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塞达武说：“诺言就是诺言。”
“是你，居然真是你？”
塞达武没戴假发，胡子拉碴，一身羚羊皮长衫，上面全是口袋。眼前的他完全是另一副样子，和当初在全国最高学府就读的学生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之所以没被粗暴地赶出去，完全是因为一个皇家警卫认出了他。
“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忠于职守且信守承诺。”
“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很快你就知道了……当然，前提是你有这个胆量，且不想毁约。”
拉美西斯愤怒地看着他。
“我很抱歉。”
他们骑驴穿过城中心，从南边出城，在沿着运河走了一段路之后，开始转向沙漠，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古老的大墓场。离开河谷，进入一个不受法律制约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世界，这对拉美西斯来说，尚属第一次。
塞达武两眼放光，斩钉截铁地说：“今晚是月圆之夜，蛇类将倾巢而出。”
驴子以适当的速度和稳健的步调走在一条小径上，王子几乎看不到路。终于，他们走进了这个荒僻的墓场。
遥望远方，看到的是蓝色的尼罗河与绿色的田地；而眼前，则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这里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神庙里的人说沙漠是“塞特的红土地”——塞特是雷雨和天火之神，过去拉美西斯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现在终于懂了。塞特烧毁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但与此同时，他也让人类远离时间与腐坏的侵扰，变得纯净。人类能够建造永恒的居所安放不朽的木乃伊，正是因为他的恩赐。
拉美西斯享受着这里的空气，它是那样的干净与清爽。
法老掌控的埃及可不只有肥美丰饶可以带来累累果实的黑土地，还有这块红土地；他应该知道它的秘密，并让它的力量和潜能得以发挥。
“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还有放弃的机会。”
“我对夜晚的降临十分期待。”
一条蛇向拉美西斯爬过来，它的背是红色的、肚子是黄色的，潜伏在两块石头中间。
塞达武说：“这种蛇并不伤人，它们通常以废弃的建筑物为巢穴，昼伏夜出……跟在我后边。”
在一条陡峭的斜坡下方，有一座废弃的洞穴。两个年轻人慢慢地走过去，在进入洞穴之前，拉美西斯有些迟疑。
“你很快就会知道，里面既凉爽又干净，一个木乃伊都没有，也不会有妖魔鬼怪突然冒出来攻击你。”
塞达武将油灯点亮。
呈现在拉美西斯眼前的洞穴，只有顶部和四面墙有开凿的痕迹，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洞穴里的那几张矮桌和上面的东西都是御蛇巫师先前放在这里的。有磨刀石、青铜刮胡刀、木梳、葫芦、写字板，及若干小木板和一大堆装满制药材料的瓶瓶罐罐，还有沥青、铜屑、铅化物、红赭石、明矾、黏土和泻根、草木犀与缬草等。
夜幕降临，橘红色的太阳将大漠上被狂风吹起的浮沙染成了一缕缕金色的沙带。
塞达武下令说：“把衣服脱了。”
在王子脱光了所有的衣物之后，他的朋友将一种以捣碎的洋葱为主要原料的混合物涂满了他的全身。
他告诉王子：“蛇非常害怕这种味道。他们给你安排的职位是什么？”
“什么职位都没有。”
“让我们的王子闲着吗？这不会又是你那位家庭教师的主意吧！”
“不，这道命令是我父亲下的。”
“听说你在野牛考验中失败了？”
这种说法，拉美西斯并不认可，可是他被闲置也是事实。
“把皇宫、阴谋陷害，还有卑鄙的中伤放在一边，不如和我一起工作吧。蛇这种敌人确实可怕，但它们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说谎。”
拉美西斯浑身颤抖，他想不明白父亲欺瞒他的理由，这是在讥讽他吗？竟然斩断了一切可以让他有所作为的路。
“现在你要面临一场真正的考验，这种用蓖麻的根熬制的药水，不仅味道苦，还非常危险，它可以减慢甚至终止你血液的流动……你要是呕吐就死定了。我可不敢对亚梅尼做这种实验，不过你的身体素质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事实上，你也必须喝下去，它可以让你对某些毒蛇的毒液免疫。”
“不是所有的吗？”
“有些大蛇的毒，要每天注射一点经过稀释的眼镜蛇的血液才能免疫。这种优待，只有专业人员才能享受得到。喝吧。”
药水的味道恐怖极了，冰凉的感觉几乎直接涌入血管，拉美西斯恶心得想吐。
塞达武紧抓着拉美西斯的手腕，说：“坚持住，睁大眼睛！”
王子猛地清醒过来，翻涌的胃得到安抚，冰冷的感觉褪去。
“你身体真不错，可惜无法成为掌权者。”
“为什么？”
“你不该相信我，万一我下毒害你怎么办？”
“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能肯定？”
“当然。”
“我只相信蛇。它们遵从天性，从不虚伪矫饰，可人不是这样，人一辈子都在见风使舵，蝇营狗苟。”
“你也这样吗？”
“我？我生活的地方离城市很远。”
“你会眼看着别人杀掉我吗？”
“把这件长衫穿上，我们得出发了，你比看上去精明多了。”
这天晚上，拉美西斯既没有听到鬣狗凶险的笑声，也没有听到豺狼虎豹的吼叫，或者其他古怪的声音。这种让人惊叹的完美夜晚，在沙漠中是很罕见的。复活者的话在塞特的红土地上飘荡，在这里起主导作用的，不是河谷的魅力，而是冥土的神力。
塞达武在前边带路，他用手里的长棍子不时地敲打着地面。他的目标是一座砂石堆成的土丘，在月光的映衬下，那就像一座魔鬼的城堡。拉美西斯安心地跟在塞达武身后。他的领队的腰带上绑着好几个小袋子，里面装满了在被毒蛇咬伤后用来救急的药丸。
走到山丘下，塞达武停住了脚步。
他说：“这是我师父的住所，他不喜欢生人，所以未必会现身。有点耐心，我们祈祷吧，希望这位隐形人会出来见见我们。”
拉美西斯有一种在空中飘荡的感觉，沙漠里的空气像甜点一般愉悦着他的心情。他离开了封闭的教室，走到了繁星之下。
一条黑色的眼镜蛇爬出洞穴，出现在山丘中间，它的长度足有一米五，身上的鳞片光华灼灼，正以一种优雅的姿势蜿蜒着向前爬行。满月为它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光纱，它左右窜动的头预示着即将发动攻击。
黑色眼镜蛇咝咝作响的蛇信，并未阻挡塞达武前行的脚步。
拉美西斯紧跟着塞达武往前走了两步，现在塞达武和眼镜蛇只有一米的距离了。
塞达武以最低沉的语调一字一句、缓慢地念道：“你主宰着黑夜，你滋养着土地，你让土地丰饶富庶。”
他反复念了十几遍这句咒语，还让拉美西斯也跟着念。那条蛇似乎被咒语的节奏安抚了，它有两次差点咬下来，但都停在了塞达武的脸孔前。那条眼镜蛇安静地接受了塞达武用手抚摸自己头顶的行为。拉美西斯确信自己在它眼中看到了红色的光芒。
“王子，轮到你了。”
拉美西斯伸出手臂，这条爬行动物向他爬了过来。
这条蛇猛地张开嘴，可是并没有咬下去。拉美西斯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咬伤，好在它讨厌洋葱的味道。
“用你的手摸摸它的头。”
拉美西斯十分勇敢，眼镜蛇却有后退的意思。王子并拢的手指触碰着眼镜蛇的头顶，几分钟后，帝王之子终于征服了黑夜之主。
塞达武突然抓着拉美西斯往后一拽，化解了眼镜蛇的攻势。
“朋友，你停留的时间有点长，别忘了，黑夜的力量是不会消失的。一条眼镜蛇盘踞于法老的头上，可如果它拒绝接受你，你能拿它怎样呢？”
拉美西斯长出一口气，望着星辰陷入了思考。
“你太大意了，好在运气不错。要知道，被这种蛇咬伤是没有解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