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字塔时代的兴起:约公元前2667—公元前2613年
第三王朝黎明的天光刚刚亮起来,构成古埃及“经典”文化的要素就已差不多悉数到位了。
首任国王左塞尔(Djoser,约公元前2667—公元前2648年在位),是卡塞凯姆威与王后尼玛哈普(Nimaathap)的儿子。尼玛哈普死后,有一个多世纪,她都“被尊为是第三王朝的女创始人”。
她被厚葬在阿比多斯近旁贝特哈拉夫(Beit Khallaf)庞大的马斯塔巴中。这陵寝长度达85米,甚至超过了卡塞凯姆威陵墓的规格。墓穴中发现了左塞尔的名字,这就暗示着,是他把母亲葬在了阿比多斯。他礼葬母亲,跟他督办操持父亲的后事,用了同样的方式,并以此明确宣示自己作为先帝先后正宗嫡传继承人的资质。
不过,其父母下葬安息之后,倒是在实际上终结了阿比多斯作为埃及王室墓园的角色定位,因为新国王左塞尔向北回归了孟斐斯。当地现在成了帝王生活的中心,紧接着也成了来世生活的中心。左塞尔娶了他的妹妹赫特普希尔涅蒂(Hetephirnebty)当王后;两人生活的白墙大王宫,掩映在棕榈树林和葡萄园之间。负责行政和内务的团队,效率相当高,领头人叫何西拉(Hesira)。此人短小精悍、干净利落,留着两头尖的小胡髭,任何场合都戴着一顶假发。他高明的医术,令人叹服,不仅是“御用牙医”,而且还是“有据可查、真实可信的世界上第一位医生”。然而,宫里面博学多才的能人并非凤毛麟角,何西拉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例如说,他总是跟着总理大臣(或曰宰相)伊姆霍特普(Imhotep)为朝廷效劳,而这位宰相同时也是王室御用建筑师。
在萨卡拉的沙漠边缘,过往年代那些臣僚的高大的马斯塔巴巍然挺立,就在卡塞凯姆威修筑的雄伟石墙旁,俯瞰着下方不远处的城镇。伊姆霍特普和左塞尔很清楚这些建筑的存在,而且完全认同这一点:宏大建筑是一种完美的手段,可在王国广阔领土的四面八方盖上帝王的权威封印。所以,左塞尔的墓葬建筑群远远不只是一处安放尸体的坟墓,而应该是精心规划设计的一个工程建构,使他的力量和威权经久不衰,让他的灵魂恒久存活。而完全用石头建造的陵寝,无疑将极大地助力这个目标的实现,让效果明显提升。
现场已经有了大量的石灰岩材料可用,要做的就是拆掉卡塞凯姆威陵墓的石头围墙。如此一来,简直可被视为是对先王的篡夺和僭越,不过,这也照样可阐释为是在过去的基础上继往开来,将遗产发扬光大,让新一代的王族比上一代更伟大。而这种模式,将贯穿在古埃及历史的其余时期并代代相传。左塞尔的陵墓当然就是用了这个策略,他的马斯塔巴的顶部石头构造,直接矗立在了先王赫特普塞克姆威和奈尼特吉那既存的墓室上方,旧墓被改造扩建,以供左塞尔继续利用。
左塞尔的石灰岩马斯塔巴成形之际,他那围闭的来生宫殿也取得了同步进展。但这是自古以来第一次,来世宫殿没有被建在离墓室相对较远的距离之外,而是就围着马斯塔巴修建,并把这37英亩的神圣空间围合了起来。
这样做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墓穴本身因被围在墙内,所以从孟斐斯没法看到。于是,伊姆霍特普决定将马斯塔巴往上方加建——这也是受到附近第一王朝朝臣们墓葬的启迪:外层的泥砖之下,内部地面以上的上盖构造用泥砖呈阶梯状一级级垒砌上去。左塞尔的墓葬上方首先增加了阶梯状排列的三层石头,因堆叠的效果非常好,就又增加了两层,由此产生的是高达64米的石灰岩建筑体,白色耀眼,从几英里远处也能看到。
确切来说,这就是埃及的第一座金字塔,也是非同寻常的巨大成就。这成果是如此卓越,以至于在后来的帝王年表名录中,左塞尔的名字甚至用红色书写,以示突出。一千四百四十年之后,这座建筑上出现了爱慕赞赏的涂鸦,将之称誉为“左塞尔的金字塔丰碑,为石头发明了新生命”。这样的盛赞,对伊姆霍特普同样适用。这一杰出的建筑体,让他得以分享帝王主人的不朽声威,他自己的名望和头衔借此得以确立。实际上,比起左塞尔国王,他的英名甚至将会流传得更久远。因为伊姆霍特普最终被奉为神灵:孟斐斯的创造者是大神普塔,而他被誉为普塔的儿子。这位“埃及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在其一生中不仅是出色的建筑师和总理大臣,还身兼赫里奥波利斯的最高大祭司。左塞尔则在那里修建了一座石灰岩圣殿,敬献给太阳神。
那座新庙墙上的壁画,描绘了左塞尔登基加冕的场景;一起陪同出场的,有他的妻子赫特普希尔涅蒂,女儿因特凯斯(Intkaes),还有王太后尼玛哈普。她们一一出现在他脚下的位置,身形尺寸都小得多。赫特普希尔涅蒂穿着硬质的亚麻料袍服,左右肩部形成两个明显的山峰状突起,“山坳”间她那盘成圆形的发型,最初可能是明亮的金黄色。如此推测,是因为这套行头打扮把王后呈现为太阳升起的一种形象。而在一座敬奉太阳神的庙宇中,这无疑是很恰当很应景的手法。在这里,母亲、妻子和女儿各自都代表着太阳神的女性保护人——“金色之神”,哈索尔和塞克美特,她们都是国王的守卫者,而国王安然端坐在她们后面,如神、如巨石般凛然不动。
埃及现存最古老的真人大小的雕像,所呈现出的左塞尔也是同样的姿态。雕像最初是位于金字塔的北边,安置于一个单独的色尔达布(serdab,小石室、石头龛位)中。在那里,奉养贡品可敬献给他的亡灵。石室的墙壁也朝着斜上方倾斜13度,面对着北方的天空,看似随时就要发射飞升出去。这是为了让左塞尔通过雕像上曾经镶嵌着的水晶眼睛,能直接看到北方的明星,那是永不沉落的不灭明星、“不知有死”的永生之星,而他升天的灵魂将与星辰融汇合体。
不过,在复制了左塞尔泥砖王宫——但这次用的建材是石头——的这个建筑群中,这间色尔达布只是其中之一的小组件而已。与活人享用的王宫不同,这里被称为是“睡美人的宫殿,所有的东西都是死的,一切都是为死人而备办”。每样东西置办在此,只是为了供养维持那所谓的永恒生命。宫殿中有礼服更衣室和沐浴间,同时还有埃及史上第一座多柱式大厅。那些石柱特色鲜明,雕刻成类似芦苇捆扎起来的样子。那些墙面也有雕刻,看上去就像木质篱笆。屋顶的石板和门框,则模仿原木的外观。这些都在强调,活人居住的房屋是用容易朽坏腐烂的材料修建而成,而这个“永生之屋”,在开建之初就是要持久存在。
墙壁顶端,有眼镜蛇女神瓦吉特重复出现,那昂起的石雕头像是在提供安全护卫。左塞尔对整个王国的承诺和担当也由两套建筑加以着重强调,其中一套保佑北方,另一套护佑南方。即便是那140米长的奔跑仪式赛道——“世界上最古老的体育设施”,也被特意做成南北方向轴的布局,两头则是标杆。举办仪式时,国王必须绕着这两头来回奔跑,而在金字塔地下墓室的浮雕场景中,这件大事当然也被记录,以示旌表。
同样是模仿王宫的内饰,墓葬的墙上覆盖三万六千块绿松石砖片,再以营造出芦苇丛集的意境。其中有些被摆设成卷起来的百叶窗样式,构成一系列的“假门”,经由这些假门,左塞尔的灵魂得以自由进出。在每扇门的画面上,他都在完成那仪式化的奔跑动作。建筑群南边的那个区域,地下还有一座“傀儡”副墓,这同样的奔跑场景也在那附属墓室中出现了,为的是强调王国的两半国土都在左塞尔的掌控之下。这第二座墓葬的墓穴部分,尺寸要小得多,仅有1.62平方米,这就暗示着“南墓”中包含的只是帝王尸骨的一部分,比如说胎盘,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内脏——在制作木乃伊时为防止尸骨腐烂,内脏已经被取出。如此推测,是因为另外又发现了两张小型的雪花石台案,其尺寸正“适合给内脏”涂抹防腐香膏时使用。
左塞尔木乃伊其余的部分都安放于其金字塔下方28米处的一个红色花岗岩穹顶墓室中。这里发现的人体部位,包括完美保存下来的一只左脚。经放射性碳技术测定,这只脚的年代要比墓室本身晚了许多——可知当时在如此庄严环境中的墓葬已经尝试去“利用”过往辉煌朝代的力量了。另外在几个大约30米深的竖井中,也存有人体遗留物,包括一个长方形棺材中的一具男孩尸骨,还有一个女性的部分遗骨。经放射性碳技术测定,该女子生活于公元前2700年至公元前2600年前后,有可能是左塞尔的女儿之一。
在另外四百间地下储藏室中,早年的考古学家们曾如此报告现场考古成果:一脚踩进“淹到脚踝高度”的小麦和大麦、无花果以及葡萄之中,还有四万件石头器皿,其中很多刻着先王们的名字,最早的可回溯至德耶尔的年代,而这是为了让左塞尔的英灵能吸收融汇先王们累积起来的伟大力量。
左塞尔当政十八年,无疑给他自己的继任者塞赫姆赫特(Sekhemkhet,约公元前2648—公元前2640年在位)提供了巨大的启迪。左塞尔的御用建筑师伊姆霍特普,继续在新王手下服务。一俟登基,塞赫姆赫特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立即就计划开建他自己的陵寝,虽然是照搬先王的样式,但他规划的金字塔是七层,高70米,比父亲的多了两层,高了将近10米。
塞赫姆赫特的统治只延续了九年。他死时,他的金字塔还未完工。他的长方形雪花石石棺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原地未动,但其中却是空空如也。石棺顶部严重腐烂的“葬礼花环”,被发现原来是一根木质撬棍的残留物。很久以前,古代的盗墓贼正是用这根棍子撬开了墓葬,将内部洗劫一空。
未完工的墓葬也是留给他后两位继承人的遗产。这两位保持了贸易的繁荣和税收的持续收缴,并且牢牢控制了西奈半岛上的绿松石和孔雀石矿源,以及努比亚那里的金矿。
第三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叫作胡尼(Huni,约公元前2637—公元前2613年在位)。他把王室新墓园定在孟斐斯以南的梅杜姆,但他在那里开建的金字塔工程,也没能向前推进很多。不过,他在埃及全境则建好了七座小规模的金字塔。
这些金字塔只有12米高,而且没有内部墓室,所发挥的功用与先王们的那些墓葬建筑也大为迥异。这些迷你型地标等于是石头形式的声明,像印章一般,将国王的权威存在标注在每个行政区(省份)中,宣告这都是他的领地。第一座小金字塔,称为“胡尼的王冠”,为三层梯级的花岗岩结构,矗立在巨象岛上。塔旁边的房屋里,住的是书记官,负责记录缴纳来的谷物。所以,这些金字塔看来是王室财政库的征收点,从本质上来说就是税收办公室。作为一种恒久的提示信号,它们向沿河驶过的每个人昭告国王的无上权威。这种类型的金字塔,顺河而下且沿途分布,在埃得夫、锡拉孔波利斯附近的库拉(el Kula)、纳卡达附近的图克(Tukh)、阿比多斯、明亚附近的扎维耶特—梅廷(Zawiyet el Meitin)、三角洲一带的塞依拉(Seila)和艾斯利比斯(Athribis)等地重复出现,每一座都处于当地行政管理的范围之内,与公务官员的体系网络相匹配。
这些官员通常都将官衔传给他们的儿子,不过也有些人是传给自己的女儿,还有其他人则是母亲将官衔传给儿子,或者是从母亲这里传给女儿。从宫里派发和得到的财物,也是由父母双方传给孩子。关于这一点,在梅特恩(Metjen)的传略中首次得到陈述。他一级级地晋升上去,从仓库的小抄写员一直荣升到深受王室信任的宫中要员。他曾声明:“父亲的财产被移交给了他”,而且,“母亲妮布森(Nebsent)也将50阿罗拉[1]的地产赠予了他。母亲给子女们立下了遗嘱,经国王手书确认后,遗嘱交由他们保存”。
至于国王自己的后继者,胡尼的王后德耶法内布蒂(Djefat-nebti)给他生了个女儿,叫赫特菲尔丝(Hetepheres),而妃子梅瑞珊(Meresankh)则给胡尼生下了儿子斯奈夫鲁(Snefru)。“当胡尼大王陛下去世时,斯奈夫鲁大王陛下便升上宝座,成为这四海之内的贤明仁善之君。”
在位于梅杜姆的八层金字塔陵寝完工之前,胡尼便一命归西了,但斯奈夫鲁替父王完成该工程的绝大部分——即使不能说是全部完成。为了进一步强化他对王位的绝对继承权,他又娶了同父异母的赫特菲尔丝。这位王后尊号为“其令一出必皆执行之女主”。作为“第四王朝王室家族的女先祖”,赫特菲尔丝与她的新婚丈夫成了第四王朝的首任统治者。两人对太阳的无限崇拜,将会以最夺人耳目的方式反复地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