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喉

这是我的母亲小时候的亲身经历。我也只是听过她说了一遍，还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子的了。

这是我在2004年写的手稿，抄誊在这里。

母亲刚出生三天，便有一瞎眼老太婆前来，端于前门高槛之上，请家人将她抱出，摸骨看相。刚待摸完，便言此为圣人投胎，非常人也。必是聪慧过人，与男子无异。

母亲的奶奶重男轻女，爱迷信，听信了相士之言，可振家风，便无异议。不过，却还是要为难外婆的。

也许是看了黄历，母亲的奶奶将一块蓝色的缎子布交给外婆，要她在天黑前做一双小纳鞋，软底的，给母亲穿。说是穿着它，以后走到哪都会受人尊敬，被人喜欢。

外婆只是把布接过，也不说话。然后平摊在茶几上去做其他的事。

听说外婆的手工很巧，大家闺秀嘛！琴棋书画，女工针织一流。

母亲的奶奶隔三差五地过来瞧，那布一动不动，还搁在那儿。

转眼就快到日落了。母亲的奶奶，我应该叫太奶奶吧，她着急了。说，要是过了时辰，做出来的鞋穿在脚上，走到哪里被人嫌到哪里。

太爷爷笑着说，你着什么急呢？太阳不是还没落山呢吗？再说了，她的手艺我相信，准没错的。

太奶奶只是忿然不平，说外婆懒。快到吃晚饭时间了，太奶奶说，别做了，明天再做吧！

话音刚落，外婆抱着母亲出来了，一双崭新的蓝缎鞋穿在脚上，鞋面上还钉着一对可爱的双圆球，颜色是通红的，非常可爱。

太奶奶看得无话可说。太爷爷是直夸赞外婆手巧，心灵也巧。

且说那天看相的说必须找一个八字相合的未婚女子做干娘，否则一年内必有灾难。若得贵人助，则必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相士说如果是亲戚则亲上加亲，吉上加吉。于是乎，外婆的小妹就成为最佳人选。

既然是择日不如撞日，就那天把生辰八字送到外婆娘家，交给了干外婆。外婆娘家在和桥。而嫁到了红塔周家浜。门当户对，父母包办。

当母亲过了周岁之后。也就差不多快到一年了，还差三天。

村里突然发生了流行疫病，好端端的孩子在顷刻之间就会发生窒息死亡。喉咙里一口气抽不上来，哇哇哭几声，手脚乱舞一番，然后脚一直便没了气，脸变得紫色，喉咙却会越来越白，于是就被叫做白喉。

这是一种传染性极高的病。周岁左右的孩子都很快传染。村里一下子就蒙上了阴影，各家各户哀声连连。

外公家在村里还算是首富，有几进的宅院，还有小阁楼。

外婆相信，这病毒是经过地面传播出去的，于是就把母亲小小的身躯藏到了阁楼里，希望可以侥幸躲过浩劫。

可惜，无论饮食生活再怎么谨慎，母亲还是被感染了。

哇哇直哭，但气息紊乱，手脚乱动。眼瞅着她双眼一翻，手脚一软，就没了气息。外婆吓得直哭，相信这一次是没命了。

巧的是，来了一个人。他手里有两块银元，让外公带着母亲赶紧到城里医院瞧瞧，说不定还有救，若是晚了就没用了。

于是，外公立刻带上母亲连夜往城里走。途中还有人问起外公要去干什么，意图劝说他莫白费功夫，可外公却不听劝。

把钱拿出来的人是那时的生产队长，说起来，那钱还是村里唯一的救济款，动用了它也可以说是挪用公款了。不过，那时也顾了许多了。

两块钱只能救一个孩子。老队长想救其他孩子，可是他们的父母都不相信医院可以起死回生。于是，老队长就想到了外公。外公家是书香门第，见识广泛，外婆也是卓越不凡的。

刚进外公家门口，就听到外婆的哭声响了起来。那悲痛劲可想而知。二话不多说，那两块钱就给了外公做救命钱。

平常日子里，外公家总是招呼老队长吃顿饭喝口酒。原因是，老队长一直一个人，四处混饭吃。不过，他也是有就吃一顿，没有饿一餐。人很随和。于是，一来二去，他成了周府的常客了。

这一次，他交出两块大洋，也顺势还了个人情。

且说外公带着母亲连夜赶路，田埂。土路。泥泞崎岖。外公人高马大，脚长步子大。把母亲搁在肩膀上，甩开大膀子直奔。

也许是命不该绝，走到半路，母亲的喉咙里“咕隆”一声，一下子掉了一口痰出来，就像白雪公主吐出了毒苹果，从水晶棺里醒过来一样，母亲也醒了过来。

想到前面的事情，外公情不自禁地把母亲举过头顶，大呼三声，哈哈哈！接着，外公立刻把母亲带回了家。虽然泪水还挂在脸上，却是异常美丽动人的。那两块钱被换成粮票买了食物，为母亲补身子，也犒劳了外婆和老队长。

事情过去了四十几年，如今想来。要不是母亲得贵人相助，恐怕现在也就不可能有我了。更不用提写下来了。

母亲常常感慨，老队长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惜在那时死了。而且村里那么多小孩，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不知是因为瞎眼相士和老队长的功劳。还是命运的安排呢？

我很喜欢听母亲讲过去的事情，还有外公外婆的故事，爷爷奶奶的故事。也许所有的故事都将由一代人的口和手传递到下一代。也许人的任务就是为了传递文化和文明吧！

我相信注定，母亲如果是圣人转世，那么必定要有人为她奠定基础，天意不可违。

只是，如果和她同龄的人也一样有这番际遇，是否又都会活在人间？说不定，白喉只是一口痰的问题吧。但是，谁又能知道呢！