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朱恒夫
中国长篇章回小说一般分为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志怪与世态人情四大类,就其艺术性而言,成就较高的为世态人情小说,而在世态人情小说中,毫无疑问,又以《红楼梦》的成就最为突出。清朝末年,读书界流行着这么一句话:“开谈不讲《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毛泽东曾对《红楼梦》有过这样的评价,他在《论十大关系》中说:“我国过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是帝国主义,历来受人欺负。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将《红楼梦》与我国的“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并列起来,可见这部小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多么地高!
人们为什么会如此喜爱《红楼梦》?其原因大概有三点:
一是它逼真地摹写了各色人生,每一位读者都能从人物的群像中找到自己与所熟悉的人的影子,并因此而由衷地钦佩作者高超绝伦的“画人”艺术。文学的本质是“人学”,其最高的目标就是把人和人所在的时代、生活的环境真实地摹绘出来。对于接受者来讲,也只有能让他们进入到和现实世界一样的社会生活中的作品,才会获得最大的审美快感。
二是它所表现的人生哲学能引发绝大多数人的共鸣。如总结四大家族走向与主要人物命运的《好了歌》,就昭示着这样的思想:所有的欲望满足,包含有着理想、浪漫色彩的爱情的满足,都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快乐,即使有,也不会是永恒或长久的,而只会是刹那间的,且最后的结果都是“空无”。这样的观念,最能拨动读者的心弦。因书中所表现的人生哲学极其丰富,每一次阅读都会有新的人生感悟。于是,许多读者让《红楼梦》伴其一生。
三是极其高明的情节构建和雅俗精当的语言表述让读者美不胜收。《红楼梦》在情节设计上的技巧,堪比鬼斧神工。故事的两大高潮,一是抄检大观园,另一是黛玉之死。前者充分暴露了贾府的各种矛盾,后者完成了宝黛的爱情悲剧。那么,是谁涌动起这两大高潮的呢?是一个叫“傻大姐”的粗使丫头。曹雪芹将这个人物放进贾府中,不动声色地让“一勺水”兴起了洪波巨澜。至于语言,是那样的雅致,又是那样的俚俗,尤其是人物的口吻,毕肖其人物的性格,真所谓听其言即能断定出自何人之口也。
尽管小说《红楼梦》的读者不计其数,但是,相对于我国的总人口来说,还是非常少的,虽然没有统计,但是不会超过百分之一。那么,它的故事又怎么会家喻户晓,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等人物的名字又几乎人人皆知呢?是《红楼梦》通俗文艺的改编作品起了巨大的传播作用。
在小说《红楼梦》问世不久,就有人将书中的故事改编成戏曲了,先是昆曲,继之是京剧等,从1792年仲振奎改编传奇《葬花》开始,直至今天,至少有20个剧种产生了100多部大戏或折子戏。曲艺改编红楼梦故事,尽管晚于戏曲十多年,然而从1808年汉口民间艺人说唱《黛玉葬花》起,之后便绵绵不断,子弟书、道情、评弹、鼓词、滩簧、南音等30多种曲艺形式都进行过改编,曲目竟有三、四百部之多。话剧舶来中国不久的1913年,春柳社等社团便将《红楼梦》搬上了舞台。《红楼梦》电影的问世时间也不晚,1927年上海复旦影片公司拍摄的《红楼梦》,片长竟达200分钟。之后,既拍摄戏曲片,亦拍摄艺术片。电视剧则从20世纪80年代中叶开始,用连续剧的形式较为完整地演绎了小说的内容。可以这样说,没有通俗文艺的改编作品,《红楼梦》就不可能在过去和现在如此的深入人心。
尽管《红楼梦》通俗文艺作品是由原典改编而成,故事情节、思想旨要、人物形象等多据于原作,但由于改编时的社会背景不同,改编者的世界观、人生观、美学观等与原作者的差异,使得改编的作品不完全同于原著,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它们和原典、小说改编作品等一起组成了“红楼梦文艺群”。
但是,《红楼梦》通俗文艺改编作品长期以来得不到学术界的重视,即使有少数人进行过研究,成就也不大。迄今为止,人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通俗文艺的形式对《红楼梦》进行过改编,改编的作品又有多少,在这众多的改编作品中哪些是精品,它们发生过怎样的影响,在《红楼梦》故事的传播史上起过什么样的作用,更没有人将这些通俗文艺作品麇集起来校订出版。
值得庆幸的是,宁夏师范学院的刘衍青教授近年致力于这个领域的研究,撰写了《〈红楼梦〉戏剧研究》和《〈红楼梦〉曲艺研究》两本著作。就本书而言,至少有着这样的学术意义:从戏剧的角度,探索了《红楼梦》的传播史;稽考了“红楼梦戏剧”的剧目和戏剧改编者的生平,深入比较了《红楼梦》舞台艺术作品与原著的同异;探讨了影响《红楼梦》戏剧改编的主要因素,总结了《红楼梦》戏剧改编作品的经验与教训,为日后文艺作品的改编给予理论上的指导。
比起本领域现有的研究成果,此书有三大贡献:一是勾稽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红楼梦戏剧作品,考述其改编者、剧目的内容、改编的艺术手法以及它的传播状况;二是不仅从文学的角度研究红楼梦戏剧,还从舞台艺术的角度进行探讨,让读者对红楼梦戏剧的面目获得完整的认知。三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探讨红楼梦戏剧和戏剧中主要因素的嬗变状况,如红楼梦戏剧的人物形象即分为清代、民国、“十七年”和“新时期”四个阶段,结合不同时代的社会背景,进行历史的观照。
毫不夸张地说,这本书打破了“红学”长期徘徊不前的状态,推进了“红学”的发展。
我希望刘衍青教授继续努力,让《〈红楼梦〉曲艺研究》早日面世,为“红学”再立新功。
2017年8月于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