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声之道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上编 音声之道十六讲

第一讲:音乐之初

常听文化人讲“音乐起源于宗教”,我心中不禁升起疑问:宗教的起源是什么?

如果说宗教是文化,我们难以说音乐不是文化。如此看来,“音乐起源于宗教”,如同说“文化起源于文化”。

我想,如果说文化是人类的思索与行为,那么其中任何一个基本品类的起源,原因应该不会只有唯一。以我们将要介绍的这三张唱碟为例,喜欢断论的性急,很容易导出不同于“音乐起源于宗教”的说法:“音乐起源于狩猎”或“音乐起源于戏剧”。以汉语望文生义,我们甚至可能断论:“音乐起源于快乐。”因为汉语里头,音乐的“乐”,与快乐的“乐”,同字通用。当然,不这样认为的,绝不赞成。这就起了争论。有时候,脸红脖子粗。何苦?

况且,什么是音乐,音乐是什么,不同的人,恐怕自有不同定义。


音乐是什么?倘若我们想,音乐是经人类组织结构的声音,问题就不那么宏大,不那么严重。之所以提及人类,是因为,自然界没有“音乐”这么个概念,不会“谈”音乐,更不会因不同的“谈”而起争执。

问题既然不大,我们索性从细节入手,看看材料。

以“音乐是经人类组织结构的声音”看,音乐的材料是声音。声音有不同种类,不同质地,不同“色彩”,行内术语称之为“音色”;声音有不同响度,不同“强弱”,行内术语称之为“音量”;缓、急、疏、密,声音长短相辅,行内术语称之为“节奏”;节奏的不同节律,行内术语称之为“节拍”,等等。我猜,如果说“音乐起源于声音”,非但不会与“音乐起源于宗教”、“音乐起源于狩猎”、“音乐起源于快乐”等说法起“冲突”而闹得不愉快,更有一个方便:我们无须一想到音乐的起源,就回溯万年。


倘若不是生来耳聋,事实上,我们无时不生活在周遭声音之中。我们的肉身之内,也无时不有声音在生发,譬如打嗝、放屁、肠胃蠕动、血液奔流、骨节伸屈滑动等等。如此看来,音乐的起源,与我们日日同在,时时同在。其实我们自己,就是音乐的起源。因为,如果没有我们听的功能,没有肉身内外事实上存在的声音,没有喊、说、唱以及思索动手的能力,就根本不会有“音乐”这么个东西。


西方古典的音乐定义,说“音乐是乐音的艺术”。所谓“乐音”,专指人为设计安排的,有相对固定的不同高低、能唱能奏的音,比方说“do re mi so la”的“五声音阶”、“do re mi far so la xi”的“七声音阶”、七声音阶加上“do re mi”之间与“far so la xi”之间总共五个半音的“十二声音阶”,再再细分的“二十四声音阶”、“四十八声音阶”,等等。此外,不同的音乐文化,制定并遵行不同的律制。音律或师法造化,或强调人为,各有自成系统的理论。“乐音”之外的声音,西方古典的音乐定义,称为“噪音”。

以“七声音阶”与“十二声音阶”为基础的“乐音”,是西方文艺复兴以降直至20世纪以先,职业作曲家几乎唯一的音乐材料,它组成歌调、旋律、和声、复调。而“噪音”是生活里的“杂音”、自然界的“杂音”,另类,不“艺术”,不“高雅”,贬在“音乐”之外。

我体会,以诸如此类的观点谈论音乐,难以真正深入根本,必受限于时代、地域、品类,有大麻烦。比方说如今我们称之为“打击乐”的这个“乐”字,就很成问题。就世界范围而论,就相较文艺复兴以降西方职业作曲家音乐远为久远的人类音乐史看,绝大多数敲击器皿发出的音声,属西方古典音乐定义的“噪音”,而非“乐音”。我们将要介绍的第一张唱碟里头,“伴奏”的器,仅有一张兽皮单面鼓。这鼓,能不能称作“乐器”?中国乃至世界各地民间与传统音乐里头的梆子、板鼓、锣、钹,以及难以计数的丰富鼓类、难以计数的敲击器皿,能不能称作“乐器”?再有,“乐音”之外,音乐之为“音乐”的几个基本元素,诸如“音色”、“音量”、“节奏”、“节拍”等等,并非单属“乐音”独有。所以20世纪的西方,关于什么是音乐,情形变化不小。


以“音乐是经人类组织结构的声音”为假设基点,我们不妨将声音划为“音阶音”与“声响音”。将所有声音平等地看作音乐材料,我们将免去诸多麻烦,也更有可能看清音乐的面目,不至于独断专横厚此薄彼自缚手脚。

以下我们将分享的三张唱碟:西伯利亚远东北极圈猎人音乐、美洲原生态印第安音乐、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原始”戏剧音乐,我们将听到猎人为吸引猎物而对狩猎对象声音的“声响音”模仿;我们将听到由一个、两个、三个等“音阶音”构成的,“原始”简朴的歌调;我们将听到“原始”祭祀的乐音;我们将听到“原始”戏剧动作行进当中,以人声“声响音”组成的紧密节奏,以及精彩刺激的野性呼号;我们将听到,经人类组织结构的音声,如何被用以狩猎、表情、祷告、做戏等不同的场合与情景。这三张唱碟的音乐,与我们身居城市的“现代人”,同处现时代。它们依旧活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传统、不同的价值系统中。以时间观念看,它们在当代。所以行文中的“原始”二字,我用了引号,因为大凡提及“原始”,我们总以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原始”二字,倘若将其理解为“原本”与“起始”,我的体会,以对自然的倾听与依顺而言,人类的“童年时期”,实在是一更为智慧更为天然的状态。之后有了“财产”的概念、有了将财产攫为己有的欲望,人类失去共有分享的乐园并从此争斗无休。再之后,“征服”自然、掠夺自然、以利己用的狂妄与疯狂,则将地球人类引入自我毁灭的不归路。而原本更为智慧更为天然的“原始”状态,也并未完全消逝,它在这个星球一些有意无意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与我们同处现时代。它所衍生的音乐,提醒我们自以为是自以为高的“现代文明人类”,时时忆起我们源于宇宙的原初本性。

想象现时的音乐之初,不妨听听它们,从而倾听我们自己。

一、西伯利亚远东北极圈猎人音乐

(唱碟Songs of nature and animals


这些音乐,大多录自北极圈北部……这里的人们,原本是游动的猎人。他们的语言,是极其古老的西伯利亚语之一种。如同许多西伯利亚族群,这些原本四处游走的猎人,因苏维埃政权的强制而聚合定居,被迫改变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

这张唱碟里,收录了因柯雷马河(Kolyma River)而得名的柯雷马地区四个村落的传统音乐。这四个村落的居民,属于远古的亚洲人种。以狩猎与打鱼为生,他们的音乐文化,与生存环境相关,与生存手段相关。其主要的类型大略分为:1.日常的歌、祭祀、个人咏叹,你听到北部人们的行为与精神;2.为狩猎而对禽兽叫声的模仿;3.圈舞;4.英雄史诗,等等。

——摘译自亨利·勒孔特(Henri Lecomte)所撰唱碟简介


唱碟共有四十三段音乐,每段都短小,最短二十一秒,最长四分半,大多一至两分钟。以下将要听到的选段,略微过半。我将它们依音乐类型,分为三个不同的部分:


A.禽兽叫声的模仿:


N.26,喉音歌(纯气声,一呼一吸,急促强壮,模仿麋鹿。)

N.27,苔原鸟鸣一(模仿鸟鸣与禽类叫声,生动天真。)

N.28,苔原鸟鸣二(麋鹿气声、鸟鸣与禽类叫声的模仿组合,急促强壮,生动天真。)


B.歌,音调简朴、原始,音域狭窄(唱词摘译自唱碟册页英译文):


N.29,它清早起身,它绕树飞转,

树林里都是它的叫唤……


N.32,阳光灿烂的海岸,海鸥来了,它们为鱼儿飞来。


渔人们辛勤布网,海鸥走了,它们害怕渔人的划子。


N.33,我站在这里,恭贺所有的你们聚集……


N.34,那时我是牧人,那时我的麋鹿沉睡,

黎明之前,我曾经唱起这支歌。

麋鹿醒来,曙光也苏醒。

时候到了,

麋鹿们欢跑。

我远远看望它们,我远远歌唱。


N.35,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劳动,歌唱他们到过的地方。

我也曾经这样歌唱。

我为来自远方的人们歌唱。


N.36,我记得那古老的音乐。

那古老的音乐里我歌唱海鸥,我唱它们曾经帮助渔人。

女人们三三两两,散落在河岸……

哦,海鸥……


N.37,当我还是一个小小姑娘,哥哥曾经这样歌唱。

密林深处的小湖和平地,有成群的野鹿,

远远地看望它们,我哥哥轻声哼唱。


(唱这歌的老太太,口齿漏风,显然已经没几个牙。听她唱“当我还是一个小小姑娘”,我猜她的心,愉快地重返小小姑娘的天真。也许,天真从来不曾离开她。倾听老太太从未迷失的天真,我们或许可以倾听自己。)


N.38,春天,大雁从远方飞来。

白雪化尽的草地上,它们觅食,

我们的大地歌唱。

全新的羽毛覆盖它们,它们相聚,

我们的大地歌唱……


N.39,我们唱,我们跳。


N.40,我的大地啊,这里的冬天真寒冷。

寒冷的大地哟,苔藓们辛辛苦苦生长。

大地哟,眼见我的生命走向尽头,

你却依旧如同我年轻时候的模样。

你仁慈,你慷慨,

你赐给我们所有的所有,从不把我们遗忘。


N.41,当我死去,这支歌依旧会在人们心中流传。

我唱,我给你我的歌,

这是我最后的给予。


N.42,我记得我的青春,但它已经消逝。

生命缓缓地行走,我渐渐老去。

那时我年轻,我唱,我跳。

岁月流散,只留下回忆。


(老人吟唱这三首歌,感恩大地,思索岁月,平静面对将临的归宿,歌声里没有丝毫伤感。而他的嗓音,透露他曾经是一位出众的歌手,尤其是轻声,呼吸的控制与声音分寸的把握,极好。)


N.43,没见少女走过,这里只有仙鹤。

为你的亲爱,唱这支歌吧,我感觉她就在近旁。

你的歌声将召唤她离开丛林,你的歌声将召唤她步步向你。


N.1,飞机飞快地从头顶滑过。

我的麋鹿哟,

扬起头,它们奔跑得如同飞机在蓝天翱翔。


N.2,无词歌


N.10,女儿告诉我:

“爸,我的麋鹿饿了。我们很久没能去游荡。”


女儿呼唤我:

“爸,我的灰鹿躺下了,它不吃也不喝。

爸,我们该到外边去游荡。”

于是我们去游荡。


麋鹿唱起一支歌:

“谢谢你我的主人,你听见我的期望,带我游荡到一个新鲜的地方。”


女儿告诉我:

“爸,灰鹿吃得欢,它开心。

你听懂了我,我开心。”

女儿唱起一支歌:

“祝愿我的父亲永远健康,

祝愿我的麋鹿永远强壮,

祝愿我们有清新的山坡,

祝愿我们永远自在游荡。”


N.13,当他们迁移去丛林,麋鹿们不乐意。

当他们迁移去苔原,麋鹿们真欢喜。

因为重新回到了欢喜的家乡。


N.14,那时候还没聚合定居,妈妈总能听懂野鹿。

她唱麋鹿的歌。

头鹿身后,麋鹿们走成一线。

后来,妈妈的歌声有了哀伤,

她伤心,她听见,麋鹿被抓走,麋鹿被抓走,麋鹿被抓走……


N.17,我们到屋外去吧孩子们。

我们去看北方的光,看它们奇异的华彩。

我们到屋外去吧孩子们。

我们去看星星,看星星闪闪亮亮。

我们到屋外去吧孩子们。

我们去看大地,看大地白雪皑皑。

它美丽,它是我们的苔原。


N.20,强壮的麋鹿,那是真正的麋鹿。

我们上鞍!

刚卧下,就起身,他注视我们。

来啊年轻的小伙,来啊年轻的姑娘,

来啊来啊来啊,舞起你们强壮的青春!


C.模仿加唱,加鼓:


N.11,苔原在春天苏醒……


刚才听到的这些歌,大多由老人们哼唱。歌词朴素,原真,细腻。我们可以触摸到对万物细到一株小草、一片嫩叶、一滴露珠的依赖、亲近与感恩。那应当是我们的原初。我们的原初,也许没有“征服”的野心与粗暴,所以不曾从自然分离。

我们也触摸到那些依然身处原初生态的心,触摸他们和她们对岁月的追忆,触摸他们和她们对自然对生命的真实感慨,触摸他们和她们对天地万物的直接体悟,触摸他们和她们朴素的悲欢。也许,他们和她们仍然拥有的,正是我们曾经拥有,却早已失却、早已遗忘的本真。

这些歌词的曲调,简朴、原始,也许能令我们设想音乐的“雏形”。

它们,以及对禽兽叫声的模仿,也许就是与我们同时同在的音乐之初。

二、美洲原生态印第安音乐

(唱碟Authentic Music of the American Indian


所有的印第安族群,都拥有缜密而规范的庆典,这些庆典,无一不基于不可侵犯的神话。大多数舞蹈,用于戏剧性的祈祷,有严格的要求。每一步,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经过精确的排演。在这些经过选择的集体舞者当中,只有很小的空间留给领舞者自由发挥。舞蹈的音乐,通常由鼓类陪伴人声。这些歌,有复杂的节奏变奏组合。具体的节奏组合,取决于具体的舞蹈类型。

此外,也有一些公众的祭祀,提供给整个村落的人们娱乐。比如战舞或战利品庆典,需要牵引水牛,所有的人都参与。

战舞开始之前,通常会迎请万物之灵及其能量到场。之后,男人们为胜利而舞。

另有一种流行的庆典,男女都参与,人们高声喊唱动物的歌,绕树旋舞。这样的舞,有时候为庆典,大多时候只为开心。

——摘译自唱碟佚名简介


这张唱碟共有二十六段音乐,每段时间长度,二分至三分半不等,我们听听其中七段:


N.6, “战舞”

N.7, “哦马哈”

N.13, “头人加冕之歌”

N.16, “乌鸦舞”

N.18, “肖尼(印第安之一族)踏脚舞”

N.20, “熊舞”

N.24, “祖尼(印第安之一族)水牛舞”


倾听印第安人粗豪无拘的狂野欢唱与无所忌惮的放肆,我整个的躯体迫切需要动、蹦、跳,迫切需要肆无忌惮的狂舞,迫切需要甩掉一切拘束的痛快。如同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The Call of the Wild)里头那条听见狼嗥便再难为犬的狗,我整个的身心,超越思索直接呼应印第安人的原始呼唤。

转而想,文艺复兴以降西式职业作曲家的作品,有不少源于民间舞蹈,却无一直接刺激神经、皮肤与肌肉,无一能够直接激起手舞足蹈的本能冲动。而人类,正是以身体而非思维,直接感应宇宙能量。

在这个星球上,几乎所有的灵修传统与崇拜自然的祭祀,都清醒地意识,“文明”人类自以为是、自以为高、自以为“进步”的“理性思维”,与基于理性思维的动作,障碍人类以自身感应、接收,进而无害地传导宇宙能量。


“文”一些说话,“知识”一些说话,这些音乐里头,我们听到印第安人对祖先的崇敬、对万物之灵的崇敬,听到与大地共舞的原生狂欢。

对祖先的崇敬、对万物之灵的崇敬、与大地共舞的原生狂欢,令我们追忆人类的童年,令我们向往仍处童年的人类,令我们向往回归人类的原初,也令我们感叹:遗憾,成年的“文明”人类,成年的“科学”人类,成年的“聪明”人类,成年的“都市”人类,老迈,枯萎。

三、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原始戏剧音乐

(唱碟Kecak from Bali


通向寺院的小路上人们互相轻声招呼,暗夜中聚集到寺里的空地。

圈子已经形成,人挨人,席地围坐。一个一个,五六层,圈子套圈子。

所有的声响渐渐安顿。寂静。寂静在感觉的上空悬挂。数以百计半裸的男人寂静无声,静止的身体传递着张力。人们等待着信号。

一声短促的叫喊,所有的人抬起身躯,共同发出强烈的呼气之声。之后,他们即刻进入密集的节奏,紧张、刺激、兴奋。无数的头、躯干、张开五指的双手,随密集的节奏上下起伏。他们两眼半闭,神情魔幻。

层层围裹的圈子中央,一声尖利而缓慢的吟诵从一个单一的嗓音发出。密集的节奏持续,无数的头、躯干、张开五指的双手,集体后仰,集体前伏,集体左摆,集体右晃,如同巨大的火山之花,张开,又合拢。随后,又一个、又两个单一的嗓音加入。起始的声音以巴利古语叙说古老的故事,其余单一的嗓音以当代巴利语演绎对答……

这就是Kecak,巴厘岛的戏剧舞蹈。

——摘译自弗雷德·艾斯曼(Fred B. Eiseman)与大卫·

勒维斯顿(David Lewiston)所撰唱碟简介


唱碟选段:


N.1, “引子”

N.2, “丛林景象”

N.3, “西塔的诱拐”

N.4, “间奏”

N.5, “西塔的囚禁”

N.9, “终曲”


这张唱碟的小册子里头,有粗略的“戏文”英译版。我之所以没将它译成汉语,是期望大家专注于音乐。

Kecak的音乐,有村野人声紧密复杂的节奏组合,有未经城市文明拘束的天然野性,这一切,紧张、兴奋、刺激、神秘,不断生发并聚积持续高热的原始能量。这样的音乐以及它独有的训练与特殊的训练技巧,远在西方学院系统作曲家职业知识的视野之外。如同另两张唱碟,它超越基于有限职业知识的审美、想象与表达,引领我们穿透文明坚硬、厚重的地壳,直接探向人性的内核,直接探向人性的原初。


今天,我们聆听过西伯利亚远东北极圈猎人音乐、美洲原生态印第安音乐,以及印尼巴厘岛原始戏剧音乐的选段。我想,通过这三张唱碟,我们也许可以小窥音乐品类的丰盛与独特。如果幸运,改变听的状态,我们也许有可能脱出学院听觉习俗的水井,步向人类音乐文化的天地。

改变听的状态,也就是改变看世界的眼。如果我们固执以自负的、学院的“我”这个视角看她、他、它,我们见到的,无非是经教化以及众多观念规范过的,局限的、狭小的、虚幻的“我”的投射。倘若能够放弃我们那点可怜的学院知识系统教给我们的鲁莽判断、规范、“总结”以及霸道的“评价”,直接面对这些音乐,直接面对这些鲜活的心,直接面对赤裸的自然,以她看她、以他看他、以它看它,以赤裸的心,触摸它们、她们和他们赤裸的灵,我们将有可能真正倾听,将有可能真正听到,将有可能直接体味她、他、它独有的世界与魅力。

换个说法,以“主流”之眼看世界,我们见到单色。即令这单色美艳,也必导致单一美色的霸道与乏味。“主流”眼中的世界,狭小、独尊、排他。以她、他、它看她、他、它,也就是以世界之眼看世界。不仰视,不俯瞰,平视万事万物,世界将还原它的广博、平等、包容。非主流也非“非主流”,大海纳众流而无流,是因其低下而深广。

事实上,我们自己就是世界。取“主流”之倨傲、狭小、独尊、排他,抑或处大海之低下、广博、平等、包容,“世界”怎样,在我们自己。


“音声之道”,我们经历了第一讲。实话说,这第一讲加上之后十五讲,总共一十六讲所涉及的音乐文化内容,于地球,说大一点,充其量一毛之于九牛,一粟之于沧海。而地球,于宇宙而言,也只是一粒小小的点。不过,也无妨。一花一世界,一尘一乾坤。我们不妨以一毛,想九牛毛发众多。以一粟,思大海容量。以地球这粒小小的点,展望天宇之宏博与无限。

毕竟,眼界开阔,心能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