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与秦陇文化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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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无助的远游

——读《秦州杂诗》二十首及其他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刘跃进

【内容提要】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夏秋之交,杜甫辞华州功曹参军职,避难秦州,年底赴成都。前后半年时间,杜甫写下一百多首作品,表现了诗人从远游,到流浪,到流亡的心态变化。本文以《秦州杂诗》为中心,细致地分析了这种变化的背景和心态以及对杜甫后半生的影响。

【关键词】华州 秦州 远游 流浪 流亡

乾元二年(759)夏秋之交,杜甫辞华州功曹参军职,避难秦州,作《秦州杂诗》二十首。第一首开篇点明题旨:“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1]悲生事,即战事未断,悲酸不已。在诗人眼中,他半生的期许,至此而尽。离开长安,他又进退失据,无所归属。干戈未息,骨肉流离,个人与国家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所有这一切,都凝聚成一个“悲”字。因人,即依托他人,逃亡陇右。远游,在中国诗歌史上有其特殊含义,多与求仙相关。如《楚辞》中有《远游》一篇。王逸注:“《远游》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上为谗佞所谮毁,下为俗人所困极,章皇山泽,无所告诉。乃深惟元一,修执恬漠,思欲济世,则意中愤然,文采铺发,遂叙妙思,托配仙人,与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到,然犹怀念楚国,思慕旧故,忠信之笃,仁义之厚也。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2]可见,屈原《远游》有两个主题,一是怀才不遇,二是寻仙求远。两者又有因果关系。后来诗人写作这个题材,也多围绕这两个主题展开。譬如三曹就多有游仙诗(如曹植《远游》),李白更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杜甫“三年饥走荒山道”(《同谷歌》),经历了远游、流浪、流亡等种种苦难,刻骨铭心。但他在这个时期写下的诗歌,几乎看不到任何仙道遁世思想,留给读者的多是战乱、饥饿、民不聊生、国家败乱的画面。过去三年的远游经历,彻底改变了杜甫的劫后余生。

一 远游

天宝十三载(754),杜甫困居长安已经第九个年头。这年秋天,连续六十天秋雨,杜甫一家的生活陷入困境,他只好把妻小送到奉先县寄居。第二年,也就是755年,被任命为河西尉,未就任,改从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看守兵甲器杖。虽然官小,毕竟还在京城。他决定履职。这年十一月,杜甫前往奉先县探视家小,写下著名的长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从“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写起,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贫富悬殊的现实。他回到家中才知道,未满周岁的幼儿刚刚饿死,邻居都觉得可怜,作为父亲的哪能不悲哀呢?“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但是诗人的悲哀还不仅如此。他想,自己还享有特权,既不缴租税,也不必服役,如今世界上还不知有多少穷苦无归与长年远戍的人,他们的苦比自己多千万倍。这首诗写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衰败氛围。诗人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北方,安史之乱已经爆发。

战事进展很快。第二年,也就是天宝十五载(756)五月,奉先县面临叛军威胁,杜甫携老扶幼向北转移,先是逃到白水县,依时任白水县尉的舅父崔顼,作《白水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三十韵》。六月,潼关失守,白水受敌。杜甫又携家小逃到鄜州,把家小安置在鄜州的羌村。这年七月,他听说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便只身投奔行在所,中途为叛军所俘,押解长安。这期间,他创作了《悲陈陶》《悲青坂》《哀江头》《哀王孙》《春望》《月夜》等著名诗篇。

至德二载(757)二月,唐肃宗将行在所迁至凤翔。四月,杜甫冒着生命危险逃出长安,抵达肃宗行在凤翔,被任命为左拾遗。他在《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其二中写道:“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这个时期,他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安危,将家国视为一体,就像葵花一样追随着他心目中的太阳(《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房琯因陈陶斜之败而被罢职,杜甫将房琯视为读书人的典范,上疏营救,引起肃宗的不满,诏三司推问,幸得宰相张镐营救,得以获免。这年闰八月,他离开凤翔,到鄜州去看望妻子,作《羌村三首》《北征》。

乾元元年(758)秋天,唐军收复两京,肃宗回到长安,杜甫也从鄜州入京。由于旧怨,作为老臣的房琯、严武等先后被贬。这年六月,杜甫也被赶出京城,出为华州司功参军。这对杜甫是一次很大的打击。他后来在《洗兵马》诗中说“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对当权者玩弄权术充满憎恨之情。从此,杜甫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京城。长安,成了他心头不可磨灭的记忆和生命的寄托。

那年冬末,杜甫回到河南洛阳省亲,在往还的路上,杜甫将其所见所感,凝聚成史诗般的作品《三吏》《三别》。诗人描写一系列人物,或详写,或略写,或明写,或暗写,或一笔带过,或暗中带过,即使着墨很少的人物也很感人。从这些描写中,我们看到诗人鲜明的自我形象,有憎,有爱,有同情,有苦闷,有摆不脱的矛盾,有说不清的困惑。这年,杜甫47岁,却常有“老去悲秋强自宽”(《九日蓝田崔氏庄》)的感慨。

乾元二年(759)春夏,关中久旱不雨,出现灾荒。《夏日叹》说:“上苍久无雷,无乃号令乖。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万人尚流冗,举目惟蒿莱。”他的生活难以为继。加之杜甫所任华州功曹参军,实际是受到房琯等人的牵连被贬于此,处境非常尴尬。立秋次日,杜甫作《立秋后题》,称自己“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拘形役”三字有所本。陶渊明42岁辞职时作《归去来兮辞》,就说到自己“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显然,在杜甫的心目中,此时,他想得最多的前贤可能就是陶渊明了。这年,杜甫已经48岁,比当年辞官的陶渊明还长六岁,故曰“日月不相饶”。他决定要像陶渊明那样,毅然决然地挂冠归隐。

此前,他的侄子杜佐已在秦州东柯驻留。《秦州杂诗》第十三首说:“传道东柯谷,深藏数十家。对门藤盖瓦,映竹水穿沙。瘦地翻宜粟,阳坡可种瓜。船人近相报,但恐失桃花。”传道东柯谷,说明杜甫携家眷从华州至秦州,主要是投奔杜佐。此后,他还有《示侄佐》《佐还山后寄三首》,都写到杜佐对他的照顾。赵次公注《秦州杂诗》第十三首说:“秦州枕上麓地曰东柯谷,曰西枝村。公侄佐先卜筑东柯谷。”[3]抵达之前,杜甫对那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想象着到桃花源一游,也许是一件赏心乐事。

汉唐时期,每当中原战乱,河西陇右,往往是内地人避难的场所。天下太平,这些人又会回到家乡。杜甫也不例外。他来秦州,只为避一时之难。终究,他还是要回到自家的故乡。说到家乡,在杜甫的心目中,其实有两个影像。一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也就是河南巩县的老宅。还有一个是心灵的故乡,那就是他给予厚望的长安。《秦州杂诗》其二说:“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显然,后者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更加重要。

秦州治所在今甘肃天水,距离长安八百余里。《太平寰宇记》载:秦州本秦陇西郡,治所在天水。汉武帝时分陇西置天水郡。王莽末,隗嚣据其地,与占据金城的窦融平分秋色,各自独立。他又串通远在成都的公孙述,想自立为王。显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东汉时,天水郡更名为汉阳郡。开元二十二年(734)秦州治所由天水移到成纪。天宝元年(742)还治天水,改为天水郡。乾元元年(758),复改为秦州。杜甫逃亡秦州,最先落脚的就是天水,投奔宗侄杜佐。他事先根本不会想到,自己非但没有回到关中,反而越走越远,最后翻越秦岭,前往蜀中。

从关中入秦蜀,应有七条古道。纵向实际上是四条大道,其中三条是通过汉中前往。从东往西,一是子午道,下接荔枝道;二是傥骆道,下接米仓道;三是褒斜道,下亦接米仓道。另外一条是故道,下接金牛道。杜甫最初应当没有想到蜀地避难。他从华州到秦州,最初的想法,也只是一次短暂的避难。故《发同谷》诗说:“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他一路向西,经眉县、宝鸡,翻越陇板,进入秦州,《青阳峡》诗曰:“忆昨逾陇板,高秋视吴岳。”旧志记载,汉阳有大阪,名曰陇坻,亦曰陇山。杜甫西征,必经此地。由此来看,杜甫所走的应当是故道,经过金牛岭。从华州到秦州,绵延八百余里,杜甫没有留下诗歌。

进入秦州之后至离开陇右地区,前后不到半年的时间,杜甫留下了一百多首诗歌,几乎每天一首,比较完整地记录了他行踪和情感的变化。在这半年,他最著名的作品就是《秦州杂诗》二十首、《同谷歌》七首。此外还有大量纪行诗。这些作品,内容丰富,在字里行间贯穿一种无法排解的漂泊无助的情绪,自己漂泊,朋友漂泊,国家也在漂泊。

《秦州杂诗》主要抒写的是自己的漂泊之感。第一首说自己从华州到秦州,“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度陇,指翻越陇坂。《太平御览》卷五六引《三秦记》:“陇西关其坂九回,不知高几里,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下处数十万户。上有清水四注。俗歌曰: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去长安千里,望秦川如带。又,关中人上陇者,还望故乡,悲思而歌,则有绝死者。”[4]又引《秦州记》曰:“陇西郡,东一百六十里,得陇山。南北亘接,不知远近。东西广百八十里。其高处可三四里,登此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茫然,墟宇桑梓,与云霞一色。东人西役,升此而顾瞻者,无不悲思。”[5]这里提到的悲思而歌,即著名的《陇头歌》。除这首外,还有一首同题之作见《后汉书·郡国志五》“汉阳郡”条注引郭仲产《秦州记》所载:“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故歌曰:陇头流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远望,涕零双堕。度汧、陇,无蚕桑,八月乃麦,五月乃冻解。”[6]这几部书并见唐人征引,至少是唐代或此前的作品,杜甫都应读过。他用一“怯”字,形象地渲染了陇坂的艰险。“及关愁”的“关”字,指的是陕西汧县的大震关,亦名陇关。[7]赵景真《与嵇茂齐书》云:“李叟入秦,及关而叹。”老子过此而叹,叹什么?李善注引《列子》:“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8]杜甫过此而愁,愁什么?诗的最后两句有所交代:“西征问烽火,心折此淹留。”逃亡西部时,他最为关心的是广大地区的“烽火”,具体说东有安史之乱,西有吐蕃之警。只有在这里,他以为可以平静地渡过难关,期待着回到故乡的那一天,故曰“心折此淹留”。淹留,就是可能会长久地驻留此地。其第十六首亦表达此意:“东柯好崖谷,不与众峰群。落日邀双鸟,晴天养片云。野人矜险绝,水竹会平分。采药吾将老,儿童未遣闻。”一片平静之意,不经意间流出。故赵次公评曰:“野人矜险绝,则东柯之人自矜其地险绝,此已含蓄可避世之意,将与野人分水竹之景也。”尽管如此,一个“归”字,一直横亘于他的心中。故第十八首说:“地僻秋将尽,山高客未归”,在秦州,他把自己视为过客,仅此而已。

在秦州的最初一段日子里,他的生活稍微安定下来,曾到各处浏览。譬如《秦州杂诗》第二首就描写他造访隗嚣避暑宫遗迹的情形。当年,隗嚣据守此地,与东汉开国君主刘秀明争暗斗,据陇为王。在麦积山之北,留有隗嚣避暑宫遗址。当年,山寺犹存,而旧宫已没。故曰“苔藓山门古,丹青野殿空”。第十二首纪游南郭寺,“俯仰悲身世,溪流为飒然”。此外,在秦州,他还写了好几首《遣兴》,想到了嵇康、阮籍,想到了诸葛亮。“嵇康不得死,孔明有知音。……大哉霜雪干,岁久为枯林。”嵇康不得善终,而诸葛亮幸逢刘备知己。还想到了全身远害的庞德公、隐居不仕的陶渊明。如论陶:“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也写到孟浩然:“吾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清江空旧鱼,春雨余甘蔗。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咤。”成也好,败也罢,终究成为历史陈迹。

由自己的遭遇,杜甫又想到朋友,如饮中八仙中的郑虔、贺知章、李白。至德二载,郑虔贬台州司户,杜甫有诗送行。乾元元年,杜甫又有《春深逐客》一诗。乾元二年作《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虔》:

天台隔三江,风浪无晨暮。郑公纵得归,老病不识路。昔如水上鸥,今如罝中兔。性命由他人,悲辛但狂顾。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呼号傍孤城,岁月谁与度。从来御魑魅,多为才名误。夫子嵇阮流,更被时俗恶。海隅微小吏,眼暗发垂素。黄帽映青袍,非供折腰具。平生一杯酒,见我故人遇。相望无所成,乾坤莽回互。

《遣兴》写贺知章:

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上疏乞骸骨,黄冠归故乡。爽气不可致,斯人今则亡。山阴一茅字,江海日清凉。

这时,他还想到了孟浩然、高适、岑参、贾至、严武等著名诗人。这时的李白更是叫他担心。天宝十五载,李白隐居庐山,永王李璘致书邀请其出山。李璘兵败,李白坐系寻阳狱。乾元元年,终以攀附李璘罪名,被流放夜郎。杜甫在《梦李白》诗中写道: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天下承平时,杜甫与这些朋友游宴赋诗,快意何如。而今,天各一方,生死不明。《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述说故人不见,自己身老异乡的悲苦之情:“故人何寂寞,今我独凄凉。老去才虽尽,秋来兴甚长。物情尤可见,词客未能忘。海内知名士,云端各异方。”

更叫他寝食难安的,是国家的风雨飘摇。《秦州杂诗》最多的内容是咏叹与战事相关的景物,如降戎、鼓角、天马、防河戍卒,第九首写秦州驿亭,第十首写秦州风雨,由风雨又联想到丧乱,引出第十一首:“萧萧古塞冷,漠漠秋云低。黄鹄翅垂雨,苍鹰饥啄泥。蓟门谁自北,汉将独征西。不意书生耳,临衰厌鼓鼙。”第十二首又回到秦州古迹。第十八首又想到吐蕃的侵扰:“警急烽常报,传闻檄屡飞。西戎外甥国,何得迕天威。”世乱思良将,故第十九首:“风连西极动,月过北庭寒。故老思飞将,何时议筑坛?”国家的安危,与他个人安危、朋友的安危密切相关。因此,他才会如此密切地关注着中原战事的变化。

在秦州,虽然他常有漂泊无助之感,但幸运的是,在这里,他也遇到很多素心人,特别是帮助落脚的赞公和尚。《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其一:“赞公汤休徒,好静心迹素。”赞公和尚原本是长安大云寺住持,在方外有着较高的声誉。杜甫流落秦州时,得到他的很多帮助,所以他写了好几首表达感激之情。此外,还有隐居于此的“幽人”,流落于此的“佳人”。“天高无消息,弃我忽若遗。”(《幽人》)“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佳人》)诗人借边缘人和弃妇寄寓身世之感。当然,他也可以效仿他们,终隐于此。但这不是杜甫的性格。在杜甫看来,依靠别人谋生,终究不是办法。

在秦州居住了不到三个月,杜甫几度卜居,希望能够过上相对安定的生活。但就是这点小小的愿望也很难实现。《空囊》诗说:“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其实这里暗用东汉赵壹的诗句:“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在秦州继续生活下去,确实已不现实。他不得不另谋出路。《别赞上人》说:“百川日东流,客去亦不息。我生苦飘荡,何时有终极。”以江水不息比喻客游不归,然后互道珍重:“马嘶思故枥,归鸟尽敛翼。古来聚散地,宿昔长荆棘。相看俱衰年,出处各努力。”

二 流浪

漂泊之感,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漂泊无定,到处流浪。他被边缘化,也可能自认倒霉,心安理得,并没有改变现状的勇气。这是一种流浪者的心态,比较容易理解。还有一种情形就比较复杂。他可能在官场体制中,但他依然感觉到自己是异乡人,很难融入固化的体制中。身处魏阙,心在江湖。他渴望改变体制,却又无能为力。这种心态,可能就是美学意义上的流亡状态。杜甫从最初的远游,到秦州的流浪,深深地体验到人生被边缘的痛苦。

乾元二年十月,同谷县有位“佳主人”来信相邀,正在走投无路之际的杜甫听说那里物产丰富,便决定离开秦州,前往同谷。《发秦州》说自己准备南下同谷:“我衰更懒拙,生事不自谋。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汉源十月交,天气如凉秋。草木未黄落,况闻山水幽。”他常常说自己“拙”、“懒”。刚刚进入长安时,他自比宰相,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而今,他自叹拙于政事,如《北征》:“老大意转拙。”又如《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疏懒为名误,驱驰丧我真。”这是多大变化啊。从秦州至同谷,有百十来里的路程。诗人从赤谷写起,经铁堂峡、盐井、寒峡、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万丈潭、飞龙峡,都留下诗作,细腻地描写了自己经历的苦难。从秦州到同谷,这是半年内的第二次远游。如果说从华州到秦州,只是远游的话。从秦州到同谷,他的心态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深深地感觉到,这不只是一次远游,因为没有目标,没有尽头,是漫无目的的流浪。《发秦州》最后说:“磊落星月高,苍茫云雾浮。大哉乾坤内,吾道长悠悠。”这漫长的游历将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不得而知。《万丈潭》这样形容自己的行程:“造幽无人境,发兴自我辈。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这时的杜甫,正是将老未老之时,而颠沛流离,可称其一生之最。他离开秦州,先到赤谷。他说:“天寒霜雪繁,游子有所之。岂但岁月暮,重来未有期”(《赤谷》),是说自己既往同谷,就没有了退路。也就是说,自己离政治中心越来越远。前程会是怎样?他不敢细想了。“贫病转零落,故乡不可思。常恐死道路,永为高人嗤。”为什么会被高人嗤笑?王嗣奭《杜臆》解释说:“故乡之乱未息,故不可思,言永无归期也。公弃官而去,意欲寻一隐居,如庞德公之鹿门以终其身,而竟不可得,恐死道路,为高人所嗤。”[9]那时,因为自己贫病交加,没有依靠,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生活状态了。而今,只能苟且地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经过铁堂峡,他写道:“水寒长冰横,我马骨正折”,“飘蓬逾三年,回首肝肺热”(《铁堂峡》)。三年多来,他长途跋涉,人疲马病。但,还是不能停下脚步,还得前行。《凤凰台》:“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安得万丈梯,为君上上头。恐有无母雏,饥寒日啾啾。我能剖心出,饮啄慰孤愁。”《寒硖》:“寒硖不可度,我实衣裳单。况当仲冬交,溯沿增波澜。”这是怎样的一种艰难啊!翻越山岭,饥寒交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心胸还是那么宽广。他想,自己毕竟“免荷殳”,故“未敢辞路难”。但是,道路确实过于艰险。如《石龛》:

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驱车石龛下,仲冬见虹霓。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为官采美箭,五岁供梁齐。苦云直簳尽,无以充提携。奈何渔阳骑,飒飒惊蒸黎。

开头几句与曹操《苦寒行》“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如出一辙,描写山行时所见所感,寄寓身世之感。王嗣奭《杜臆》卷三评曰:“起来数语,全是写其道途危苦颠沛之怀,非赋石龛也。”[10]又如《积草岭》:

连峰积长阴,白日递隐见。飕飕林响交,惨惨石状变。山分积草岭,路异鸣水县。旅泊吾道穷,衰年岁时倦。卜居尚百里,休驾投诸彦。邑有佳主人,情如已会面。来书语绝妙,远客惊深眷。食蕨不厌余,茅茨眼中见。

进入同谷界,诗人首先遭遇到的是积草岭的阴森景象。然而,当他想到佳主人“情如已会面”时,又感到稍许慰藉。诗的最后两句是“食蕨不厌余,茅茨眼中见”,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喜悦、期盼的情绪。又如《泥功山》:

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泥泞非一时,版筑劳人功。不畏道途永,乃将汩没同。白马为铁骊,小儿成老翁。哀猿透却坠,死鹿力所穷。寄语北来人,后来莫匆匆。

正如山名所示,这里到处泥泞,需筑板而行。白马小儿,为泥所污。哀猿死鹿,为泥所陷。尽管如此艰辛,但行路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振作精神,不畏道永。从最后一句看,他可能真的有点后悔贸然西行,甚至后悔毅然辞官。白居易曾有一首《中隐》诗,说文人最好的选择应当是中隐,既有固定的俸禄,不致挨饿,又不能为官场繁冗杂务所拖累。杜甫也许这样想过。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同谷的生活竟然如此艰难。那位“佳主人”似乎没有露面。杜甫到了同谷,一下子就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这样写道: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黄精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呜呼二歌兮歌始放,邻里为我色惆怅。

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生别展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东飞鴐鹅后鸧,安得送我置汝旁。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

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长淮浪高蛟龙怒,十年不见来何时。扁舟欲往箭满眼,杳杳南国多旌旗。呜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为我啼清昼。

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黄蒿古城云不开,白狐跳梁黄狐立。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呜呼五歌兮歌正长,魂招不来归故乡。

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巃嵸枝相樛。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剑欲斩且复休。呜呼六歌兮歌思迟,溪壑为我回春姿。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组诗的开篇从自我形象写起,形象地描绘出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诗人形象。作者反复强调一个“客”字,强调自己客居异乡,在荒野采拾橡栗充饥,挖掘野菜中草药,天寒日暮,手皴脚冻,没有衣食。这哪里是客,分明是流浪者的形象。更叫他难以忍受的是,这里与外界隔绝,没有音信,“中原无书归不得”,所以第一首以“悲风为我从天来”收束全篇,让人悲慨叹惋。第二首从他谋生的长镵写起,写到家小因饥饿而卧病,男呻女吟,痛苦不堪。面对着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孩子,诗人的痛苦可想而知。然而,这里作者用“四壁静”三字将这种愁情轻轻地放在一边,又把自己的笔触写到邻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写到幼儿的饿死,邻里为之叹息。《羌村》三首写他乱世回到家乡,又写到邻里的唏嘘。而在这组诗中,诗人写到“邻里为我色惆怅”,连叹息的声音都没有了。仇兆鳌评曰:“上章自叹冻馁,此并痛及妻孥也。命托长镵,一语惨绝。橡栗已空,又掘黄独,直是资生无计。”[11]人生到此,天地无情。第三首写到了自己的弟弟。《月夜忆舍弟》写道:“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根据杜甫的诗歌自述,他有四个弟弟,其中一个随他流浪,另外三个可能流落他乡。“生别展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在“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12]的生离死别的岁月里,诗人的内心充满了对亲情的牵挂。于是第四首又写到了他的妹妹,“十年不见来何时?”这个时候,在诗人看来,不仅邻里同情,就连林猿也为之悲哀。第五首落到流浪的主题上来。浦起龙说:“五歌,悲流寓也。申‘天寒山谷’。旧注泛言咏同谷,非也。七诗总是贴身写。上四,确是谷里孤城,惨凄怕人。结语,恰好切合流寓。古曰招魂,今曰:‘魂招不来’,翻用更深。”[13]尤中间两句:“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是问自己的内心,还是问天?他设法找到答案。于是,引出第六首,把所有的怨恨,转到了腐败的朝政上来。浦起龙注曰:“六歌,悲值乱也,申‘归不得’。”[14]逢此乱世,诗人深感无可奈何。想到自己“三年饥走荒山道”,本以为在同谷可以找到栖身之所,没有想到更为艰难。再往前推,他更想到自己长安十年的落拓,那些有权有势的卿相,早得富贵,而自己呢?由此不由地想到屈原《离骚》中的诗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故而凝聚成“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直抒身世之感。从诗的构思看,七歌既终,日色已暮,实际暗喻着生命的凋零与落寞。既然如此,任何感叹、怀想,在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实际意义。人生的第一要务,是要生存。为此,他还要继续前行,开始了最后的流亡生活。

三 流亡

这年十二月,他应友人相邀,由此入蜀,至成都,开始了“飘零西南天地间”的流亡生活。《发同谷》诗说:

贤有不黔突,圣有不暖席。况我饥愚人,焉能尚安宅。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忡忡去绝境,杳杳更远适。停骖龙潭云,回首白崖石。临岐别数子,握手泪再滴。交情无旧深,穷老多惨戚。平生懒拙意,偶值栖遁迹。去住与愿违,仰惭林间翮。

“去住与愿违,仰惭林间翮。”去,是前往成都。住,是留在陇右。无论是去,还是留,都不是他的本意。他还是要回到心灵的故乡。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前往。看到林间自由飞翔的小鸟,他为自己无法选择的颠沛流离而伤感,而惭愧。离别之际,他又写到邻里:“临岐别数子,握手泪再滴。交情无旧深,穷老多惨戚。”是穷老话别,尤其震撼人心。在此后的日子里,他经历了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飞仙阁、五盘、龙门阁、石柜阁、桔柏渡,最后步入剑门,走进成都。一路上,备尝艰辛,留下深刻印象。《木皮岭》:

首路栗亭西,尚想凤皇村。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南登木皮岭,艰险不易论。汗流被我体,祁寒为之暄。

远岫争辅佐,千岩自崩奔。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这使我们想到了杜甫全集第一首《望岳》,那时,他是多么自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而今只能“忆观昆仑图,目击悬圃存。对此欲何适,默伤垂老魂”。

个人也好,朋友也好,他们的漂泊,还只是个人的流浪遭遇,而国家的风雨飘摇,则叫他无望。他无力改变现实,甚至连提意见的机会都没有。这是杜甫作为流亡者最大的痛苦。我们知道,杜甫的家族有着高贵的传承。他的祖上杜预和杜审言都是名垂青史的人物。他的母系也有皇族血统,出身不凡。在杜甫的心目中,家与国,实际上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于自己有着较高期许,他对家人、对朋友、对国家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注。《前出塞》《后出塞》《遣兴》等组诗主要表现了对国家的关注。如《遣兴》:

下马古战场,四顾但茫然。风悲浮云去,黄叶坠我前。朽骨穴蝼蚁,又为蔓草缠。故老行叹息,今人尚开边。汉虏互胜负,封疆不常全。安得廉耻将,三军同晏眠。

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邺中事反复,死人积如丘。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

“故老行叹息,今人尚开边。”使我们想到了“三吏”“三别”中的《垂老别》。“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又使我们想到《兵车行》。钱谦益解释前后《出塞行》说:“《前出塞》,为征秦陇之兵赴交河而作。《后出塞》,为征东都之兵赴蓟门而作也。前则主上好武,穷兵开边,故以从军苦乐之辞言之。后则禄山逆节既萌,幽燕骚动,而人主不悟,卒有陷没之祸,假征戍者之辞以讥切之也。”《两当县吴十侍御江上宅》写到因谏诤而受到罢黜的吴郁,他又想到自己“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述怀》)的忠心耿耿,最后,还是惨遭贬黜:“余时忝诤臣,丹陛实咫尺。相看受狼狈,至死难塞责。”本来,唐肃宗即位灵武,给杜甫带来了希望。他认为,在这特殊时期,起用玄宗朝老臣如房琯、严武等人,可以凝聚各种力量。可惜,唐肃宗猜忌过甚,先后疏远这些功臣。杜甫努力谏诤,未曾想也被贬黜。这使杜甫深感委屈,乃至无望。杜甫在这个时期所写的作品,所表达的主要就是这种对于希望不确定的茫然情绪,所以令人感到格外压抑。

从这年七月到十二月,杜甫在秦陇实际生活了六个月,却是他平生最为艰辛的时期。所以《发同谷》说自己“一岁四行役”,即由华州到秦州,由秦州到同谷,由同谷到成都。从秦州到同谷,这是他心态发生重要变化的一个时期。如果说,以前还只是一种远游的心态,在前往同谷以及到达之后,他真正变成了一个流浪者。而从陇右到四川,有秦岭相隔,又远离了政治中心,这已不是流浪,而是流亡。

西北逃难的半年,彻底改变了杜甫的生活,也使他的思想和创作发生重要变化。年轻时漫游南北,中年时困居长安,虽然目睹并经历了种种不幸,但是彼时,他更多地还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社会。他的诗歌创作虽然有宏大的体裁,写个人不羁的抱负,写民众的深重苦难,写困居长安的无尽幽怨,也写到国家日益显露出来的巨大忧患,但是体裁和题材还相对单一。从华州到秦州,他最初只是抱着一种远游的心态,想到秦州寻找一个临时寄居的地方。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竟也沦落到社会底层,加入流浪者的队伍中。他不仅看到了民众的苦难,自己也亲身经历着这种度日如年的生活,每天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常常野果充饥,还要仰人鼻息,受人接济。人在落难的时候看人生,视野、心态都会发生变化。正是这种流浪的生活,促使他把目光转向自然、转向自我,诗的题材更加广泛,内容也更加深刻。故《杜诗言志》卷五说:“老杜生平诗,自去华适秦以后为之一变。盖前此虽遭遇抑塞,而求进倾阳之志不衰,故每以不遇为悲,虽时作旷达之语,而非其真也。惟至此拜官之后,不能酬其所愿,而绝意弃官,则以山林为乐。虽时作关切君国之想,而亦非从前勃郁不释之忱悃矣。”[15]他曾长时间在荒山野岭中跋涉,希望能够寻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秦州杂诗》第五首说:“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俨然是一个独立苍茫、充满理想的形象。然而,这样的机会并没有出现。非但没有出现,他反而越发落魄,以致无可奈何地逐渐放弃了他长期以来孜孜以求的理想,背井离乡,踏上不归的流亡之路。

远游秦州,流浪同谷,流亡四川,杜甫从来没有忘记故乡。只不过在最初的时候,他更多地是把自己的思念滞留在政治故乡。越过秦岭之后,到达成都,他知道,从此,他已成为一个真正的流亡者。对他来讲,政治理想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不可触摸的过去。这个时候,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他在《五盘》诗中说:“成都万事好,岂若归吾乡?”这也就是他在听到安史之乱平定之后,写下平生第一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原因。在诗中,他设计好回乡的路线。当然,杜甫不会想到,从踏上远游之路起,他就注定要在流浪与流亡的路上度过自己的余生。


[1] (清)钱谦益:《钱注杜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42页。以下所引杜诗均出自此书,不另注页码。

[2]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3页。

[3] 林继中辑校:《杜诗赵次公先后解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15页。

[4] (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卷五六,中华书局影印宋本1960年版,第273页。

[5] (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卷五六,中华书局影印宋本1960年版,第273页。

[6] (刘宋)范晔撰:《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518页。

[7] (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八:“秦地西有陇关,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临晋关,西南有散关:秦地居其中,故谓之关中。”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283页。

[8] (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卷四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606页。

[9] (明)王嗣奭:《杜臆》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09页。

[10] (明)王嗣奭:《杜臆》卷三,第111页。

[11]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八,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694页。

[12] (唐)白居易:《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弟、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白居易集》卷一三,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67页。

[13]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二,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64页。

[14]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二,第264页。

[15] 无名氏:《杜诗言志》卷五,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