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邙·萌妃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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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计

霍遇带着那没了半条命的刘建藩回营时,卿卿正在河边洗衣服。

山谷暖阳惬意,河水温热,她给孟九洗了个澡耽误了洗衣服的工夫,这才洗了第一件。

士兵来找她叫她回去。

她站起来,双手打掉身上灰尘,孟九这狗离霍遇越近,跑得越快,全不顾她,刚洗过的衣服带着水的重量,这盆子她端起来沉,走得也是慢吞吞的。

霍遇在议政的帐子里头。

刘建藩被霍遇一脚踢折了腿,霍遇怕残次品不好给太子交差,就命了个大夫装模作样地给他医治。

刘建藩以前的封地在瑞安隔壁的县城,乡音和瑞安县相近,许多骂人的话都是相通的,他骂霍遇的那些话让卿卿倍感亲切。

她那时候小,总觉得坊间的那些粗口威武。有次撞见大哥、二哥对骂,她高兴地跟娘说要学他们的话,娘知道了,罚他们俩抄写了一百遍《道德经》。

霍遇叫来卿卿,吩咐道:“回去给本王备件干净的衣服。”

“王爷的衣服都给洗了……没干净的。”

他沉默一阵:“霍骋,去乾溪侯府上给本王取两件衣服。”

乾溪的形势已彻底被他控制,是以霍骋才能大摇大摆下山去给他取身衣服来。

霍遇命人纵火烧军营,大乱刘建藩军心,又趁人手集中到军营时杀进侯府,生擒刘建藩,一套声东击西和擒贼先擒王让他没有半点损失就拿下乾溪。

随行的主簿问:“王爷,伤亡该怎么上报?”

“按老规矩写。”

霍遇的老规矩是死亡一千报一千五,受伤三千报六千。

“那就……按受伤人数报死亡人数。”

刘建藩听后冷笑:“霍遇,你这可是欺上瞒下!你多报人数,那些在你口中死了的士兵回去后岂不成了无籍之人?”

吹胡子主簿记完损伤,把竹简和笔交给一旁小厮,慢悠悠说:“刘皇叔这可不懂了,我们玄铁骑皆是军籍,由王爷直接管理,不算在普通人口中的哦。”

刘建藩眉头紧皱在思索什么,当他终于想到了什么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北府营的编制!你们邺人竟有和北府营抗衡的骑兵!”

主簿抚须而笑:“刘皇叔此言差矣,玄铁骑不只骑兵,水兵、步兵也极为出色的。”

霍遇负手转身对吹胡子主簿道:“常言兄,你跟一个手下败将啰唆什么?”

常言作揖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只听刘建藩这时惊讶道:“常言?你竟是常言?”

这四十岁的笑面主簿欣慰点头:“在下正是常言,前北府营参军。”

“大胆常言,北府营乃我大祁兵中之王,你怎可投叛敌军,辱我大祁军威?!”

常言眯了眯眼:“刘皇叔骂得极是,只是玄铁骑的将领们都是当年被孟束老贼抛弃的北府营弃兵,你可要挨个骂过去?”

霍遇正色道:“常言兄透露得太多了,难保乾溪侯这张嘴不到处乱说。太子只说要留他的命,没说要留他的舌头啊。”

常言仍是笑眯眯的:“王爷说得是。”

霍遇拍拍他的肩:“刘建藩只是给你们的开胃菜,不必急着享用。”

他阔步出去,已迫不及待想看到卿卿了。

他打了十几年的仗,这是第一次打完仗有个女人在等着自己。

以前他流连忘返于不同女子的枕畔,妩媚多姿的,冰清玉洁的,从艳俗的牡丹到高洁白莲,没一朵不曾被他沾染。

可往往最招人心动的,还是那一朵求而不得。

她和孟九在屋里扔枕巾玩,疯起来的样子还是个半大的女童,没有半点骄矜,可霍遇觉得这一幕舒心极了。

孟九鲜少能亲近人,却独独愿意亲近卿卿,就算哪一日他不再被她吸引,也得留着她照顾孟九。

卿卿和孟九看到了他,同时收敛了。

卿卿捡起刚孟九扔过来的枕巾,攒在手上,被霍遇瞧见这样子有些窘迫。可瞧着他的样子,像个几月不曾梳洗的流民。

卿卿忙打来水:“王爷先梳洗一下。”

“不是跟你说过私下里该怎么叫我?”

一想要喊他“七郎”,卿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七郎。”

“怎么你叫出来这样怪……罢了,先去把孟九拴在外头,再进来伺候爷梳洗。”

霍遇动作快,卿卿进来时,他已经扒光自己钻进浴桶里了。

她和他已有多次情事,却并不熟悉他的身体。

霍遇的身体比他的脸白净不了多少,看来是个天生的黑皮。

“给我捶捶肩。”

“陛下都认我做干女儿了,你能别把我当丫鬟使唤吗?”

“妹妹伺候哥哥有什么不妥?快些叫哥哥见识见识你手上的技艺。”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你这么又黑又老的哥哥。”

霍遇也不是第一次听女子对自己的评价了。

他虽说比不上薛时安那小子,可也称得上丰神俊朗四个字了。又黑又老这四个字,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霍遇洗完澡,卿卿逼着他去刮胡子。

他本来想借机留个长须美髯,卿卿把一把剪子扔向他怀中:“你看上去比陛下都老,真的是军爷爷了。”

“你这张嘴,真是爷不爱听什么就说什么。”

“我可不想次次都吃你的胡子。”

“那剃完胡子试试有何不同?”

卿卿见自己说错话,窘迫地将脑袋藏在枕头里。

霍遇用匕首剃胡子时不禁想,以前自己刚长胡子的时候,霍煊总吓唬他,要是剃了胡子,以后胡子会长得比女人的头发还长,于是他一个小小少年天天顶着茂密的胡子,别人还以为他生了什么怪病。

那丫头跟着霍煊,真是学坏不学好!

卿卿原本快睡着了,半醒半寐间屁股挨了重重一巴掌,疼痛驱走睡意,她两道秀眉拧在一处,往床的里侧挤了挤。

月上梢头,卿卿转过来,双手穿过他腋下,交叉在他胸前:“我听见了……今天常主簿在帐篷里跟刘皇叔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嗯。”

“你能不能不要割我的舌头?”

霍遇听她竟是这样说,不由得心想,自己真是捡了个宝贝。

他握住卿卿在自己胸前交握着的小手:“不割,你的舌头是给爷来吃的。毒哑了你也不能割舌头。”

“不能说话的滋味可不好受了,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语气诚恳,是真的被他割舌的举动吓到了。

“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割人舌头总得给个理由,那是搪塞刘建藩的。”

“那常主簿所言是真?你的玄铁骑真的有北府营的人?”

“当年赫连昌带我去邺城打孟束,两军对峙,后来孟束自己跑了,留下北府营士兵,我一看,那可是祁朝廷最厉害的兵。当时我们霍家受制于赫连家,自己的军队力量微薄,若能得北府营骑兵,则能和赫连昌制衡。仗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朝廷不再给他们供粮了,他们在山谷里饿了三天,才知道朝廷放弃了他们。我看准时机,就问他们想不想活,想活的就跟我走,你猜怎么着?全都想活……只有一个例外。北府营是孟束为了和你爹抗衡一手带起来的军事精锐,不论年纪大小,只要有天资便可以被收编,那些北府营弃兵里头,最小的只有八岁,竟然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说弃国而苟活,不若死。”

“那孩子是霍骋?”

“看来卿卿这头脑还有点用。”

“那时你肯定是急需军事能人,他八岁便可入北府营,你怎会错失人才?算算年纪,不正好是霍骋吗?那他最后是怎么跟你走的?”

“一个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怎么着?找几个老兵把他嘴巴一堵、四肢一架,比只四脚羊还好对付。骨气硬不代表铁石心肠,爷教他认字,教他兵法,走到哪儿都带着他,就差把他当成干儿子了。书读得多,阅历一多,但凡不是个死脑筋的都知道不该为抛弃他的朝廷效忠。”

“我当年虽没什么印象,可后来也听人说过,北府营精兵是全军覆没……这么说来,原来是被你全数接收了。”

“孟束和刘建藩联合上奏要给北府营建碑时,世上已无北府营。”

卿卿听得紧张,手不觉窜进了他寝衣前襟:“那后来呢?赫连昌怎么肯让你自己带兵?”

“当时他们伪装成流民,我说是我集结的散兵游勇,赫连昌总不能连流民都要收过去吧?”

“难怪他半点都见不得你好呢。”

邺人打天下,依靠的主力就是霍遇手下的兵。当年霍家一直依附于赫连家,可霍家突然有了自己的军队,打下了江山,赫连家作为昔日旧主也只能俯首称臣。

“爷的衣服快给你扯掉了。”

卿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了手。

霍遇整了整被她揪得皱巴巴的前襟,翻身把她抱住:“薛时安一个商人能给你什么?就算他入朝为官,也只能从四品做起。本王坐拥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亏不了你下半辈子。”

他的脸近在咫尺,脸上汗毛卿卿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眉梢和下巴各有一处疤,如果不是这么近的距离,是看不出来的。她又想到方才他沐浴时,大大小小的伤疤布满全身,有些已经很淡,年代久远;有些是新伤,估计是这次添的。

奈奈给他刺青时,他也是一声不吭,眼里没半点痛意。

卿卿好奇道:“这么多伤,不疼吗?”

“不伤着命根子就不疼。”

“你可真是个流氓。”

“爷打娘胎里就流氓,你叫爷怎么办?”

卿卿被他的浑蛋话哄笑了,这样一个满口胡言的痞子竟打败了她的父亲,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

“你割了刘建藩的舌头,不怕太子怪罪吗?”

她刚问罢,霍遇就吹熄了床头的油灯:“时候不早了。”

他的语气急转直下,带着冰碴,卿卿愣了一下,翻身去睡了。

夜深人静,微风流动的声音都清清楚楚。卿卿从梦里惊醒,周围是铜墙铁壁,还有男人沉重的呼吸。

是个普普通通的梦,大概是在北邙山的日子,只是梦里细节已经记不得了。

从远在北地的北邙山到西南的隆夏镇,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她不敢想以后的人生还会遭遇哪些,可不论路有多崎岖,都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哼!”

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句,吓得她一个激灵,她在霍遇的怀里翻了个身。他骂完,咂了咂嘴,眉头舒展,睡梦里也一派坦然无忌的样子。

捉了刘建藩,江北形势算是控制住了,但霍遇并没有离开隆夏的意思。

他收到汲冉传来的消息,信里写江汉王伤势严重,需要送去平安的地方进行医治。

霍遇命冯康护送霍胤回蜀都。

霍骋知道他的心思,现在不敢和他搭话,只是到了午膳时间,不能叫他饿坏肚子,正好看到路过的卿卿,便把食盘交给卿卿:“我有些急事要做,麻烦你把饭菜端给王爷。”

卿卿接过沉甸甸的食盘,撩帘子进屋,只见笔墨纸砚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屋里能砸的都被砸了个遍。

难怪霍骋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呢。

她把饭放在被他一扫而空的案几上,俯身去捡被他摔到地上的东西。

“先陪我吃饭,之后让霍骋收拾。”

“我去拿筷子。”

“不必,你我共用一双。”

夫妻也不得共用一双筷子,卿卿被他这大胆的提议吓到了。

“那多麻烦,伙房就在后面,不差这一趟。”

“爷今天伤心,卿卿喂我可好?”

卿卿不敢笑出来,这算什么?霍珏三岁时都没这么央求过她呢。

“不要,叫别人看见了,该嘲笑王爷了。我其实是方才吃了才过来的,王爷快些吃,孟九等着吃骨头呢。”

人不如狗。

霍遇认了,举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肉炖得很烂,骨头都带着香,他琢磨着这次回去也该给霍骋加军衔了。

“太子来了信,要爷送刘建藩去乌塘,爷该不该去?”

她跟在他身边久了,也揣摩出他的性子,他行事十分谨慎,不信任何人。

“卿卿信得过七郎,七郎去何处,卿卿就去何处。”

他用筷子摆弄着盘里的排骨残骸,时不时抬眼笑睨着卿卿。

“可爷信不过你。”

“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为何还要问我?我的命都拿捏在你手上,你信不信我有何关系?”

“卿卿竟如此懂我。”

“那你去还是不去?”

他斜斜一笑,靠在椅背上慵懒地说道:“陛下要削减我的兵力,才让太子挂帅,帅命即皇命,我岂敢不从?”

“太子是个磊落的人,又怎会趁着这个机会对付你?”

“是吗?现在外面对我骂声一片,由我出战影响大邺军威,所以就把押解俘虏这些琐事交给我处理,看上去是让我躲避风头,为我好,可我是个军人,又冲动鲁莽,连败许超、刘建藩两名大将后,士气大增,依我的性子,肯定不肯就此罢手,迫不及待地要冲到江对岸去,所以我一定不会从命。为了应付太子,我会派属下护送刘建藩,到时候刘建藩不论出个什么意外,都是我担责。太子将会替我求情,最后父皇会从轻发落,上次是将我逐出朝廷,这次应当要将我逐出军部。我若亲自护送刘建藩,赫连昌占据乾溪,和孟束隔江对望,主战的权力就在他手上。他很快就会说兵力不足,请求援兵,调走我的兵,占为己用。”

“在陛下、皇后面前,太子向来在言语上对你多加呵护,他……不像那样的人。”

“薛时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完完全全了解吗?他们那些书生啊,整日埋头苦读,不管念的什么书,到最后都去钻研权术了。”

“时安不是那样的人……”

“你敢说你在北邙山时不曾为了生存做过损人之事?这世上圣贤不多,但伪圣贤很多。倘若太子真是个好人,会串通皇后,散播谣言,说你是做皇后的料子?姓霍的有谁不知你是被我玩过的,他若是个圣贤之人,怎会想要娶一个没有贞节的女子?你该谢谢爷把你从永安带出来,等端了孟束,回头开了巴蜀王墓的宝藏,你就成了大功臣,太子若还想娶你,你也能义正词严地拒婚。”

“可我和太子并不熟,他为何要娶我呢?”

“你背后牵扯着多少人,要我数给你?”

她哑口无言,只怕他真追究起来。

卿卿被他一顿说教,心中难受起来。霍遇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强势,更加狡猾。

他拍拍她的手背:“要是本王赢了,定把你留到最后一个对付。”

霍遇将兵力分散开,以霍骋为首的九成玄铁骑占据隆夏镇这个防守点,他自己只带五千人送刘建藩去乌塘。

卿卿小时候见过刘建藩,多年过去,刘建藩未必认得出她,却一定认得她背后的蝴蝶印。

她怕刘建藩时日无几,早晚要去阴曹地府,若那时和她家人在九泉相会,将她在霍遇身边一事告知,她这辈子都没脸去死了。

她一路绾着男子的发髻,露着脖颈,不好遮掩,便用小刀在脖子上轻轻割开一个口子,再用绷带缠住,盖住她的蝴蝶印。

隆夏镇到乌塘走水路需要三天时间,一路往南,河两岸已是春暖花开。

霍遇并不打算交给太子一个活着的刘建藩,他看透了刘建藩不过是赫连昌欲嫁祸于他的工具,早晚得死,不如死在自己手上。

船上几日,他都没给刘建藩食物,他有一千种杀人的手法,饿死是最轻松的一个。

卿卿年幼时也曾叫过刘建藩一声叔叔,不忍他受此磨难,趁着霍遇下船巡视时,偷偷去送食物给他。

刘建藩一个儒雅之人被霍遇折磨成了个野人,谁看了都心悸。

那刘建藩却不肯进食。

“毋宁死,不食邺贼之食。”

邺人和祁人之间的对立观念根深蒂固,但其实邺人的皇帝也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邺人,而这还是卿卿从太后那里听来的。皇帝祖上不知混了多少民族的血,既有祁人血液,也有邺人血液。

她父亲曾训诫过她,天下人只分两种:享乐者和受苦之人,哪有什么种族之分?

自然这话只有卿卿知道,从瑞安到北邙山,再到永安,她只见了皇帝一个和父亲有同样胸怀之人。

何况,国家在时未曾尽忠,故国已去,要这身不折之骨有何用?

她在北邙山被霍遇所辱,未曾想过去死,一是因死实在可怕,二是因为父母赐她身躯,难道不是想让她好好活着?

“我也是祁人,却没有侯爷的铮铮铁骨,同为故国之人,只盼有朝一日我落难,也有人能送上一碗热汤,怀此心意才冒着危险将这碗汤饼献给侯爷。侯爷肯不肯吃在你自己,我不过是报故国恩情。”

“你竟也是祁人?为何会效劳邺狗?既然能进来这里,想必也深得霍遇信任,在他身边担任何职?”

“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主簿官,亦无圣人傲骨,在乱世里,只想求生。”

刘建藩虽也刚直,却不像孟束性子拧巴,更没理由对一个好心给他送饭的同胞口出恶言。

“你们年轻人往后还有机遇,我们这些老人,则只能一辈子为故国守节了。小兄弟家乡何处?”

“瑞安县。”

“原来是瑞安人士,当年孟将军亲自守城也没能抵御外敌,那时我就该知……是我大祁气数尽了。那时朝中尽传孟家窃国,可最后为了一方国土,孟家满门牺牲,实属悲哉。你也出自瑞安,难怪能得霍遇赏识。”

卿卿已经分不清他这话是褒是贬了。

“孟将军舍身为民,所求不过瑞安城百姓平安,我等小辈,当带着孟将军的希望活下去,唯有如此,才能叫后世不忘将军,不忘故国。”

“若能早几年听你一言,老夫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了。见我祁人能在邺人的朝廷中得到重任,老夫便可含笑瞑目。我刘建藩一生鞍前马后,落此下场,还望小兄弟铭记,这天下从不属于一姓之家,莫等到老夫这个年纪,才悔恨身居高位却未能造福百姓。”

“侯爷千万要活着,我笃信晋王不会对侯爷下杀手的。”

可卿卿并没想到,当夜刘建藩吃了她送的面后,会咬舌自尽。

霍遇最终没有割他的舌,他自己咬舌后失血过多而死。

霍遇一言不语地进入她屋里,眼里却溢满冷冽的杀意。

她警戒地向后退去,可比不上霍遇腿长步子大。他动怒扬手,卿卿知道这一巴掌打下来会是什么滋味,已做好了准备,闭眼紧缩着脖子。

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她眼睛睁开条缝,只见霍遇已经放下了手,眼里杀意却不变。

这外头就是滔滔江水,把她从窗户口扔出去,死不见尸。

卿卿怕他扔她出去,在死亡面前犯了怂,她小心翼翼地捏住他衣袖:“我不知道他竟如此烈性……”

他这才看清她双目红肿,又想起自己一进屋她就瑟瑟发抖的模样,想来也是受惊了。

“是我害了他……是我……”

他看不得她自责的模样,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大手扣紧她后脑勺,将她的小脑袋紧紧埋在自己怀里面:“凭实力对付本王的那些机灵呢?被刘建藩利用也不知。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死,这一死,既拉本王做垫背的,还离间了本王内部的关系,你说他死得值不值?”

“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其实都知道不是?你不是太信任别人,而是信不过本王。”

他一针见血,卿卿咬着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那……你要怎么跟太子交代?”

“爷为何要向他交代?这江山是爷打下来的,爷不用给任何人交代。”

这夜过得异常漫长,霍遇命舵手停船靠岸,找了个地方将刘建藩埋了。卿卿在他坟前上了三炷香,算是尽了情谊。

霍遇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棵歪脖子大树上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她。

“若是爷他朝不慎没了,卿卿可会给爷立坟?”

卿卿垂下睫毛,掩盖心思。

自然是不会的。

“王爷不会有那样一天。”

“卿卿倒是很了解本王,本王命硬,阎王爷留不住。”

葬了刘建藩,他继续沿下游行船,到了夜里,两岸狼嚎呼啸,江风袭来,船只停在了江面上。

士兵前来禀报:“王爷,现在正逆风,恐怕难以继续前行,是否泊船岸边,待风停了再走?”

“那就先靠岸停船。”

船靠了岸,半轮孤月挂在天边,乌云席卷,遮天蔽月。

霍遇披上大氅,将佩剑别在腰间,阔步离去。卿卿不知他为何一言不发离去,过了一阵子,常言牵着孟九进来道:“王爷下船巡视,命下官保护姑娘,下官牵来孟九陪伴姑娘,我与侍卫就守在门外。”

卿卿向常言福了福身,牵过孟九。

船舱简陋,没有多余的床铺,她只得拿自己衣服给孟九垫了垫。

卿卿揉着孟九脑袋上的毛,只怕里头都是虱子了。战况繁忙,孟九跟着霍遇,也不得闲,都没时间清理毛发。

“哎,真是怪了,他出去巡查为何不带上你?”

孟九洞察力非凡,霍遇平时去巡查都带着它。

孟九嗷呜一声,偌大个形体看起来楚楚可怜。

“也罢,今夜你就和我睡了,等上了岸就给你洗个澡。”

船虽停靠岸边,但江水一波一波袭来,撞得船身左摇右晃,夜半江风停止了嚣张,一船人却被一声响彻江畔的犬吠惊醒。

卿卿听到孟九的咆哮声,第一时间睁眼,船身晃动剧烈,门外常言急切地敲门:“姑娘快醒醒!有伏兵!”

兵刃声四起,刀光剑影刺破黑夜。

卿卿迅速伸手拽了件霍遇的甲衣穿在身上去给常言开门,船身猛地向一侧倾去,她脚下打滑,整个身子滑向船舱一侧,门外常言拍门道:“对方用火攻!船头烧起来了!”

很快浓烟入鼻,卿卿扶着柜子站起来,跑去开了门。常言道:“姑娘快随我逃向岸上!”

船舱的窗户是封死的,常言一剑劈开,卿卿拍着孟九的脖子,一边安抚一边道:“你先下水。”

孟九前蹄扒住窗前围栏,后蹄跃起跳进水里,卿卿紧接着入水,常言将剑背在身后,也跳进水中。

夜里江水寒凉,孟九引路,避开兵刃,带卿卿和常言到林中相对安全的地方。常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卿卿:“姑娘和孟九留在这里!我去支援王爷!”

卿卿怕走散,不敢乱跑,孟九前蹄不断刨地,卿卿并不明白意思,却想到了以前在北邙山抓捕野兽时设置的陷阱。

她解下腰带捆在树上,将自己和孟九围成一圈,若有人贸然闯入,必会被绊倒。

厮杀声就在耳边,连绵不断,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脚步声渐近,孟九听到危险临近的声音,本能叫了出来,正好引来了敌人。

卿卿紧牵着孟九,额上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屏着呼吸。密林中窜出两个黑影,眼看着他们要奔来时,卿卿放开孟九,孟九飞快扑向其中一个人影,另一个人被绳子绊倒,卿卿看准时机,迅速将匕首扔向他,多亏她曾跟随呼延徹学习射击,那匕首正中他的后背。

她忙扒下其中一个士兵的铠甲穿在自己身上,由孟九带着往更安全的地方跑去。

再往前就是山路,伏兵在水边,山上是安全的,可孟九骤然停住,朝西边疯狂跑去。卿卿两条腿怎能跑过孟九,在它身后急切地呼唤,它也不回头。

她意识到孟九应该是嗅到了霍遇的味道。

这里已远离了战场,但也不是十分安全。卿卿躲进一旁的灌木丛里,静待战争结束。

此夜漫漫,犹如人的一生。

安乐窝里不知生死,亲临战争,才知道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