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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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定”种种

历史上,定窑的名气很大,各地仿品也多,因此有“定州花瓷瓯,颜色天下白”之说。“定州花瓷”,一般认为是指定窑的印花瓷器。北宋中晚期到金代,印花及刻划花渐成定窑白瓷装饰主流(图25、图26)。各地仿品也多见“花瓷”(图27~图30)。印花装饰的盛行,或与芒口覆烧技术的推广应用密切相关。定窑的覆烧法多种多样,最先进的一种,是自创的支圈组合式覆烧法。装烧时,一坯一圈,层层相叠,覆置于桶形匣钵中入窑焙烧。这种覆烧法与模制成型工艺(成型与印花装饰同时完成)又是相互配套的,即装烧要求的器坯标准,正可通过模制成型工艺达到;而模制的碗、盘等器坯,一般坯体更薄,为防止在焙烧时变形,不得不使用覆烧法。由于这一技术适合装烧规格相同的坯件,便于标准化操作,从而可有效提高产品的单位产量和工效。只是,产品带有先天缺陷,即器物口沿处无釉露胎而形成粗涩的“芒口”。

图25 定窑白瓷印花荷塘鸳鸯纹盘美国芝加哥美术馆藏

图26 定窑白瓷刻花瓶瑞士玫茵堂藏

图27 平定窑白瓷印花庭院小景盘山西平定冠山镇金墓出土

图30 吉州窑素胎印花碗 吉州窑址出土

图28 磁峰窑双鱼花卉纹碗模 彭州磁峰窑址出土

图29 景德镇窑青白瓷印花盘 深圳博物馆藏

宋辽金元北方地区的仿定窑场,如龙泉务窑、平定窑、介休窑、霍窑、磁州窑、鹤壁窑、当阳峪窑等,如今产品面貌已大抵清楚。总体来看,各窑场仿定虽都有较为精细的产品,但由于原料及工艺的原因,质量上还是普遍不及定窑。特别是那些“磁州窑系”窑场的仿定或类定产品,由于缺乏优质瓷土,多在坯上挂白化妆土,以提高白度,改善产品外观。南方(包括今江淮地区)的仿定窑场,文献记载的较多,如宿州、泗州、吉州、景德镇、临川、南丰、象山、德化以及地处蜀地的彭县等。南宋周《清波杂志》记:“辉出疆时,见燕中所用定,色莹净可爱。近年所用乃宿、泗近处所出,非真也。”宿州和泗州都处于宋、金对峙的前沿地带,当南北之要冲。泗州(今江苏盱眙)更是重要的“榷场”所在地。在贸易往来中,作为“老牌”的名优产品,定瓷也得以大量进入宋土。根据考古资料观察,长江流域的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四川等地,现都已发现金代定瓷遗存。不过,如周所说的宿、泗一带仿烧定瓷的情况,却一直未得到证实。上列诸多窑场中,如今除发现彭县窑、吉州窑和景德镇窑仿定具有一定规模和水准外,其他窑场,或尚未发现窑址,或只发现在装烧技术、装饰手法等方面借鉴定窑的情况,至于大量系统仿烧的情况尚不明了。

图31 牙白划花莲花龙耳兽环壶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故宫旧藏中,有一些原称定窑后被郭葆昌改定为吉州窑或宿州窑的白瓷制品,如“南宋吉州窑牙白划花莲花龙耳兽环壶”(图31)、“南宋吉州窑灰白印花天禄流云图方洗”(图32)、“金宿州窑莹白印花回纹蒲槌瓶”等。这些制品均入选一九三五年在伦敦举办的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从展览著录中看,有的似具定窑面貌,但多数从器形、纹饰上更具明清风格,窑口亦非定窑。台北故宫博物院已对其中一些作了修正,如将“划花莲花龙耳兽环壶”改定为宋定窑制品(拙见以为或属金代定瓷),将“灰白印花天禄流云图方洗”改定为明景德镇制品。吉州窑仿定,今天所见资料较少,窑址已出为数不多的碗、盘等白瓷,其器形和印花装饰都与定窑相似,只是胎质稍粗,釉面呈乳白色,印花纹饰一般也不如定窑清晰。

图32 灰白印花天禄流云图方洗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文献上还曾提到元代霍州的戗金匠彭均宝、明代吴门(苏州)人周丹泉这两位仿定名手。彭均宝善制折腰盘,周丹泉仿所谓“定窑文王鼎炉”、“兽面戟耳彝炉”等,都可乱真。清宫旧藏中也有一批经郭葆昌考订的“彭窑”白瓷,其中有“牙白划花双螭杯”等。此器折腰形,类似渣斗,带暗花。彭窑可能就是今人所称的霍窑,窑址现已在山西霍县陈村发现,不过所出遗物中,未见此类器物。周丹泉的传世之作,有件“娇黄锥拱饕餮鼎”,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蔡和璧:《陶瓷探隐》)。而其最负盛名的仿定白瓷制品,则无遗物可与文献互证。清姜绍书《韵石斋笔谈》卷上记此人“巧思过人”,每于景德镇“仿古式制品,以眩耳食者,纹款色泽,咄咄逼真,非精于鉴别,鲜不为鱼目所混”。他仿制的定窑鼎,与真品较之,“无纤毫疑义”,令人真假莫辨。不过,此书取之野史,且多以小说笔体书之,恐难尽信。

北宋抑或金元,定窑有无烧造过周丹泉所仿的文王鼎,或其他类似的仿古礼器,这在今天可能还是个未解之谜。郭葆昌《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图一即为“宋定窑仿古文王鼎”(图33)。图解云:“鼎仿《宣和博古图录》中款式,此鼎出自内府,制作之工,雕文之细,如牛毛茧丝然,抑且鼎式方正端平,毫无攲斜高下缺损之病。而色泽晶莹如羊脂美玉,真定器之上乘,应为诸窑鼎彝之冠也,惜乎世多不见。余获观于晋府宫中。”我们知道,这部《图谱》不大靠谱,当是假托明末收藏大家项元汴之伪书。不过,它好像也不是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就拿文王鼎来说,同样饰有兽面与出戟的定窑白瓷,在河北曲阳定窑遗址竟也有出土(图34)。虽然由于发现的定瓷残片过小尚不足以辨识完器之面目,但仍可断定,此乃定窑仿商周青铜礼器制品无疑。无独有偶,这类仿古器也见于汝窑遗物(图35),而《图谱》中同样收有风格相类的汝瓷觚(图36)。

图33 《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中的定窑仿古文王鼎

图34 定窑白瓷兽面纹炉残片 曲阳定窑遗址出土

图35 汝窑素烧器残片 宝丰清凉寺汝窑遗址出土

图36 《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中的汝窑蕉叶雷纹觚

清宫旧藏的定瓷,有两件“柳编”制品,一件“莹白印纹柳编鱼篓瓶”(图37),一件“莹白印纹柳编杯”(图38)。据说当年郭葆昌任故宫博物院瓷器审查委员的时候,对这两件瓷器倾慕不已,常对人说,若能以柳斗杯饮三杯老酒,平生之愿足矣。不过,今天已可断定,这两件瓷器不是宋代之物,亦非定窑制品,实为明清时期景德镇所制(冯先铭先生认为是清景德镇御窑制品)。其“柳编”装饰是仿宋代制品(图39、图40),但器式及工艺却相去甚远。景德镇仿定窑,南宋至元有划花、印花白瓷等品种,多见碗、盘、洗等小件器;采用覆烧法,口部无釉;胎骨细白,但釉面多白中偏青,接近青白釉。这大概就是文献中所说的“南定”。清雍正、乾隆时的仿定品种,传为青田石粉作胎,质地疏松,釉面微显橘皮状,并开细小纹片,但釉质“不减古釉,花样精致过之”(清·佚名:《南窑笔记》)。御窑仿定制品,“止仿粉定一种”(唐英:《陶成纪事碑记》),在器形、装饰上不拘泥于宋器,因而新奇式样迭出,带有鲜明的宫廷格调和时代风貌(图41)。上述两件“柳编”白瓷,或为雍乾御制欤?

图37 莹白印纹柳编鱼篓瓶 清宫旧藏

图38 莹白印纹柳编杯 清宫旧藏

图39 定窑白瓷柳斗杯 定州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公元九七七)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

图40 登封窑白地刻花柳斗钵 郑州博物馆藏

图41 清仿定窑双鱼纹盘 瑞士鲍尔旧藏

一九九九年七月初稿,二〇一二年十月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