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哈伊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留着一撮儿山羊胡子，棕色的眼珠很是灵活。他是叙利亚人，不过在埃及经商多年，已经定居在此，是埃及的叙利亚商人中最有钱的那个。底比斯、孟斐斯、拉美西斯城都有他的店铺，专门经营肉制品罐头和观赏性花瓶。他的客户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出手阔绰且很有品位，因此，他经营的都是些高档货，特别是那些花瓶，是从叙利亚和亚洲进口过来的。为了获得这些出自外国工匠之手的珍品，那些大客户向来不吝出高价，好在举办宴会或是招待会的时候，摆出来向宾客炫耀。

哈伊亚的生意客似云来，为人却谦虚低调，因此人们对他的评价很高。他拥有十多艘船和三百头驴，这大大缩短了他的商品在城市间流通的时间。他的商品主要供给贵族和达官显贵，这使他的交友范围遍及政界、军界、警界。

他是一个和善的商人，但是谁也想不到，他实际上是个潜伏的赫梯间谍。他收来的那些花瓶经常暗藏着特殊符号，有这些符号的花瓶里面是赫梯给他的加密信件。赫梯人在叙利亚南部也安插了一些通信员，可以将情报传递回赫梯。通过这些渠道，法老的宿敌对埃及的情况了如指掌，比如，埃及政治形势的变化、民心走向、经济水平，以及两地的军事现状等。

这天，哈伊亚来到谢纳的豪宅。

宅邸的管家——这位拉美西斯的哥哥的仆人为难地说：“主人有要事在忙，现在不便打扰。”

哈伊亚提醒道：“我们已经约好了。”

“真是不好意思。”

“请你务必通报一声，说我来了，想推荐一个非常特别的花瓶给他。这件作品很是与众不同，制作它的那个工匠有着非凡的才华，且刚刚退休了。”

管家有些犹豫，他知道谢纳对外国的花瓶喜爱成痴，于是还是冒险去打扰了他的主人。

过了十五分钟，一个妙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女子化着浓妆、头发披散开，左臂裸露，现出一块文身。哈伊亚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名外籍妓女。拉美西斯城有家酒馆，就是以供应这种外籍妓女闻名的。

“这边请，我家主人在等。”管家说。

哈伊亚随管家来到花园。花园中间，棕榈树的荫庇下有一座大池塘，景色很是宜人。谢纳坐在椅子上，一脸倦怠。

“小姑娘很迷人，就是有些磨人……哈伊亚，来点酒？”

“恭敬不如从命。”

“许多皇亲贵戚想要与我通婚，只不过，我对这些狂妄的念头一点也不感兴趣。娶妻这件事，只有在我大权在握之后才会考虑。眼下，我要尽情享受不同的风情带来的快乐。哈伊亚，你怎么样了？还没被哪个女人征服吗？”

“大人，这我得祈求神明保佑了。光生意就让我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快活。”

“管家告诉我，你特意给我送来一件绝佳的精品。”

哈伊亚将手伸进随身的一个帆布袋中，慢慢掏出一只班岩花瓶。这只花瓶很小，瓶耳像雄鹿的身躯，瓶身上饰以狩猎图。

谢纳将这个花瓶拿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细细地看着每一个细节。他站起身，眼睛一瞬不转地看着花瓶，来回走了一圈，呢喃道：“真是太美了……举世无双啊，太美了！”

“不但物美，而且价廉。”

“去跟管家结账吧。”

法老的哥哥放低声音，说：“赫梯的友人可有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大人啊，他们都选了你，决定拥护你取代拉美西斯。”

为了取代拉美西斯，谢纳双管齐下，在内笼络亚夏，伏击拉美西斯；对外，通过密探哈伊亚和赫梯人通气，希望未来得到他们的帮助。亚夏和哈伊亚两人却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这是谢纳有意为之，好确定他绝对主宰者的地位。在这场游戏中，只有他知道表面之下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有他可以任意摆布他人。而且，通过对亚夏和哈伊亚提供的消息进行综合分析，他对时局的了解就最全面，也最可靠。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掉赫梯人的援助。

“哈伊亚，现在战况如何？”

“在叙利亚中部和南部、腓尼基滨海地区以及阿穆省，赫梯军队的袭击非常成功，极大地震慑了这些地区的人民。最值得称道的是，他们在狮城的突击，毁了这座小镇和塞提立在那里的石碑。他们出其不意的攻击摧毁了埃及的同盟反抗的意志。”

“赫梯人已经让腓尼基和巴勒斯坦都臣服了吗？”

“不只臣服。那些人甚至调转枪头，与拉美西斯为敌！那些地区的王子们都用武力将埃及军队驱逐出了军事堡垒，然后将其据为己有。埃及军队将面临一系列的防卫战，光这就够他们忙的了，而且现在法老对此还全然不知。等到拉美西斯落败之时，赫梯就会趁机发兵，将他彻底打败。谢纳，您的时代即将降临，您将成为埃及的法老，与胜利者签订合约，成为永远的盟友。”

哈伊亚对未来的预测跟亚夏的想法天差地别。不过，对于拉美西斯，他们的预测无外乎战死或战败两个结果，不管哪个结果成真，谢纳都将取代拉美西斯成为埃及的法老。不同之处在于，按照哈伊亚的预测，谢纳会沦为赫梯的附庸；而按照亚夏的预测，他则可以反手掌控赫梯王国。最终会是哪种形势，就看拉美西斯的军队在战场上和赫梯军队的较量了。其实，谢纳能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但是他的目标是登上埃及的法老之位。他自以为，只要实现这个目标，别的胜利都不在话下。

“商业发达的那几个城市有何反应？”

“他们惯于倒向强者，这次也不例外。阿勒颇、大马士革，还有那些腓尼基的港口城市都已归顺赫梯国王穆瓦靼力，早就抛弃埃及了。”

“埃及自己的经济也是很发达的，实在无法令人放心。”

“赫梯人恰好相反，虽然在亚洲和中东地区，赫梯战士的勇猛无人能比，但的确非常不善于经商。但是，国际贸易自有其规则，您按规则获取分红，这不该有什么疑虑了吧……况且，我可是个生意人，还得继续留在埃及做生意，赚大钱呢。赫梯人来了，可以稳定局势，让我们安心赚钱。”

“哈伊亚，我会任命你为财政部长。”

“那就祈求神明保佑了，保佑我们发财致富。打仗免不了要耗费些时间，这段时间我们要保重自己，这样等胜利的果实降临时，才能抓在手里。”

清凉的树荫下，他们喝着清爽的啤酒。

“对于拉美西斯的举措，我还是很担心。”谢纳坦诚道。

“法老都做什么了？”叙利亚商人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每天要去军营中鼓舞士兵们的士气，激励他们的信心。那些兵士们的斗志已经被他调动起来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恐怕真的会生出战天斗地的勇气！”

“还有别的吗？”

“他们在没日没夜地制造武器。”

“这倒大可放心……”哈伊亚捋着小胡子说，“已经晚太多了。在时间上，赫梯人的准备将埃及落下一大截，已经赶不及了。双方第一次在战场交锋之后，拉美西斯的动员效力也将荡然无存。埃及的士兵将会一败涂地，这毫无疑问。”

“你竟如此轻视我们的军队？”

“您真该亲自见识一下战斗中的赫梯军队，到那时，就算看到有人临阵退缩，你都不觉得应该去责备他。”

“有一个人，他可从没有过惧色。”

“您是说拉美西斯吗？”

“我说的是萨哈马纳，一个撒丁人。他体型巨大，曾经是个海盗，如今拉美西斯非常信任他，任命他当贴身护卫队的队长。”

“有关他的事，我听说过。怎么了，他有什么让您担忧的？”

“拉美西斯组建了一个精英兵团，主要成员是外籍雇佣兵。他想任命萨哈马纳为团长。这个人很会调动士气，会让精英兵团雄心大振，太碍事了。”

“一个海盗率领一群外籍雇佣兵……用钱很容易就收买了。”

“不，不，不。他非常重视拉美西斯对他的信任，简直是一条忠犬，对拉美西斯的安全一丝不苟。你如何能用钱让一条狗变得不忠诚。”

“那我们就干掉他。”

“亲爱的哈伊亚，我也这样想过，但是这样做太鲁莽了，而且容易暴露自己，所以还是放弃吧。萨哈马纳这个人生性多疑，而且非常暴躁，很难潜伏在他身边而不被他发现。另外，如果他被杀了，也会打草惊蛇，引起拉美西斯的警惕。”

“那您有什么建议？”

“最好……你我都不要出面，借他人之手将他支开。”

“大人，我这个人很小心的，我刚又想到一个办法解决他……”

“你要牢牢记住，萨哈马纳生性蛮横。”

“我会让他再也威胁不到您。”

“如此，拉美西斯将受到重击。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操劳，必以重金酬谢。”

哈伊亚双手交握揉搓起来，“谢纳大人，我还有个好消息。您可知道，那些驻外的埃及军队和拉美西斯城之间是怎么互相传递消息的？”

“有飞马递送、信号传讯，还有飞鸽传书。”

“眼下，在那些动乱地区，前两种通信系统已经瘫痪，只能通过飞鸽传书了。但是饲养这些充当重要通信工具的飞禽的人并不是萨哈马纳。那个人也是服务于军队的，可是却很好收买。所以，我能轻而易举地摧毁埃及的消息往来，要么截断、要么偷换内容，还能让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哈伊亚，你真是高人啊。哦，还有件事很重要，这种类型的花瓶，多给我留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