道:“好好好,果然脾气见长,看来就是本宫平时宠你宠过了头。滚,武靖昭你滚,今日你走出这元仪殿,有种就别再回来,别以为本宫没了你就活不下去,本宫告诉你,本宫再不愿意看到你!”
“殿下真舍得放我离开?”他步子忽然一顿,我依稀看到他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我知道了殿下那么多秘密,你就不怕……”
“你敢!”几乎下意识,我的话脱口而出,“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本宫必要将你碎……”
“将我如何?碎尸万段?”他逆着光似乎笑了笑,虽然看不清,但面具之下那一侧唇角向上微挑,露出半颗虎牙的模样几乎能印在我脑海里。
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我突然惶恐起来:“小武,我不是……”
“阿夜,我总以为这几年来你不管如何荒唐放纵、不择手段,总会好好守着自己的心。可是……你终究还是变了……”
他这回没有再停留,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的话,似一根长针狠狠刺进我的心底,让我的心揪成一团。我摸到了刚才的匕首,却不想给自己一刀,因为其实肉体的疼痛远远不如心里的疼痛让我觉得解恨。
我……活该受这种折磨!
忽然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我顺手摸起手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什,一通乱砸,直砸到手边再无可砸之物和气力尽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踉跄起身,摸索着拉了殿中长榻旁的绳索,一声清脆的铃声传出去很远,片刻秦总管便带了婢女出现在我面前。
有秦总管指挥,效率极高,很快屋内的一切都收拾停当,连被我砸光的各种摆件也迅速填补上了新的珍品,在一室灯光下流光溢彩。
“殿下,可要奴婢们侍候您洗漱?”秦总管躬身望向我,神色平静。其实对于这样满室狼藉的场面,他早习以为常,几乎每个月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本宫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拿人出气就是拿物件出气。
见我垂首不语,于是秦总管会意道:“要不殿下再找个奴才伺候着?”
我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小武消沉地离开和我的愤怒没有逃开这位心机深沉的老总管的法眼。
我沉吟了下才淡淡道:“那就叫阿然、呈久和韩清过来吧。”
诚如母后所说,我府上的男宠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个,但本宫一向眼界颇高,独宠的却也不过三四人,而平日我很少一起叫他们过来。秦总管虽然怔了下,还是应了声“是”,不足半刻,那三个我豢养的男宠就已经衣着整齐、梳洗停当地恭敬跪在我面前。
最靠门边一身蓝色长衫且眉目俊朗的男子叫呈久,他便是母后口中的员外郎。长熙二年中二甲进士,因在御园花的一次诗会中赋得几首好诗而被我相中,强行拉进了公主府。本来他抵死不从,还很书生气地绝食了三天,但文人终是文人,傲骨不是人人都有,在一甲进士也只封个七品小官的情况下,本宫托刘尚书直接给了他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之后,他也就半推半就从了本宫。
中间的那个着白色衫子的妖娆男子叫阿然,原是伎馆伶人,舞姿妙曼且唱青衣极是好听,我不过是有回在张相家的堂会上夸过他一回,没多久便有人将他打包送到我府上。既然人家情之切切,那本宫自然却之不恭。
唯最后那个气宇轩昂叫韩清的,本宫的确是费了些心思的。他曾是一名剑客,也曾在地方上任了个九品芝麻官的小职,后来中了长熙元年的武状元,一身武功又有功名,本宫奈他不得,便只好请人捉了他的家人藏了起来。唉,为了此人我还真是用心良苦,软硬兼施,看在本宫这般执着的份儿上,他也只能委曲求全,只是从来也没给本宫好脸色看。本宫自然不在乎,反正他怎么样都很帅。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堂屋里只余我们四人。
“都起来吧。”我依旧斜倚在软榻上,望着他们勾了勾手指,“你们三个……今天轮到谁先来?”
(四)
呈久拿了把扇子故作风雅地轻轻扇着,阿然低头细细摆弄着自己的兰花指,韩清更是酷酷地抱了双臂倚在门柱边冷睨着房梁,谁都不看我一眼。
我半立起身子猛地一掌拍在榻边的桌上,怒道:“本宫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你们还跟本宫摆谱装大爷,真是反了你们了。难道你们也都跟小武一样处处违逆本宫,告诉你们,甭管是谁,本宫一样把你们一个个都踢出公主府。”
许是见我真的有几分怒意,三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终于阿然磨磨蹭蹭走近了几步,一双秀气的手指一点点艰难地解着外裳的衣带,解下之后又小心叠好放在榻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主殿中央有块很宽大的羊毛地毯,又厚又软,比榻还要舒服,据说是为了便于本宫与男宠们玩几人同行的。此时本宫在他脱衣服的同时也拔了头上的发簪、解开了外衫,细细将袖子挽好,站到了地毯中间,不等阿然站稳就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地上扑去。
见我一上来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阿然吓了一大跳,右臂将我已攻到他胸前的手格开,左手直扣向我的手腕。我不得不变掌为拳直击向他右侧腰肋间,谁知他腰忽地一扭,以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柔软角度避了开。我顺势而上,收拳横肘直捣他胸前,他一掌挡开向后跳开两步。
不足半炷香的时间,我和阿然已过了近二十招,几次险些将他撩翻在地,阿然一边躲一边低叫:“殿下饶命啊,你这么不要命地玩儿,是要杀了我啊……呈久还不快来救我……”
是的,我招招不守只攻,全无章法,尽是不要命的打法,阿然知道我没有内力所以不敢用全力,最后只打得他绕着屋子乱转,妖娆之态尽失,唯余狼狈。
我估计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虽然刚才我已将满头钗钿摘掉,又只着了贴身便于行动的武服,但高绾的云髻散乱在颊边,身上更是大汗淋漓,仿佛能将刚才心底的阴霾一起发泄出去。
只是不知道阿然这些声音传出去,又会被人理解成怎样不堪入目的情形,当然,本宫自然不在乎,而本宫在乎的那个人,早已被我气走了。
“阿然啊,最近是不是戏唱得多了,把以前那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功夫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你看看,手是兰花指,腰是水蛇腰,咱们阿然越发有当红戏子的风采了,以后殿下不要你,你去京城‘兰香楼’当个头牌也没问题。”
韩清和呈久在一边兴致盎然地看着不肯帮忙,呈久更是时不时还嘴欠调侃他几句。
我自然知道阿然是让着我的,便越发放肆,面对他横扫过来的腿不管不顾,直接一个旋身攻他下盘,他慌忙收腿,化拳为掌,但突然间我觉得面上一凉,原来一直覆着的面纱竟被阿然的掌风震掉……看着那白色的纱巾在空中幽幽飘荡而后落地,我竟一时怔忡得顿在那里,仿佛最后一层故作强悍的伪装终于被狠狠扯下,露出了最不堪的脆弱和无耻的自己。
阿然一掌震飞我的面纱也不由得大惊,但他直奔向我面门的一掌已然收势不及,不是要打花我的脸便是得反震回他自己体内得了内伤。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在阿然腕间一划,顺势卸去他的力道,同时将我一把扯到了安全距离。
是韩清。
待我再抬头,却见他们三人早已尽去平日的漫不经心,阿然更是跪在我面前。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不就是不小心让你们看了这张难看的脸吗,我都没怪罪你们,你们至于吓成这个模样吗,阿然快起来。”
三个人却面色都似白了几分,阿然更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我……我……”
“我说了,以后没人的时候别动不动就跪,别什么‘殿下’‘公主’的,不当自个儿是兄弟是不是,还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听了他的称呼我更来气,又开始不计形象地大吼,明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压不住火,“你真愿意像小武那样气我就都给我跪着!”
阿然赶紧起身,只听呈久小声咕哝着,我扭脸瞪他:“你说什么呢,有种大声说。”
“我说你心情不好就直说,随便抓我们谁暴打一顿出气都好,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回回都是这样,打完之后自己又要犯上好几天的病,干吗这么折磨自己。”呈久也回瞪着我不甘示弱。
见我一脸震惊,他又冷哼:“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还说什么兄弟,你当我们是兄弟不是?什么痛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你……”我不由得退了半步,想开口却仿佛喉间哽着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韩清上前拉了呈久一把,向我道,“他最近打赌输了心情不好,你甭理他。”
“你赢了你心情好,你心情好给九爷我笑一个,别整日间哭丧着一张脸,跟谁都欠你二五八万似的。”呈久挑衅地哼着。
韩清低声道:“姓周的,你别跟老子叫板,有段时间没收拾你了,你小子又欠揍了是不是?”
“行啊,你不服咱换个地方干一场,别以为你得了武状元的头衔就怎么着了,虽然九爷我弃武从文多年,还是照样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见二人斗鸡似的相互瞪着,这回换阿然抄手在一旁吭吭笑着,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恍然间,我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熟悉而亲切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
老九和老三一向不对盘,两人三天不打上一架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而每到这时,老六和老四都会在一旁敲边鼓起哄瞧热闹,老五和老七却是见怪不怪地该擦枪的擦枪,该喂马的喂马,只有老二,会搬来药箱准备好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坐在一边等着谁先败下阵来,然后好心替他疗伤。我则等着他们折腾完去洗澡的时候,怂恿老六去把他们的衣服全都偷回来,全营上下便能看到七个光着屁股的大男人围着树叶深夜潜回来——当然那件事的代价就是他们把我和老六骗到县城外的树林里,挖了个三人高的陷阱晾了我俩整整一个晚上……那些边关往事曾经是我心底最美好的经历,可一夜之间,我最亲近的八个兄弟,却伤死大半,人鬼殊途。而我亦武功尽失,前尘俱灭,成了今日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三年零一百四十五天,我的生命再没有那种阳光和欢笑,只余死寂一般的孤独和隐忍,似灵魂坠入无底深渊,永世不能超升。
我的手下意识握紧,却也阻止不了全身的颤抖,那熟悉的梦魇一般的沉重仿佛一只大手扼住我的脖子,让我呼吸困难几欲昏迷。
“小夜……”一声相唤如解了魔咒的灵符,将我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领口处——我知道,那不是领围太紧,而是由心底泛起的恐慌和窒息。
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呈久和韩清早已停止了争吵静静看着我,阿然一双眼睛也关切地望了过来,直盯着我颈间,带了几分惶恐和冷狠:“小夜,你脸色这么难看,不是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吧。安沐轩那厮真狠,敢把你掐成这样,要不是你不让我动他,六爷我真想把他撕成碎片拿出去喂狗……”
说话间,他把一双兰花指压得“咔吧”作响。
这两年来阿然姿态面目愈见妖娆妩媚,难得见他脸上又出现这般厉烈杀气,我略感放心,心下更满溢着感动。
这便是我的兄弟——而我,虽然贵为公主,很不要脸地自称“长风第一骑”,其实却并不是他们的老大,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他们出生入死,不计代价要保护的“小夜”。
“喂,你又哭又笑的,不是得了什么病了吧?”呈久一只手刚要搭上我的额,却听韩清“吭”地咳了一声,呈久瞪了他一眼却终没有上前,忽然笑得有丝不怀好意,“你这病我看还得小武来治,我去找他……”
“不要。”我一把拉住他,犹豫了下,我缓缓开口,“从今天开始,他……失宠了。”
“什么?什么?”阿然第一个凑了过来,一副八卦的样子,“你刚才那样欺负小武不是故意给人看的?也就是小武能忍得了你这样的坏脾气,看样子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你怎么知道……”话没说完我就识趣地闭了嘴,原本以为我的心思藏得很深,没想到连阿然这样大条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心有戚戚,却不想多作解释,默了半晌才道,“小武失宠了,从今天开始,本宫得再找一个新宠……”
那三个人就跟说好了一样立时唰地从我身边退开几步,我怒道:“你们也太伤人了。”
韩清蹙了蹙剑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要不我……”
“你不合适。”我挥了挥手,目光从阿然脸上转到呈久脸上,笑得妩媚,“呈大人,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搬到本宫的寑室来吧。”
呈久似是抖了一抖,怔了半天才道:“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想了想,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早年间在边城为了对付敌军夜袭,我们兄弟多人挤在一处休息也不是没有过,而那回我右肩中箭也是他跟老二一起剪了我的衣服替我拔出毒箭。
更何况现在的我早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还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言,于是他面色尴尬又挤出一句:“可我,我……我是文官……”
“殿下只是要男宠,又不是要侍卫。”阿然在一旁挤眉弄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时却忽听韩清沉声开口:“安沐轩是怎么回事?小夜,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把他弄进府里?”
我故意扭着衣角叹道:“其实本宫真的早就对安大人芳心暗许、仰慕许久啊!”
“切!”三个人同时白了我一眼。
“那小武怎么办?”下一刻呈久和阿然同时问,韩清虽然没开口,但眼神中也有着赞同——这帮人不愧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连八卦之心都是一样一样的。
我顿时有点无语,原本刚有点平静的心突然又绞得难受,刚才小武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更何况牵扯了太多别人的秘密,我无法做主。
估计是看出我脸色不好,呈久轻轻瞥了我一眼,替我解了围:“小夜想保安大人的性命。”
我抬眸看向他,或许对于他能够猜出答案我一点都不应该惊讶。呈久原本就是我们当中最聪明和细致的人,我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看穿一切。
“你看看你,果然只能当武状元,一点脑子都没有,还有你,老六,天天唱戏都唱傻了吧,再没当初的机灵劲儿。”呈久嘲讽地撇了撇嘴,我知道他是有意逗我开心,不过,若不借机会损旁人几句,他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老九。
但他一向聪明,赶在韩清和阿然发飙之前忙面色一正,目光却是认真地看向我:“当日安将军全军覆没,的确是我们欠他在先。”
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当初之事明明是我被人算计以至于害安氏一脉,可他却用了“我们”二字,这份回护我知道终生难以为报。
“所以就算安沐轩心有怨怼伤害小夜,她还是想保全他的性命。”呈久对我眼巴巴的感动视而不见,只是沉吟道,“既是想保他,为何还要让小武挑断他的……”
“小武出手很有分寸,他的手脚筋脉休养一段时间自会恢复如常。”韩清忽然打断他的话,冷睨着眼,一副“就知道以你的修为定然没看出来其中奥妙”的表情。我再次叹息,韩清的武功我是知道的,他眼睛果然还是这么毒,隔着多老远都能看得清楚。
“所以我才有此一问,你这一举动是为了试探谁?”
呈久目光中闪过一丝思量,却也跟韩清、阿然一起看着我。
“公主府有内奸……”我话没说完,呈久忽然一扇子敲在我头顶上,轻笑,“谁不知道秦总管是最大的内奸。”
“不许再打我的头。”我捂着头瞪着他,“原本就不聪明,会被你越敲越傻的。”静了下我才又道,“不光是秦总管,我皇兄在府里也有内线……”
“哦?”阿然挑了挑眉,“你母后那么精明的人,居然还能容忍皇上在你府里安排内线?”
“大概是这几年来我闹腾得实在荒唐,母后对我戒心淡了,疏于防范才让皇兄的人有可乘之机。”我笑了笑。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让她相信我再不是从前那个对她有威胁的沈舒夜,可不想功亏一篑。更让我没想到的是,皇兄的心机也如此深沉,竟还没放过我,又或者他不是为了对付我,而是想通过我这里探查母后的动向。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韩清与呈久对视一眼,不愧是相交多年的兄弟,瞬间便明白我的用意。
我看向韩清:“皇兄曾言不计代价要保安沐轩,我若真伤了安沐轩的筋脉,他于皇兄便是废人了,所以皇兄知道我今日之举后肯定会派人查看他的伤情。我估计最迟后半夜就会有动静,你只需去查探那个内奸是谁,但不用打草惊蛇……”
除掉皇兄的内线,我不必自己动手,母后知道后必会勃然大怒——这几年来,母后对我还算是疼爱的,更何况皇兄这一举动显然是挑衅了母后的权威,估计他们原本就脆弱的同盟会更加不堪一击。
我其实最喜欢坐山观虎斗。
注释
[1]八议又称“八辟”,最早源于西周,是“刑不上大夫”的礼制原则在刑罚适用上的具体体现。魏明帝制定“新律”时,首次正式把“八议”写入法典之中,使封建贵族官僚的司法特权得到公开的、明确的、严格的保护。从此时起至明清,“八议”成为后世历代法典中的一项重要制度,历经一千六百余年而相沿不改。所谓“八议”是指法律规定的以下八种人犯罪,一般司法机关无权审判,必须奏请皇帝裁决。这八种人是:议亲,指皇亲国戚;议故,指皇帝的故旧;议贤,指依封建标准德高望重的人;议能,指统治才能出众的人;议功,指对封建国家有大功勋者;议贵,指上层贵族官僚;议勤,指为国家服务勤劳有大贡献的人;议宾,指前朝的贵族及其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