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乌云赶下大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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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已经是午夜,津洲的秋风已经有了入骨的寒意,老冯接到陈慕阳传回来的消息,用队里的行动手机给童岸打了电话,童岸简短地说了一下发生的情况,他觉得,517专案需要的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实施抓捕。

老冯的两条浓眉拧了起来,看着眼前聚成小山似的烟蒂,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昨天早上处长召集他们开会,老冯他们几个队长心里都很清楚,手里的这个517专案,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们前些日子接到邻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的报告,近期破获了一起跨省市贩毒大案,根据他们掌握的线索和情报,这个贩毒集团和津洲市的某个贩毒团伙有着密切的联系,津洲市是他们的供货商所在地,他们隐藏得十分巧妙,如果不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清查行动露出马脚,可能还要毒害很长时间。

这次的警方行动堪称惨烈,起初民警只是常规巡查辖区内的快捷酒店,敲开房门后发现四五个成年男性在一起打游戏,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民警要求他们出示身份证件,对方说要去屋里取,民警跟在他身后进屋,其中一个民警鼻子尖,一下子就闻出来对方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正常人的“怪味”。

恰好这个民警曾经在强制戒毒所工作过,对于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查了这几个人的身份证,示意另一个警察赶紧离开。在他们等电梯的时候,这个警察用对讲机悄悄呼叫警力支援,没想到被疑心极重的吸毒人员偷偷开门听到。

两个民警,一个重伤,手筋被砍断了,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另一个腹部重伤,肠子都流了出来,手术四个小时才保住命。几个吸毒人员被带到局里审问,重压之下,他们吐出了津洲市隐匿着大型贩毒团伙一事。

处长要求三个中队全力配合,深入调查这个贩毒团伙,尤其是在已经安插进情报人员的情况下,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另外两个中队长摩拳擦掌,只有老冯一脸凝重。

作为一个工作近二十年的老公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案件的凶险,尤其是童岸的安危,更让他纠结。

童岸不是特警,他没有接受过真正的训练,如果被对方嗅到任何异常,他的处境将十分危险,而且,如果童岸再有个三长两短,童家这一门,就真的绝了。于理于情,童岸都不应该再参与到这个案件的侦破工作中。况且,他半个月前通过陈慕阳带回来消息说,左军带人砸了他的家,虽然没有什么财务损失,可左军已然敢明目张胆地对童岸下手,他的身份,还能瞒到几时?左军是条毒蛇,杜老板是豺狼,童岸面对这样凶险的境地,还有没有继续深入的必要?

可是,老冯真舍不得这么好的破案机会,他们苦心熬了这么久,眼看胜利在望,他不愿意功亏一篑,况且,这不是他一个人,一个中队的案件,这是关系到整个津洲和相邻四五个省市的禁毒大案,孰轻孰重,他比谁都清楚。

陈慕阳不能理解老冯的犹疑,他不想看到童岸,至于童岸的危险,陈慕阳也不太关心,他犹记得当年在颜艺那个像素很差的手机上第一次看到童岸的照片时,那种妒火中烧的感觉。那时的童岸是剑桥大学汽车工程专业的高才生,而他还是一个沉溺在网络游戏里的少年。颜艺羞涩而甜蜜地跟他说起自己的男朋友,陈慕阳只能沉默,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很优秀,他没有资格生气。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陈慕阳真正开始改变自己,不再打游戏,专注于学业,锻炼身体,不为别的,他只希望能有一天,能势均力敌地跟对方一较高下。

几年后与童岸机缘巧合下的重逢,陈慕阳已经成长为一名人民警察,而童岸沦落成车厂修车工,可他在污渍丛生的环境里,竟然丝毫不见颓唐沉落,依旧有隐约的贵公子气质,陈慕阳尚未怎样,就觉得自己输了一截。

“想见你一面。”

童岸在暗夜里收到颜艺发来的消息,嘴角悄无声息地抿出一个弧度。

“很紧急,有关颜朗。”

她没有说“我哥哥”,听得出事态不妙,童岸没有耽误片刻,回复她:“明天晚上十点,我去你大厦下面的停车场等你。”

对方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手机又恢复到安静的状态。

童岸从山里回来,趁机整理好那份通讯名单,还有暗中拍下的照片,装在一个小小的U盘里。陈慕阳来送纯净水的时候,他给陈慕阳使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童岸递给他烟的时候,陈慕阳接走了童岸手心里的U盘。

老冯那边还没有什么指示,杜老板也没让再他跟着进山,杜薇看童岸慢慢上了“正轨”,似乎是踏实下来跟她好好相处,心情愉悦,约了闺密去韩国度假,顺便把鼻子垫一垫。她临走时牛皮糖一般缠住童岸,非要他答应每天给她打电话,不能出去鬼混才行。童岸觉得她无聊至极,但又不能太冷,敷衍着糊弄过去。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童岸苦笑,陈慕阳不说,他也不能提,很多疑惑堆积在心里,让他每一次接触到杜老板隐蔽的生意时,都有一种潜进深海的感觉,不知道危险在哪里,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11月的寒风从大厦下面卷过,童岸把套头T恤的帽子罩在头上,明亮的车灯晃了他一下,童岸四下看看,没有别人经过,他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厢里有淡淡的暖香,颜艺一双晶亮的黑眼睛,有些疲倦地看着他:“我现在不想说话,熬了二十多个小时没闭眼,你来替我开。”说完停下车拉上手刹,打开车门爬到了后座。

童岸无奈地摇摇头,坐到驾驶座上,重新发动引擎,刚想问颜艺去哪儿,后座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鼾声。

在引擎的轰鸣中,白色的车子像是一只小小的孤舟,驶入夜晚宁静的灯河之中。

鼻端有熟悉的味道,带着男生特有的干净气息,像是和煦阳光下晒过的法兰绒衬衣贴近时的清新,颜艺睁开眼起身,迷顿之间才发现身上盖着童岸的外套。

睡了似乎没有多久,可抬眼一看,四周黑茫茫的,想是夜深,可又不像在城市里,四周没有灯火。颜艺发现车上只有她自己,暖风开着,她打开车门,凛冽的风吹过来,哗哗的潮水声,带着潮湿的气息,原来是到了海边。

岸边有一堆篝火,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发觉身后有人,他回过头来:“你醒了?”

颜艺点点头,抿了下嘴角,童岸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睡着的时候我买了夜宵,应该还热着,我给你拿去。”

不等颜艺说话,童岸已经麻利地从后备厢中拿出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便当盒,颜艺打开,是他以前常买给她的那家小笼包。童岸不告而别后,颜艺再也没有买过他家的东西。童岸劈开一次性筷子,蹭蹭上面的毛刺,确定不会扎到她的手了,才递给颜艺,又小心地撕开小袋装的香醋,倒在盒盖上,催促她快吃。

颜艺胃里空荡了一天,也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篝火正旺,童岸捡来枯枝不断地续着,颜艺的身上暖和过来,收拾好吃完的餐具,她才缓缓开口。

“哪儿来的火堆?海边可以生火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童岸笑笑:“弄了点儿树枝和汽油,这里我以前常来,夜里没人管。”

颜艺哦了一声,点点头,望着夜晚的海水,星星点点的波光,似乎有无数的心事。

夜晚海边风大,童岸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给颜艺披上,衣服上有他淡淡的须后水混杂着烟草的味道,他声音很低,有成年后的沙哑和成熟:“小心别感冒,你一感冒就是十天半个月,总也好不了。”

颜艺把大衣裹紧一些,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开口道:“我找你是想说颜朗的事,他并不像我曾经想象的那么无辜。”

她转过脸来,童岸看到了她眼底的迷茫,还有想知道一切真相的坚决。

听完颜艺讲给他最近发现的异端后,童岸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有些抖。颜艺说,现在最重大的疑点,就是当年的证人和颜朗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颜朗是否贿赂证人做了伪证,这也是揭开当年案件真相的一条重要的线索。

童岸掐灭手上的香烟,思忖良久,才说道:“我这几天有空,要不先去那个水电工家附近看看?不是说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吗,很有可能是因为什么事,窝在家里不出来了。”

颜艺点点头:“也好,我去找找他家地址,不太难,但是不能问物业经理,否则老费一知道,颜朗就容易起疑心,他俩穿一条裤子,想要通风报信太容易了。”

童岸同意她的想法,两人商定明天晚上八点,在大厦下碰面后,一起去水电工家附近探探消息。篝火只剩一点余烬,颜艺站起来轻轻说了声“再见”,要过车钥匙,准备告别。

童岸看着她的身影安静地走进深不可测的夜,莫名地有些担忧,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他快步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颜艺的肩膀,这时才发现,颜艺抖得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树苗。

她把双手捂在嘴上,眼泪没有声响地流淌下来。童岸的下颌轻轻摩擦颜艺的头发:“小艺,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当我发现最亲近的人有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时,我也会害怕,可是如果能回到当初,我希望当时的我,能伸手拉住他,不让他陷得更深。”

颜艺转过身来,轻轻地拥住他,夜色中,童岸察觉唇上有一点凉糯,反应过来是颜艺软软的嘴唇。海潮涌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岸边,童岸紧紧地抱着颜艺,她脸上凉凉的,全是泪水。

大学时童岸在英国边读书边打工,同时在汽车公司里兼职,虽然辛苦,但是薪水可观,童岸背着父亲改了专业,由商科改成汽车设计,这是他无法放弃的梦想。他因此对父亲心怀歉疚,不愿再花父亲的钱谈恋爱,只能选择尽量自食其力。

颜艺的大学生活开始得比想象中顺利,她和骆雯两个人一见如故,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那年的圣诞节,童岸终于有了借口光明正大地飞回来看望颜艺,平时无论多想她,颜艺总提醒他一个人在外,能节约一点是一点,毕竟机票钱不便宜。童岸回国之后没有马上返家,拖着行李去颜艺的宿舍楼下等她下课,正好碰见骑着山地车早颜艺回来一步的骆雯。

说起来童岸和骆雯也算是同校同年级的校友,不过和颜艺一样,一个年级的人太多了,童岸对骆雯没有印象,只觉得有些面熟。骆雯倒是熟门熟路地上去打了个招呼,大大方方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童岸也很惊喜,他在电话里听颜艺说起过这个女生,知道她是颜艺不多的朋友之一,于是赶紧从行李里掏出从英国带回的零食,塞给骆雯,嘱托她以后多照顾颜艺。

童岸打开行李的时候,骆雯偷瞄了一眼,巧克力、泰迪熊、护肤品,还有一双和他脚上的鞋子情侣款的马丁靴,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女生喜欢的各式玩意,不消多猜,肯定是悉心搜罗,不远万里也要带回来送给颜艺的。

童岸直到天快黑也没等到颜艺,但她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辛奶奶心脏不舒服,刚送她去了医院,自己一会儿还要回家陪弟弟妹妹。她知道童岸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第一时间想见到自己的心情,可今天真的是无能为力。童岸体谅她的难处,只好先回家。

童岸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还在公司,派了司机来接他。在津大门口,童家的宾利很是扎眼,再加上童岸生得一张俊脸和挺拔的身材,引得无数女生瞩目。童岸可没心情搭理这个,他担心的是颜艺那家伙,不知她晚上和几个弟妹吃什么,想到这里,他干脆让司机绕了一下路,去附近的饭店定好几个菜,直接送去颜艺家。

颜艺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辛奶奶回来了,她不作他想,打开大门,一看竟然是朝思暮想的童岸。颜艺一时间愣在原地,童岸近乡情怯,也不知该说什么,一颗心跳得极乱,颜艺脸上有碎发耷下来,童岸很想伸手替她拂开,却发现小满、美美几个人怯生生地躲在门后打量着他。

童岸知道现在即使有一腔的热情,也不是表达的时候,他只好让司机把食盒抬进屋,尴尬地说一句:“怕你没时间弄晚饭,我就自作主张了。”

颜艺低着头,耳朵红得像是胡萝卜,看得童岸心痒痒。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考验,童岸稳稳心神,冲后面的小家伙们挥挥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冲动,轻轻地摸摸颜艺的头:“我先回去了,你锁好大门,别到处乱跑,年底了注意安全。”

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飞身扑到自己那张熟悉的大床上。母亲难得在家,指挥黄奶奶炖这个炒那个,要给童岸好好补补,童岸闻着厨房飘出来的香味,真好,最爱的那个人安好,自己的家庭安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终会有一天,他也能让颜艺,成为世界上另一个最幸福的人,他所有努力和付出的动力,就是颜艺浅浅的笑容。

再见到颜艺已经是两天后,辛奶奶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颜艺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出来约会,童岸干脆找了同样放假回国的薛司宇出来打球。两个人许久未见,又是同在异国他乡求学,互相之间少不了聊聊各自的见闻,一聊天时间就不够用,两人干脆去吃饭,边吃边说。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开张不久的火锅店,点了单之后等着上菜的工夫,薛司宇发现角落里有几个女孩不停地往这边张望,他有些得意,他一向对自己的外貌和身材有自信,招女孩子青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童岸慢慢呷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给颜艺打电话问中午吃饭了没有,这几天降温了出门要多穿衣服,他絮絮叨叨的,也没察觉自己落在薛司宇眼里,简直不忍看。薛司宇嘲笑他:“我瞧着你这个二十四孝男朋友当得还挺有滋有味的。”

没等童岸回答,那几个女孩子中的一员已经冲到他们桌前,满脸羞涩地递过自己的手机:“那个……帅哥,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吗?”

童岸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有女朋友了,真的,我不能乱来的!”

薛司宇既好气又好笑,只好帮着打圆场:“我这哥们儿确实名草有主了,真对不住,要不留个我的电话?我还单着。”

女孩一听赶紧摆手:“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再见吧。”又一溜烟跑回去,剩下薛司宇一个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童岸笑得直不起腰,薛司宇无奈,敲敲桌子:“喂,有点良心行吗,你跟颜艺天天在我眼前秀恩爱,就不兴我也动个心思?”

童岸坏笑着:“你不是说自己挺受欢迎的吗?怎么,换了那么多美国妞,就没一个能让你心定下来的?”

薛司宇也一脸坏笑:“我觉得吧,我还是喜欢排骨妞。”

童岸一听,联想到他当年可是给颜艺写过情书的,顿时紧张起来。童岸一皱眉头,有了想法:“那天我碰见颜艺的舍友了,叫骆雯,都是一中出来的,长得不错,哪天有时间介绍你认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骆雯的气场,和薛司宇很搭,“你相信我,你这样的就得找一个能镇得住你的,省得你天天惦记着出去浪。”

“我才不要能镇得我的呢,”薛司宇一脸鄙夷,“我妈那个体重,快二百斤了,那样的女的才能镇得住我,再来一个,我可受不了,还是算了,再说就你那个审美,我可信不过。”

晚上是平安夜,也是周末,下午开始街上多了出来吃饭聚会的人潮,童母给他打电话,说晚上肖潇会过来吃饭,让他早点回家。童岸有些惆怅,他想和颜艺一起度过这个节日,可肖潇跟着来凑什么热闹,但是父亲也会回家吃饭,难得一家人能团聚,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吧。

陈宝珠也在,童岸愣住了,他是最清楚陈家和颜艺兄妹之间纠葛的,再看陈宝珠,他目光里不禁有了轻蔑。肖潇是个傻货,她家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关心,对于她来说,吃喝玩乐远远重于家里的那些破事儿,反正她妈有的是钱,天塌下来,也有陈宝珠顶着,她懒得操那份儿闲心。

以前童岸看不起她,觉得她就是一只长着华丽皮囊的寄生虫,现在年岁渐长,也经历了一些事情,肖潇的做法在他看来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她妈一手打造的,她心甘情愿成为她妈妈掌心中容易被操控的洋娃娃,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人生,一种不用太努力就可以过得很好的人生。

肖潇见到童岸很是高兴,她没有几个朋友,有的也是只能在一起玩乐的纨绔子弟们。童岸是唯一能和她交心的好友,这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悲哀。

俩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当年陈宝珠和童志国创建华荣的时候,童岸和肖潇才不到三岁,两个人在狭小简陋的办公室桌子下面追逐打闹,一不小心肖潇的头上撞出一个包,哇哇大哭,童岸领着她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冰棍哄她,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等着大人看完工地施工情况,等得一个倒在另一个身上睡着了,冰棍化了一身都不知道。

席间陈宝珠笑嘻嘻地提起这段往事,童志国笑得眯起眼睛,童岸看着父亲眼角的鱼尾纹,明显比去年多出不少。童母跟着附和,说当年创业的时候,俩孩子还没桌子高,现在集团也壮大了,孩子们也大了,以后集团还是要靠他们这一代啊。

陈宝珠尚未说什么,童志国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斜睨了一眼妻子,童岸知道父亲不喜欢母亲在外人面前谈论有关集团的事,尤其是在陈宝珠面前,这犯了童志国的大忌讳。母亲不知所措的样子让童岸很是心疼,他替母亲夹了一块牛柳:“妈,这个还不错,牛肉挺烂的。”轻松地把话题岔开。

陈宝珠笑了,童志国的那点心思还不够看的吗,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轻呷了口红酒,笑着说:“孩子们确实大了,我们也老了,以后都是他们的天下,我们也就满世界转转,看看风景花花钱,乐不得让他们接班呢。”

气氛瞬间愉悦了很多,肖潇兴奋地问童岸在英国的见闻,不过大部分都是关于化妆品代购的,童岸烦不胜烦,但又不得不应付她。陈宝珠和童志国相谈甚欢,无非是关于华荣近期几个大项目的事,童岸也没有理会,他一面应付肖潇,一面还要照顾被冷落的母亲,无暇顾及那些生意上的事。

直到听到陈宝珠说了句让童岸到华荣实习,了解了解业务,童岸才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陈宝珠接下来的话准确无误地飘进他的耳朵:“老童,你打下的半壁江山,以后还是要童岸继承的,早点儿熟悉熟悉,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童岸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么突然,童岸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艰难地对父亲开口:“爸,华荣的事情我做不来,我想做一名汽车设计师。”

“你胡说八道什么?”童志国满脸惊讶,笑容却开始褪去,“你是我儿子,怎么能说华荣的事情做不来?况且,你在英国学的就是企业管理,难道就白学了?”

“对啊,小岸,工作上的事情不熟悉不要紧,慢慢来,怎么能随便说做不来?”童母也劝他。

童岸开口有些艰难:“对不起,爸,妈。”

“趁我还有这个精力,你要学什么我都可以从头教起,说什么对不起,你这是想逃避责任!”童志国不快地说。

“可是我对经商真的没兴趣,我……我自己申请改了专业,我学的是汽车设计。”

餐桌前的空气仿佛顿时凝固了,童志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没想到童岸竟然有这种蔫大胆的主意,其他人面面相觑,陈宝珠也噤口不语。

“你好大的胆子!”童志国脸上阴云密布。

“爸,我真的不是经商的材料!”

童岸话音没落,童志国站起身一个打耳光招呼过来,打得童岸趔趄一下,耳中轰鸣作响,童志国盛怒之下出手不轻,耳光第一次落下,童岸从耳际到脸颊顿时一片鲜红的痕迹,可童志国尤不解气,再一次高扬起手。

童岸心里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原本坐在童岸对面的母亲不由分说地扑身过来,童志国发现不对,收手不及,这一巴掌狠狠地抽在护子心切的童母身上。

“你们想干什么?李爱梅,你给我走开!”童志国想拽开妻子,无奈她也不呼痛,铁了心一般护在童岸身前:“如果打了你觉得解气,那就多打我几下,你别动我的儿子!”

童志国气得向后跌坐在椅子里,一拳头砸在饭桌上,震得眼前的花胶汤洒了不少,汤水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上淌下来,吓得黄奶奶和另外一个保姆不敢上前收拾。

童志国紧抓着左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我的药,快……”

李爱梅顾不得陈宝珠母女在场,赶紧解开他胸前的纽扣,好让童志国能畅快呼吸,童岸飞奔上楼,找到父亲常吃的药,黄奶奶早就端了水过来,童岸喂父亲吃了药,童志国脸色减缓,一抬眼发现儿子站在眼前,厌烦地挥了挥手:“还不赶紧滚!”

打定主意隔岸观火的陈宝珠看着这对父子的好戏,肖潇想替童岸打圆场,陈宝珠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意思是少管闲事,她的尖头高跟鞋踢得肖潇一皱眉,她明知道母亲的意思,不管不顾地大嚷:“干吗踹我,很疼知道吗?”

童岸觉得没劲透了,一张张虚伪到死的嘴脸,让他从心底泛恶心。他不发一言,默默地走到玄关,拿了自己的外套和手机,径直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大街上依然是华灯高照,今晚是平安夜,街上人潮涌动,更衬得童岸形单影只。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小时,找了地方胡乱吃了些东西,无聊地要死,颜艺说今晚要给辛奶奶陪床,实在不能陪他,童岸叹口气,想跟她念叨念叨今晚发生的事,又一转念,她是不会高兴听到任何与陈宝珠有关的事情吧,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只说,他转专业的事情败露了,他爹把他扫地出门,今晚只好流落街头,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颜艺在电话那头慌张起来,她有些担心童岸的处境,他越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就越说明问题的严重性。童岸听见她急切的关心,心底暖暖的,起码这世界上他最爱的那个女孩,也一样爱着他。颜艺在电话那头让他十点以后到人民医院大门口等她,她把辛奶奶安顿好了,下来见他一面。

十点以后的大街上,一对对的情侣晃来晃去,颜艺迟到了十五分钟,一张脸跑得红彤彤的,见了面第一句话就先问童岸吃饭了没有,童岸给她暖手,说吃过了,就是没地方过夜。

她伸手摸摸童岸脸上的红色痕迹,他扭过头,苦笑说:“我爸知道我改专业的事了,这一巴掌就是他赏的。”

颜艺叹口气,当务之急是给他找个睡觉的地方,他们一家家地问小旅馆还有没有房间,但今天是圣诞夜,廉价旅馆早就被预订完了。颜艺站在门口,等着童岸问完出来,她没有勇气和童岸一起进去问,万一被认识的人撞见了,她该怎么解释。

颜艺好奇地打量走进旅馆的一对对年轻的情侣,童岸慢腾腾地出来,摊手表示这里也没房了。

童岸好说歹说才劝动颜艺陪她去最后一家,这种日子,只有去最昂贵的地方碰碰运气了。时间已然接近凌晨,童岸和颜艺打车直奔市内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果不其然,行政套房还有空的,最后一套。童岸松口气,今晚起码不用露宿街头了。

他办好入住,刷了信用卡,心情一好,就想逗逗颜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在夜晚的灯火下波光流转,颜艺第一次觉得一个男孩子的眼睛竟然这么迷人,真的,她要醉倒了。

颜艺绯红着脸,童岸双手插在口袋里,心情很好地逗弄着她:“怎么样,留下来和我一起度过平安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